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那奴隶出手没有丝毫犹豫,断木的另一端是玄铁所制的箭矢,不过瞬息,便已然到了谢尘脖颈。

情急之下,炽欢来不及细想,心电急转间大声呵道:“你给本公主停下!”

“你给本公主停下!”这几个字颤巍巍的,尖细又娇弱,听来带着几分焦急和骄横,一股消不去的,高高在上的公主命令口吻。

这语气在旁人听来总是刺耳,尖利又骄横,任谁听到都会皱个眉头,更何况是眼前这个怪物般的奴隶。

但那个奴隶听后却是瞬间止住,就好像是被控制的傀儡接收到了主人命令,竟是当真停了下来。

他垂着眸,眼瞳被沉沉暗色覆盖,英俊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手中箭矢停在了谢尘那耸动的喉结处。

箭矢贴着上面那层皮肤,已有鲜血流出,只消他稍稍用力,谢尘的脖子便会被这支箭矢刺穿。

甚至,他的手再用点力,也能轻而易举地扭下他的头。

但萧灼没有。

少女娇声入耳,他便停了手。

旁边被他扼住的猛虎还在啸叫,萧灼手腕轻轻一转,在炽欢还没来得及眨眼时,那本要刺进谢尘脖子的箭矢便掉了个头,直朝猛虎的脖子刺去!

“吼——嗷!”

噗嗤!猛虎脖子被箭矢刺入鲜血四溅,吼声震天,似是整个围猎场都在抖,猎场外的人听此猛虎的凄厉吼声也是为之一震,却没人敢进这座血腥弥漫的围猎场。

猛虎在做垂死挣扎,坑里又灰尘四起,模糊了炽欢视线。

萧灼的手早已染满了粘腻鲜血,猛虎也在他的手下不停嘶嚎,但他仍旧面无表情,甚至还加重力气,将那箭矢往里推进,直到那断裂的半截消失在猛虎的脖子,而另一端竟是直接穿透猛兽脖子,钉在地面!

猛虎颈侧的血脉彻底爆开,喷出了大股的血。

炽欢小跑过去时,猛虎的脖子刚好被萧灼钉穿在地,鲜血迸射溅到她红色骑装,将她衣裳的颜色直直染成血红。

时间仿佛停滞,不知是过了片刻还是多久,那猛兽的嘶嚎声逐渐消失,原本喷涌的血也似泉眼干涸般,缓缓流淌着。

流出的血实在太多了,血腥味似是浸到了空气里。四周一片诡异的寂静。

炽欢微怔,那血腥气似是渗进了她身体里,喉咙里强烈的痒迫使她忍不住咳嗽起来。

死寂被打破,那奴隶宽阔的背似是滞了下,浓密的长睫垂得更下了。

虽她不清楚这奴隶为何会突然发狂,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救自己,她当时不过觉得他像个怪物一样,兴许会好玩点,因此才多看了他一眼。

但此时此刻炽欢清楚,她若想达到目的,便要利用他钳制谢尘。

于是乎,少女心念微转蹲下身去,一张白生生的脸抵在膝盖,竟是娇滴滴的笑了起来,指了指那血泊里的老虎尸体。

“谢哥哥,我救了你一命呢,不然……死的就不是老虎而是你了呢。”

这话颇为理直气壮,说得是极其坦然。

而萧灼听到她的话也没反驳。

他此刻就在她身侧,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手里全是粘腻鲜血,甚至那沉黑眼瞳也被那大片大片的血染了红,显得分外可怖。

男人的身躯本就高大如山,炽欢却是如春日抽条柳枝,生得是娇弱纤细,此刻她蹲在这男人旁边,更衬得她娇小无依,整个人都陷在了他身躯的阴影里,像是一只蜷缩在一旁的小猫。

日光落在她侧脸,肌肤白净无暇,干净得不染纤尘,她歪头挑着眉,笑得很是狡黠明媚非常,可她时不时地咳嗽几声,又娇躯颤颤,使得她的明媚里始终带着一种难言的脆弱。

奴隶眼皮垂下,余光从少女的侧脸掠向那截雪白脖颈时,瞳色黑沉,像极了兽看自己猎物的眼神。

底下似有潮浪翻涌面上却没有半分波动,风过也不起丝毫涟漪。

他仍是沉默。

旁边鲜血流干的猛虎终是没了喘息,萧灼利落拔掉那截箭矢,收入手中,那箭矢寒光凛凛,鲜血不断往下滴。

谢尘被萧灼按在深坑动弹不得,他背抵着那截断裂的树干,脸色苍白鬓发凌乱,神色却无多少恐惧,他瞥了眼那差点刺穿他脖子的箭矢,又抬眸看向面前少女,竟是嗤的笑出了声。

“这才过多久,没想到你身边又多了条狗。”

又?

