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欢杀了赵旭。
她满手是血。
但她不在乎。
赵旭明明已经死了,头都被直接拧了下来,她仍是朝他捅了一刀又一刀。
他的腹部被她捅了个稀巴烂,连肠子都流了出来,但少女的脸上仍如新雪般寂静。
她忍住胃里翻腾的不适,纤细小手缓缓拿开萧灼覆住她双眼的手掌,甚至红唇弯起,还带着笑靥。
小巧的下巴抵在膝盖,少女歪着头看这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她似乎对他死后的这幅惨样很满意,眉眼弯弯的,盯着看了许久才站起。
屋外的春光透过薄薄窗纸照进,落在了少女身上,使得少女周身都泛着一层浅浅光晕。
此时此刻,她那身碧霞留仙裙染了鲜红,反而呈现出瑰丽艳色,像极了傍晚将近时天边的晚霞。
而她映在日光中,比外头的春色还要明媚,还要耀眼。
发髻凌乱,珠钗散落,透着种糜艳又明丽的美,又带着令人心碎的怜色。
只是美则美矣,她浑身染血,这画面若是落在旁人眼中堪称惊悚。
但落在旁边的萧灼眼中,却成了一副引人欲望的春色画面。
她天真无邪,纯澈似天上仙女,画中洛神。
不可亵渎,却勾人欲望。
芙蕖浸血又如何。
芙蕖还是芙蕖。
萧灼走过去,宽大手掌裹住少女颤抖的手。
少女的手纤白柔软,在他手心发着颤。
连带着男人的手也发颤。
他碰到她了碰到她了碰到她了碰到她了碰到她了
好软,好小……
他稍稍用力便可捏碎。
她好脆弱……
所有人都该死。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似在痉挛,蜷缩着想要收回,却又控制不住地交缠她五指,贪婪地深入她指缝,摩挲,相触……
男人的指腹生着薄茧,少女肌肤过于娇嫩,又薄得跟纸一般,很快便浮了红印。
轻微的刺痛感毒蛇般攀上心头,炽欢怔忡回神,有些茫然地抬眸。
她眨了眨眼,在一片阴影中,看到面前的男人拿着一方绢帕,正给她擦手。
他低垂着头,英俊面容陷在昏暗光影,只勾勒出锐利轮廓,那浓黑的眼睫垂下时,炽欢仰头,看到那双向来含着血腥气的眸子,里面竟是光晕闪烁,透着母亲般的温和。
他擦她手的动作很轻柔,手上的刺痛感竟成了微麻酥意。
炽欢眼里茫然更甚,不知道他这样一个身高体壮的糙男人怎么会随身带着绢帕。
男人垂首静默,仍在细细擦拭少女手上、脸上的血。
他将她落下的散发拢起,歪斜的珠钗扶好,重新弄好发髻。
很快,除去那裙摆上的鲜血外,她看上去又是那个娇贵跋扈的公主殿下了。
少女有些愣住了,她茫然地看他替自己收拾,难得地没有张牙舞爪地收回手,威胁他给他几鞭。
看上去听话极了。
只是当早春微风从窗棂吹来时,炽欢一个激灵,所有的血腥气都朝她涌来。
她忽然觉得好冷,好冷,那些血腥气似是都化成寒气,浸入她骨髓。
可是,为何这个奴隶身上这般烫。
他的手好烫,要灼伤了她。
好烫。
于是乎,当萧灼捧着她手,想要擦去她手背处的最后一点鲜血时,少女却被火烧一般,快速抽回了手。
她冷冷道:“别碰我。”带着几分凶意。
恶狠狠的,像一只急了要咬人的猫。
萧灼鸦睫微掀又垂下,到底是没有说话,只将那方手帕攥在掌心,背弯得极下。
“处理好尸体,按本公主说的去做。”手背似还被灼烧着,炽欢扔下这句话便走了。
按着从赵旭这里套来的话,当年之事她已能猜个大概。
主降一派,票拟大臣,一个都逃不过。
所有人都得死。
包括那至高无上的帝王。
——
炽欢走后,空留一室血腥。
男人立在一片血泊之中,高束的乌发被屋外春风吹拂而起。
他脚下是被少女捅成烂泥的尸体,左前方不远处是还未闭上眼的头颅。
男人低垂眼睫,淡淡掠过尸体和头颅时,那眼里透不出丝毫情绪。
明明人已经死了,但在将手帕放入胸膛里衣的下一刻,剑刃峥峥,寒光掠过,他抽出了剑。
手脚,四肢……
犹如在砍一个畜牲。
……
很快,一刻未到,萧灼一手提着个木匣,一手抓着一个黑色布包翻出窗口。
一道身影掠过屋顶,后停在一阴暗巷子。
一群野狗在狂吠找食,看到面前这个人后,却都停止了吠叫,尾巴耷拉着往后退。
萧灼并不走近,将那被血浸透的布包扔在这群畜牲面前。
被砍碎的尸块散在水洼,男人道:
“吃吧。”
炽欢怕是永远都想不到,他是这样处理尸体的。
她吩咐那奴隶后,便出了酒楼。
还是从正门走的。
她是如此堂而皇之,似是丝毫不觉刚刚杀了个人有什么大不了。
二楼她早已包下,炽欢走出酒楼无人拦她,也无人敢拦。
一片笙歌之中,众人只看到少女那雪白脆弱的娇颜,酒楼不少人驻足回首,少女被萧灼收拾得干干净净,发髻未乱,珠钗齐整,脸上看不出丝毫血迹,反而在日光下透着玉般莹白,连病气都散了些。
谁也没注意到她那已被鲜血浸红的裙裾。
走出酒楼时,那被奴隶触过的肌肤仍如火烧一般,他身上的灼热好似要强硬地融入她身体,给她渡来热意。
少女唇齿张合,低头凝望手背处那点早已被风干的血迹,挑了挑桃花眼。
她默立半晌,随即指腹覆盖在那点鲜红,狠狠擦去。
她用的力是那般重,皮肤又薄,鲜血擦去,又起淤红。
很疼,但少女竟是笑了起来,步伐轻快了些,束腰的月白绸子随风飘动着。
炽欢出了酒楼走在街上,外头日光粲然,她不自觉眯起眼,正要朝拐角处停着的马车走去时,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
“行行好吧,行行好给口吃的吧……”
“大爷,大爷,求求你了,我的,我的两个孩子都快饿死了了,大爷,大爷赏口吃的吧……”
“滚!快滚回你们的中州去!这里不是你们这种贱民该来的地方!”
