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坊司……
那是一段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想起的噩梦。
谢尘明明知道的。
“你说,什么……”炽欢牙齿都在打颤,方才脸上装出的娇笑已然消散,那一双桃花眸里潋滟春色不再,只余霜雪寒冷。
少女死死瞪着他,像一只随时准备上去撕咬的猫。
当讨好无用时,炽欢也懒得再装,懒得对一个疯子献媚逢迎。
谢尘虽如此嘲道,但却未放开掐着少女细腰的手,甚至那捏着少女下巴的手也未移开。
指腹反而细细在肌肤上摩挲,又猛地加重力气,惹得少女一阵吃痛,下巴处立即就泛起了红。
疼,很疼。
小指处的疼痛还未消,细细密密一阵一阵涌上来,这下下巴处也跟着疼了起来,炽欢眼眸里顿时就浮了泪花。
“我说错了么?”谢尘微微眯眼,手上用的力气便更重了。
炽欢本就孱弱,方才小指被箭刃割伤,鲜血还在不停地往外冒,此刻又被谢尘捏着下巴,用力之大几要把她下巴都捏碎,她这身体如何受得了这些,泪眼涟涟的,一汪汪水摇晃着往外泄。
谢尘松了手,却未放开她的腰,晦暗不明的视线落在桌上那截箭矢,忽地冷嘲:“苏炽欢,你什么时候也会关心一个奴隶的死活了?”
炽欢大口喘气,胸脯起伏不定,说话也抽抽噎噎的:“他,他对我还有用,若是无用,我早便杀了他……”
炽欢这句话倒没说谎。
这奴隶忠诚又强悍,能给她当狗,能帮她杀人,身材这么好,长得也这么好看,还能给她当玩具,梦里好像还挺好玩的。
只是她如今还不知道这奴隶为何如此,这总是叫她不安。
他是看上了她的貌,想要得到她,还是看重了她这公主身份,想要借着她摆脱奴隶身份,一步步地往上爬呢。
不管是哪个,都说明她与他之间有稳固的利益关系,她可以放心地利用他。
可时至如今,炽欢完全不知道奴隶对她忠诚的因由。
她完全不知道他图什么,也就不知道该如何控制他,维持她与他之间主奴关系。
这总是叫她不安。
他能成为她的刀,怕是有一天也会成为要她命的利剑。
更何况那奴隶一身暴戾之气,若是有一日他醒悟过来不给她当狗了,还不知会不会报复她呢。
他那体格,怕是一只手就能捏碎她。
想及此,少女黛眉轻皱,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
他总归危险。
谢尘听少女如此说倒是嗤了一声,指节绕着她一根发丝用力一扯,漫不经心道:“噢,我当是你已然发现那奴隶身份,怕他起势后报复你,才假仁假义地关心他死活。”
一根头发被扯下,头皮蓦地一痛,炽欢回神还不及瞪他,被谢尘这句看似无心的话惊到,方才心中的那点不安逐渐扩大成一个巨大的阴影,将她全部笼罩。
炽欢愣了片刻,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看来你不知道。”谢尘许是厌了,他手上用了力,掐着一截细腰,将手上少女提到桌上。
薄纱裙裾下,少女伶仃细瘦的脚晃晃荡荡的,一双素手抠着桌沿,不断用力。
“他是什么身份?”炽欢的声音有点颤抖。
谢尘走至一旁书架,从一沓沓的书籍中抽出一封书信,递到少女面前,悠悠道:“羌国流落在外的皇子。”
这句话完,似乎看面前少女被吓得面色惨白还不够,末了又不嫌事大地补了句:“羌国现今只三个皇子,一个是病秧子,常年卧床,命不久矣,一个愚笨不堪,沉湎酒色,羌国人天生崇尚武力,若那奴隶能回到羌国加以谋划,那羌国帝王之位非他莫属……”
“羌国,羌国……”少女沉思,没有血色的唇呢喃着。
羌国地处醴国西北,国人勇猛善斗,兵力强大,是不容忽视的存在,和如今国防匮乏的积弱醴国形成鲜明对比,早些年时醴国还未重文抑武,或者说重文抑武还未到如此程度时,炽欢父亲战无不胜,手下的军队也纪律严明,俨然天防,因而醴国成了周边纷纷附属归顺的大国。
只有羌国例外。
炽欢还记得,当初羌国不仅拒不归顺,还频繁来犯边关,她父亲接到圣旨前往,这仗打了半年有余,羌国才归顺投降,两国订立合约,互不侵扰,羌国上缴了大批金银,还有……奴隶。
羌国人都生得高大,高鼻深目,面容深邃,很是漂亮,当时羌国的奴隶在各国流通,极受欢迎,但当时炽欢看到那小奴隶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小的孩子也会被当成奴隶送过来。
而且,只有他这一个小孩子。
他实在是太小了,比当时的她看起来还要瘦小,手臂胳膊细得像根棍子。那张脸也脏兮兮的,却能看到他深邃的五官和透亮的眼眸。
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小孩子,即便他浑身脏污,满身血痕,神色却无任何痛苦与惧怕,透着一种麻木。
不像人。
还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炽欢现在想起来才觉得,或许这就是血统带来的东西。
炽欢当时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刚开始看到虽然觉得这个小孩可怜,但根本不敢靠近他。