这个字着实耐人寻味。

但炽欢此刻可没心情同他解释。

既然他认为这奴隶是她的狗,那她此刻当一下狗的主人也没什么不好。

毕竟……

少女卷翘的睫毛垂下,目光落在奴隶阔直精壮的腰背,她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却在瞥到他沾血的冷硬侧脸时脊背麻麻。

这看起来是条狼狗,还是条发狂的恶狗。

怕是疯起来谁都咬。

正好钳制谢尘这样的人。

“是呀。”炽欢不否认,桃花眼弯成了月牙,笑得晃人心神,径直从背后箭筒拿出支箭,抵在谢尘脖子。

“谢哥哥,现在你的命在我手里呢,你知道的,若是今日我在这杀了你也没人会怀疑我,我大可以说是谢哥哥狩猎失手,死于猛兽利爪尖牙之下,我来的时候刚好看到这一幕,有心无力,救不了谢哥哥呜呜呜……”

少女假意嘤嘤啜泣,哭得是娇喘微微,看上去倒真有几分伤心了。

旁边奴隶那挺直的背好似低了下去,喉间渗出低不可微的息喘。

谢尘却舔了舔唇边的血,笑里透着几分古怪:“苏炽欢,你是真的出息了啊。”

“苏”这个字格外刺耳,少女心尖被刺,笑瞬间敛了几分:“谢哥哥,你既然知道我叫“苏炽欢”,便该明白……如今的我当真什么事都做的出来。”

炽欢抵着他脖子的箭矢用了几分力,男人脖子处的皮肤被划破,渗出血来,仿佛下一刻就会眼都不眨的杀了他。

不知是被她这话威胁到还是别的什么,谢尘抬手拨开脖子处的箭矢,竟是应了:“我可以答应你联手,各取所需,但要想有所得便要付出代价,你得你想要的,我也得得我想要的,苏炽欢,你若真知道我要什么,便给我。”

他直视她,“给我”这两个字他说得含糊低哑,细细听来却带着几分莫名的缱绻。

男人喉结微动,吞咽了下口水。

但炽欢并未听到他吞口水的声音,也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暗含的缱绻欲望。

毕竟谢尘方才是掐着她脖子差点杀了她。

她不蠢,不会认为他对她会有爱。

在她听来,谢尘想要的不过是……

炽欢轻勾红唇,将箭往旁边一扔,答应得爽快:“我会给谢哥哥的。”

她扔完箭便要走,起身却看到那奴隶却还是将谢尘按在坑里,未有半分放开的迹象。

乌发掩映下的轮廓锋利如刃,日色下竟透着一股彻骨的寒凉,周身似是萦绕着淡淡的,如血的杀气。

炽欢不知为何打了个冷颤,但谢尘还不能死!

她怕这奴隶突然发狂杀了谢尘,毕竟这奴隶看起来太像猛兽了。

人的道德和规矩又怎么能约束他。

谢尘命悬一线倒淡定得很,眯眼看这奴隶和炽欢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对狗男女,炽欢情急之下又拿出公主的架子命令他。

“你,你快放了他啊!”

她在赌,也是试探。

“你,你快放了他啊!”

少女语带命令和嗔意,落在这奴隶耳里却是另一回事了。

这话里掩不去的娇,让人骨头酥麻。

即便她这话命令意味十足,就好像在呵斥自己的狗。

奴隶背脊颤了颤,却是仿若做错事一般,很快便松开谢尘站起。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气息也将她完全浸染,丝丝缕缕地侵入她皮肤骨髓,强势又蛮横地要与她融为一体。

这气息完全出自欲望和本能,他自己察觉不到,更无法控制。

但炽欢感觉到了。

她又生出那种梦里被怪物注视的生吞活剥之感,突然之间,心仿佛被什么硬物击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炽欢猛地抬起头,直直看着面前这个奴隶。

