翌日。
天刚亮,虞桉抱着包袱上马车,一行人继续南下。
雨后的道路泥泞不堪,裹在车轮下的泥土桎梏住马车前行的速度,所以今天在路上走得要比昨天慢上许多。直到下午,黄土道被太阳晒了大半天,路况变得好走些,马车才稍微能快些,不至于每走一步都厚重的像在车上绑了几块百斤巨石一样。
行至傍晚,西坠的太阳只露出半个于山顶,季鄯看了看时辰,驱马快跑几步到崔樾身边,说:“少爷,离库城还远,怕是要午夜才能进城。”
如果昨日没下雨,又或者他们身后没跟着马车,今日最晚天黑后一个时辰就能入库城,然后明日早上赶去渡庆,下午就能换上水路,南下往江州去。
但现在这路况,马车实在快不起来,只能慢腾腾的挪,说午夜能到库城,还是他算早了的情况。
崔樾清楚他说得意思,他看了看周边,两道无所依,附近也没个取水地,不是适合歇脚的地方。
“再往前走走,找到合适的歇脚地便先就地歇上一晚。”
“是。”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处树木遮蔽的宽敞地方停下。
吴铁等人栓好马儿,朝虞桉的马车这边走过来,马车车辕上绑着三个木桶,他们得拿这些木桶去取水。
之后还得喂马生火。
在野外歇脚就是这点不好,什么都得自己做,晚上歇息也不如在客栈里舒坦。
囫囵就着陶锅里煮出的热水吃了干粮,天色已经完全黑下去,四周黑漆漆的,只有两处火堆里燃起的火光照亮歇脚的地方。
夜风将树叶吹得沙沙作响,秋日里的凉意拂到背后,虞桉坐在大石头上,摸着有些发凉的手背,眼中犹豫之色吞吐,不知道该怎么说肚子里已经酝酿了好一会儿的话。
良久,她抬眼看向旁边的崔樾,终于说出口:“今夜你歇在马车上吧。”
崔樾挑了下眉,手臂伸直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偏了眉眼看向她。
火光下他目光直直望过来,虞桉看着他,接着说:“我在火堆边的石头上随便趴一晚就好了。”
她借着他的庇佑南下,这马车也是他命属下找来的,她自然不好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一个人心安理得舒舒坦坦的占了最舒适的马车,白日里她就坐了一天,没道理晚上还霸着。
她说:“明日你还要骑马,夜里该歇好些。”
崔樾笑了笑,她倒是计较的清楚。
“别多想。”他说。
虞桉明白他这句话大抵是不去的意思,她想叹气了,好看的眉眼轻皱,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能去马车上睡。
她实在不擅长说服人,更不擅长说服对她有善意的人。
她巴巴想了好一会儿,憋出一句,“那……我睡到午夜,之后换你?”
崔樾哑然失笑,乌黑瞳仁轻扫,“行吧。”
虞桉松一口气。
她心里记着这事,夜里也不敢睡熟,蜷在马车上的长座上睡着时不安稳的醒了好几回,耳边有风声,有水声,还有低语的说话声,是他手底下那些人。
她半梦半醒的,折腾来折腾去,等到午夜时分,只觉脑袋迷糊的都不是自己的。
她揉揉眼睛,打着呵欠起身,眼皮耷拉着没精神。
摸着马车壁出了车厢,她被黑暗里照过来的火光刺得闭上眼,眼里泪花顷刻堆聚,再睁眼时阖着一层薄薄的水光。
她循着他坐的方向望过去,他阖着一双眼,长腿斜搭,抱臂往后靠在树干上。
她攀着车壁下马车,轻手轻脚的朝他走过去。
走近了,她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
崔樾眼皮动了动,盖下的眼睫掀起,刚醒的混沌让他眯了眯眼,从狭窄的眼缝里看她,慵慵懒懒,嗓音里像是沉着绵绵细雨,清越里混着砸落时的沉重,“怎么了?”
虞桉蹲下来说:“到半夜了,你去马车上睡吧,里面舒服。”
崔樾看着她蹲下来的身形,白皙的脸背对着火光,双手轻轻搭在膝上,看着他的眼神不算清明,明显也还困着。
他说:“还困?”
虞桉眨眨眼,有些被看出来的不好意思,她摇头说:“没有,我白天睡够了,你去吧。”
崔樾看着她笑了下,拿过一边的水囊,他仰头喝了一口,慢条斯理起身,跨出长腿,“睡得不舒服就来叫我。”
虞桉点点头。
崔樾知道她不会来叫他,她很有分寸,只是这抹分寸,他心里其实不大喜欢。
他捏着水囊,眼眸眯了下,浸在黑夜里的眉眼比夜色还要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