“中州,中州如今,如今没了啊,戎狄烧杀抢掠,中州没了,到处都是尸体,血流成河啊,求求官爷可怜可怜我们,别赶我们走……”
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的流民堵在街头,官兵拿着长刀在维持秩序,炽欢看着那群流民停住脚步。
这杏花酒楼地处京城偏远之处,再往北走一段,便是北城门。
想来是从北城门涌入大量流民,又被官兵拦截于此。
青州失了,无险可守,戎狄铁骑踏来,中州沦陷,接下来呢?
什么时候打到京城来呢。
春日暖阳之下,整个上京城似是繁华且安定,谁又会在乎这些失守之地的流民。
炽欢盯着那群流民许久,微风轻拂她青丝,几缕乌发掠过眼眸,她睫毛轻眨,那双眼瞳通透如琉璃,里面却无半点怜悯和慈悲。
那边的骚动还在持续,炽欢咳嗽几声,纤弱身躯颤颤,收回目光不欲再看,想朝马车走去,只是她刚抬脚,眼角余光却瞥到一个小男孩。
皮包骨,头发脏乱,身形瘦小,看上去不过到她膝盖,小孩窝在一堆秽污旁,整个身子都扑到了秽污堆里,鸡爪子般的手费力的往里刨,很快刨出一块腐臭的,脏污的,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小男孩顿时喜笑颜开,想要往嘴里塞。
“别吃。”
炽欢下意识喊出了声。
小男孩听见声音,见有人来了愣愣望过去,手里抓着的那块腐肉不放。
“你……想要吃的前面左拐,看到一家挂了白色灯笼的门,敲门进去,找一个白衣男子……”这里恶臭熏天,炽欢许是多了几分良心,想给这小孩指个去处,只是她刚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头,那小孩看到她裙子上整片的血,许是联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整个人都缩到了一起,连手里腐肉的扔了。
“血,血,可怕,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小孩怕她,抱住头缩在一团,像是在怕一个怪物。
炽欢伸出的手一下僵在半空,停了很久,很久。
小孩子声音又尖又脆,格外刺耳,方才那一番惊恐万分的叫喊,竟是将那边人群的注意都引了过来。
众人目光都停在了那堆秽污旁的女子身上。
四周霎时静寂无声,有那么一瞬间只隐约听见人的抽气声。
她实在是太漂亮了,即便站在那堆秽物旁也丝毫不掩其艳色,又纤弱透白,身形楚楚,身上的病弱气与她容貌的艳色混在一起,反倒生出种圣女般的纯然感。
一个人的美貌有时着实令人失神。
四周静寂,众人恍惚片刻后,人群里有个眼尖的兵卫皱眉眯眼,越看这女子越觉眼熟,一拍脑袋,终于认出了面前之人。
他先前被调去宫内当守卫,见过那位传说中的炽欢公主一面,那般容貌自是一见难忘,眼下一见那女子容貌和病怏怏的姿态,这兵卫便知差不离了。
这不是那貌美跋扈的病秧子公主还是谁?
流民众多,愈发难控,这兵卫怕流民冲撞到面前这位公主,便走过去毕恭毕敬道:“炽欢公主,您今日怎么出了宫,此处流民聚集,引起动乱,这群暴民恐会伤了您,您还是早些回宫吧。”
这兵卫声音粗犷,方才又在扯着嗓子维持秩序,眼下说出的这几句话虽说不至于平地惊雷,但却实实在在地传到了那群流民耳边。
于是乎,先前的死寂只维持不到半刻,人群便立马炸开了锅,沸水不停地往外溅。
溅到人皮肉上,直要烫成伤疤。
“炽欢公主?这就是那位被圣上亲自封了大公主名号的炽欢公主?那个通敌狗贼的女儿?!”