面容英俊冷硬,身高体壮,肌肉虬结,明明是人,却一身血腥兽性,让人胆寒心惊。

那双眼漆黑如墨,沉若地狱深渊,里面仿佛藏着无尽的黑暗,炽欢看不清他眼里自己的倒影,但看了好一会这眼瞳里的黑暗后,炽欢桃花眼尾挑起,却莫名笑了起来。

她很喜欢这双眼。

像猛兽,撕裂一切,侵占一切。

好像要吃了她。

又好像甘愿被她吃。

炽欢仿佛又看到了那梦里的大火,火又烧了起来,将要吞噬一切。

她与他都站在这火里。

一个邪恶的念头宛若种子在她心底生根,然后,开始疯狂生长。

而就在此时,炽欢眸光微转,竟是又看到了那花。

丛林之中,染了星星点点的血,但花瓣洁白。

是白色的花。

血腥之中,还有清淡幽香。

——

炽欢从围猎场回宝华宫,寝殿内的尸体和血迹都已处理干净,她淡淡瞥了眼,正要唤春兰过来问问皇后的反应时,却有太监到此,唤她去御书房,说是圣上唤了赵旭将军,要商议与她的婚事。

赵旭,曾经的武略骑尉,不过六品,如今的殿前司都指挥,从二品,负责皇宫和京城的护卫事宜。

也是将与她成亲的人。

炽欢听此却不惊讶,她没多问什么,反而对太监嫣然一笑,换下染血骑装后,着一身碧霞云纹锦衣,与太监一同去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寥寥几人,错金香炉里飘着缕缕青烟,皇帝捏着眉心端坐龙椅之上,一身明黄龙袍头戴金冠冕旒,身形微胖,大腹便便,虽眉目看去平和仁慈,但皇帝之位久坐,自有一股帝王的威严之气,那双生了细纹的眼居高临下看人,仍是使人生畏。

天子之威,皇权之势,这便是悬在所有人头上的利剑。

尽管面前这个皇帝素来有仁君贤德之名,潜心佛学,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但君还是君,臣还是臣。

“炽欢见过父皇,父皇近来身体可还康健,夜里睡得可还安稳?”

在外面跋扈胡闹,炽欢进了御书房后倒是乖巧行礼,贴心问候,听上去像极了一个孝顺公主对父皇的问候。

在这个皇帝面前,炽欢向来是一副乖乖巧巧的女儿模样,似是挑不出半分错。

听到这问候,皇帝捏眉心的手停了,他嗯了声,抬起眼皮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虽穿了锦绣宫装,却还是一副病容,皮肤苍白身子孱弱,似是将不久于人世。

皇帝眼里的审视收了,他笑了笑,神情关切眉目慈祥,状似不经意地问:“朕听说你今日打翻了皇后送来的药?”

没问她今日杀死的那个嬷嬷,却问的是那碗药。

炽欢低垂着头,长睫眨了眨,仍是乖巧回:“那嬷嬷没端稳,欢儿没接住,她反而倒打一耙,出言顶撞,说……”

“好了,”皇帝蓦地出声,打断了炽欢的话,将手中奏折掷在案桌,发出砰一声轻响。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

这个皇帝好似并不在意这其中因由,只关心她吃没吃药。

“朕会命人重新煎药,你身体过弱,须得按时服下。”皇帝示意,旁边的太监立即上前,皇帝朝其耳语两句,太监便又恭敬领命,退了下去。

“朕也是为了你好,”末了,皇帝又放轻声音,颇为慈爱地说了这一句,只是不知为何,他虽慈眉善眼,言语关切,眼底深处却对这个病弱苍白的少女无多少疼爱。

但旁人自然探不到皇帝眼底,皇帝面上如此关切这个炽欢公主,一时间御书房下站着的大臣无不低头窃语,看了眼那位炽欢公主后直直摇头,一脸一言难尽的神情,过后又低声夸赞当今圣上仁德贤明,德重恩弘。

也不知炽欢听到还是没听到,似是突然身体不适,炽欢以手帕掩鼻,又重重咳嗽了声,发髻上的插着的珠钗都晃了下,看上去是病病歪歪,弱柳扶风。

咳嗽好不容易止了后,炽欢用手帕轻轻擦去那点鲜红,继而抬起头看向那九五至尊的皇帝,笑吟吟道:“父皇对欢儿这般好,欢儿定会好好喝药,把身体养好,不辜负父皇的关爱。”

这个笑明媚若三春之花,似是使她身上的病气都消散了些。

看上去是听话乖巧极了。

是个将不久于人世的,听话的病秧子。

皇帝露出满意笑容,接着道:“今日朕叫你来是商量你的婚事,你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朕定会满足你。”