军营里喧嚣嘈杂,人来人往,小孩脖子上套着粗重的锁链,手上脚上也是锁链,他被人像狗一样拉着,他太小了,扯着锁链的人稍微用点力他就站不住,趔趄着摔倒在地。
小孩摔倒在地也没人管,没人在意,后面便成了被人拖着走。
地面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但那小孩还是不吭声。
没喊疼,也没哭叫。
不过一几岁的小孩,这种非人的沉默着实骇人。
不知是画面太血腥还是这个小孩太怪,周边围观叫喝的人看到吸了口冷气,四周霎那间静得诡异,喝酒吃肉,发卖奴隶的人都停了下来,都在看着这小孩。
炽欢当时躲在人后面,也在偷偷看他,她当时不知道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只记得当时自己的确很揪心,很心疼那小孩,许是眼睛眉毛都皱到了一起。
炽欢站在大人背后盯着他看,发现那小孩也在透过溅起的灰尘看她。
炽欢只觉他的眼睛好亮,好漂亮,也……好可怜。
那小孩没哭,她倒是先流了眼泪。
就在她眼泪流下的时候,那小孩似乎愣了下,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困惑。
后面,就在有人想要将这瘆人的小奴隶拖到帐外时,炽欢站了出来。
她伸开手臂,死死咬着嘴唇,分外坚定地挡在了这个奴隶面前。
炽欢当时站在那奴隶前面,并不知道后面的小奴隶是何表情。
她父亲是大将军,又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不行,回朝后经常会带着她到军营玩,因而,军营里的人都知道她,不过一个奴隶而已,既然她拦了下来,也就没人说什么,只当是小孩子一时兴起罢了。
如此,炽欢算是救了这个奴隶一次。
她想,小时候的她许是比如今善良太多,竟然会善心大发救下这个奴隶,救了这个奴隶后又将奴隶牵到一旁,用她娘亲绣的绢帕给这个奴隶擦伤口。
一边擦还一边流眼泪,给他吹吹……
……
这些事情太过久远,远到炽欢已经记不清当时那个小奴隶的脸和表情。
怕别人欺负这个小奴隶,当初她硬是在军营待了好几天,晚上睡觉都要牵着那小奴隶的手,怕极了他又被别人栓上锁链。
那可太可怜了。
后面还是她父亲再三保证不会让人欺负他,她才随她父亲回府。
她回府时,那小奴隶只沉默地看着她,那双透亮的眼睛变得黑沉,透不出一点光来,她说会回来接他,让他等着她,炽欢以为那奴隶依然会沉默,但没想到他竟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
可是后来,那小奴隶怎么都没等到她回去找他的那天。
炽欢食言了。
与羌国一战虽得胜订了合约,但连年征战已然消耗醴国大半国力,正待休养生息之时,东边的周国却突然进犯,趁夜奇袭,已攻下边关一城,大有往中原腹地推进之势。
她父亲又被派往战场。
但这一次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她父亲守卫国家浴血奋战,死守咽喉青州,等来的不是援军,而是要他命的圣旨。
尸体被献敌军,悬挂阵前。
她父亲被污勾结敌军,谋反。
苏家被抄,上上下下十几口人全死了,她娘亲葬在了一场大火里。
而她呢……
她怎么可能还记得那个小奴隶。
……
羌国皇子,奴隶……
往事走马灯般一幕幕闪过,记忆中小奴隶的脸与那个男人的脸逐渐重合,末了,炽欢却是笑了,桃花眼眸里水雾浮动,潋滟间娇媚横生,却始终透着一种令人发颤的空茫。
炽欢想,小时候的她或许对那奴隶有善心,但现在的她自私又恶毒,怕是半分不会在意这奴隶的生死了。
待她对他极尽利用之后,要是他死了会怎样呢。
不过是死了一条狗罢了。
她是个坏人,所以做些坏事,也,也不要紧吧……少女如此想,贝齿轻咬唇瓣,充血涨红,再用些力仿佛就要流出嫣红血液来,裙裾下的双脚却晃动得更加厉害了。
谢尘已然将那封书信放到她手中,她却好半晌才从那遥远的思绪里回神,打开书信看去,寥寥几眼,少女看完全信,那潋滟双眸蓦地放大,方才恍惚的思绪彻底回来了。
“这是……”
信上内容着实惊骇,这样一封信,他却如此堂而皇之地给了她,似是丝毫不在乎她知晓如此秘密的事。
真是疯子。
谢尘这般举动令人生疑,也令人恐惧,她抬眼看去,却只见谢尘似早有所料。
他神态自若地迎上她目光,斜倚书架抱臂瞧她,嘴角始终带着嘲弄的笑,不紧不慢道:“羌国的人怕是不久后便会来此寻他,苏炽欢,你若是想从我身上得到死士和名单,若是想让我助你,便用尽所有手段将这奴隶留在此处,阻止他回到羌国……不管你是杀了他还是勾引他,统统都可以……”
“我很好奇,你会怎么选……”
作者有话要说:这本比较虐男主,希望我能坚持写完吧~还有宝贝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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