人群里率先传出一咬牙切齿的骂声,众人的愤恨和怒火似是一下都被点燃,纷纷指着那位病弱女子开骂,一时洪水过境。
“看她这祸水模样,定是那狗贼的女儿没错了,圣上仁慈,留了那狗贼女儿一命,还接进宫封了公主名号,要我说,她那父亲投降叛敌,导致青州被失中州沦陷,她这女儿如何能留!该千刀万剐才是!”
“对!没错!这狗贼的女儿如何能留!要不是那狗贼,中州也不至于沦陷,我们,我们也不至于家破人亡啊,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也不会,不会死啊!”
“我的孩子死了,我们的家没了,她父亲叛变通敌,是罪魁祸首,她如何能活!如何能活!凭什么活!她该死!该死!”
“对,她如何能活!杀了她!杀了她!”
“杀了她!杀了她!”
“可,可是,之前苏将军多次打败敌军,接连夺回数城,听说在牧州时,还派兵,派兵保护了当地流民,这样的将军真的会叛敌吗……”
“怎么不会!这消息可是从京城传出来的,圣上说的还能有假吗,再说了,青州在他手上失的,他脱不了干系!要不是他,中州如今怎会跟地狱一样!我的孩子怎么会死!”
“杀了她,杀了她!”
冲天的骂声和叫嚣声中偶尔冒出一两句相左的话,很快又被滔天的骂声湮灭。
炽欢静静看着,听着这一切,脸上似乎没有任何变化,透着比雪还冷的白,那双琉璃眸子依然通透,很空,空的似无底深渊,看不到底。
她看了会,也听他们骂了会,扯了扯唇,只觉得好笑。
一群愚民。
她该死?
那所有人都别想活。
骂声一直不停,越发滔天,一直盘旋在炽欢耳边不散,甚至还有人慢慢朝她围过来。
炽欢出宫前喝了碗药,方才那一番事又弄得她心力疲惫,力气全无,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当冲天的骂声山呼海啸般朝她涌来时,刹那之间,她胸腔生痛,忍不住咳嗽起来,这段日子强撑的心力瞬间溃散!
她一阵晕眩,血腥诡异的画面不断在她脑海闪过,将她整个人都裹挟至无底深渊。
赵旭脏器流出的尸体,她喝下的那一碗碗药,嬷嬷脖子喷涌的血柱,御书房里的帝王和大臣,还有她梦魇里的大火,她娘亲的哭喊,她父亲那,那被敌军挂在阵前的尸体。
被插了千刀万刀的尸体。
炽欢想,可是她有什么错?!
苏家有什么错!
她父亲拒不投降死守青州又有什么错!
错的不是他们。
该死的也不是她苏炽欢!
她要活,她想活!
她苏炽欢也不是怪物。
在少女喉间涌上阵阵腥甜时,那些画面又须臾消散,但此时此刻,炽欢病如枯枝的身体却已然承受不住,她趔趄着想转身,不欲留在此地。
然就在此时,在她摇摇晃晃,想转身离开时,从那人群里竟然扔出块比拳头还大的石头!
炽欢身体本就支撑不住,意识模糊时根本没发现,更别说她现在失力,趔趔趄趄的,似是一摇晃的花枝,眼见着就要往地上倒。
花瓣飘散,片刻碾落成泥。
只是这一次,花瓣未曾跌入泥土,便被人收在掌心,仔细护着。
有人接住了她,将她拥入怀里,牢牢裹住。
“砰——”
石头重重地砸到了什么东风,很快又落在地上。
炽欢一怔,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很快便觉得有种强势凌逼的荷尔蒙强悍地侵|入她,侵|入她皮肤,融入她血液,甚至要啃噬她骨髓。
少女头脑晕沉,单薄的脊背贴着男人胸膛,似是贴着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健硕胸膛里好像翻滚着沸腾的岩浆,要将她和他烧成灰烬。
在她将要吐血倒地时,有人的身躯密不透风地将她包裹着,意识迷离之间,她只觉周身的空气都被吸食殆尽,她溺在水里快要窒息了。
他粗重烧灼的呼吸落在少女白嫩的耳垂,很快便激起一阵红。
烫得少女要呜咽着哭出声。
她哼唧了声,脑子晕乎乎的,染了病的身体如何受得住,本就模糊的意识愈发朦胧,只觉自己心在不停地往下跌坠,身体却稳稳的被人托着,箍在怀里。
密不透风,坚硬如铁。
直到有什么濡湿且柔软的东西落在颈后,少女一阵激灵,迷离的意识逐渐回笼时,有什么东西啪嗒啪嗒落在她后颈处,粘腻温热贴着她肌肤。
刺鼻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炽欢忽然掀起眼帘,想要抬眸看去,耳边却飘来一阵低哑惑人的轻唤。
“殿下。”
血还在不停地往下流,纯白染了殷红,触目惊心。
他一声声唤她,声音破哑得也像要流出血来,甚至是,流出泪来。
“殿下。”
“奴把他们都杀了,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