皇帝话落,御书房内站着的几人间发出一声低笑,紧接着,一道粘腻的目光紧紧攀附在炽欢身上。

就好像一条毒蛇在暗中窥伺,尽管是在御书房内,这笑声和目光也极是放肆了,满是色|欲意味。

没有丝毫对她这个公主的尊重。

看她的目光无异于看一个青楼里的妓子。

“皇恩浩荡,臣与公主殿下不久后将要成婚,公主殿下的要求,臣也定会满足。”赵旭的目光还紧紧粘附在少女身上,不仅未有丝毫收敛,眼里的笑反而越发猥琐和下流。

炽欢自是察觉到了。

但她面色不改,勾唇朝他微微一笑,如林间小鹿般清澈动人,桃花眼流转间却是媚态横生,就这样眼波涟涟的看人一眼,只叫人半边身子都要酥了。

赵旭更是心痒难耐。

——

后面便是钦天监和礼部商谈公主大婚的事宜,流程和日子都已拟订。

结束后,众人陆续从御书房走出,一身穿绯袍的官员余光看了她眼后,大步拂袖而去,与一官员轻声而语。

只是不巧,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初春微风一刮,将这两人的声音尽数送到了炽欢耳边。

“圣上还是过于仁慈了,如何能将这罪臣之女封为公主,赐公主名号?要不是她父亲叛变投敌失了青州,致使无险可守,我们大醴何至于会是如今这般被动局面。”

“是啊,圣上的确过于仁慈了,青州乃为咽喉之地,苏明远叛敌导致青州失守,真是千古罪人,该钉在耻辱柱上受人唾骂,如何他的女儿还被封了公主……”

炽欢安静听着,薄薄眼皮掀起,那双潋滟桃花眼透着一种雪白的空茫。

她看了眼前面两人身影,竟是弯唇笑了笑。

是礼部尚书陈术规和中书令林海木。

两人声音飘远,不久便彻底消失在了炽欢视线。

炽欢莲步款款。

她走得很慢,似是在等人,刚走出屋顶檐角投下的一方阴影时,方往前踏一步,正要下台阶,便被一道身影挡住了视线。

是赵旭。

他长相彪悍,断眉,脸上一道伤疤自颧骨延伸至唇角,更显凶相,此刻居高临下,看她还是那种粘腻恶心的目光。

炽欢却笑得千娇百媚。

她捏着一方绢帕的手白皙细嫩,勾着这方绢帕缓缓抬起,在赵旭的胸膛处游走。

似有若无,若即若离。

赵旭身体顿时一僵硬,鼻息粗重。

他顶了顶后槽牙,胸膛起伏不定,心痒难耐时猛地抬起手,想捉住少女那截细白手腕,

但炽欢似一尾游鱼,轻轻巧巧溜走。

“公主殿下这是何意?”赵旭明知故问。

“成亲事大,炽欢父母早逝,只能自己与将军相谈成亲事宜……后日长胜街杏花酒楼二楼雅座,静候将军,炽欢定会给将军一个终生难忘的惊喜。”炽欢将手帕塞他衣襟,盈盈笑,“小姑娘面薄,望将军切勿将此事告知别人。”

赵旭流连花丛,自是懂炽欢此刻将手帕放在他衣襟的动作代表什么。

看这位公主殿下的眼神越发恶心下流。

貌美娇弱,杨柳腰桃花眼,弱质纤纤,风流婀娜,又带着种小鹿看人的清澈和无辜。

若是能让这位公主殿下死在他床上……

赵旭忽觉喉结干燥,小腹处一股邪火上涌。

这般仙品,定有一番销魂滋味。

——

傍晚,宝华殿中。

炽欢拿出了一个小册子。

上面用簪花小楷,端端正正地写着一个个名字。

薄暮冥冥,窗棂大开,殿内轻纱飞扬,少女坐在书桌案边,欢快地晃动着双脚,旁边放着一个空了的白瓷碗,碗底还残存着几滴褐色药汁。

裙摆飘荡,雪白伶仃的脚若隐若现,少女轻轻歪着头,唇间轻吟,似是在哼着什么歌谣。

她轻蹙黛眉,思考片刻后,拿起一旁的羊毫小笔,在册子上写了两个人名字。

礼部尚书陈术规

中书令林海木

写完名字,少女嫣然一笑,又用羊毫小笔轻点朱砂,在第一个名字上划了鲜红一笔。

赵旭。

划完,许是因为过于用力,少女指尖也沾了鲜红朱砂,她垂眸,盯着指尖这点鲜红看了很久,很久,直到风刮来,将一页页纸哗啦啦吹起,朱砂刺目。

她蓦地从桌上跳下,袖摆拂过那只碗,哐当一声,白瓷碗碎了一地。

炽欢踩在碎瓷片上,穿过寝殿层层轻纱,赤着一双脚飞奔而去。

她去了围猎场。

她要那个奴隶。

她要驯服他。

她要他做她的刀,也要他当她的狗。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苏醒,猎杀时刻

PS:其实男主根本不用女主驯服,他早就在她脚下了(bush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