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盖的船队已经驶到江心。黄盖站在第三只火船上,顺风向乌林方向进发。东风大作,江上金色波涛汹涌,船势飞快行进,在斜阳下如画一般。
曹操站在中军帅旗之下,看见江上如万道金蛇,翻波戏浪,不由得迎风大笑:“公覆来降,此天助我也。”
阚泽回到东吴,刚下船走了几步,碰见蔡中、蔡和两人迎面走来,他赶忙假装拐弯,向甘宁的军帐走去。
二蔡相互对视了一下,轻手轻脚跟在阚泽身后。他们两人近日一直在察看黄盖行踪,发现阚泽和黄盖曾有密谈,继而阚泽就偷偷去了江北曹操营寨,猜想必有重要举措,所以一见阚泽回来,立刻就盯上了。
阚泽已经知道二蔡是诈降,对甘宁使了个眼色,道:“将军前日为救黄公覆,被周瑜竖子所辱,我甚为不平。”
甘宁道:“周瑜竖子自以为是,我自受辱之后,一直羞见同僚。”说罢拍案大叫。
阚泽假装道:“将军切勿高声,恐被人听见。”
甘宁怒道:“听见便怎的,大不了带着亲兵投奔江北。”
阚泽嘘了一声,道:“帐外好像有人。”
甘宁掩住嘴巴,拔剑出鞘,突然窜出营帐,二蔡正躲在帐后,闪避不及。甘宁当即喝叫亲兵:“把他们绑起来。”
帐内几个守卫亲兵一拥而上,将二蔡捆上。甘宁道:“我刚才心里话都被他听去,必须杀了灭口。”
二蔡忙道:“二公饶命,我二人实际上是曹公派来诈降者。”
甘宁喝道:“想用这种办法乞命,不觉得太幼稚了吗?”说着提剑兜头就要砍落。
二蔡赶忙扑通跪下,道:“将军且慢动手,我二人诈降千真万确,有凭据为证。”
甘宁收住剑,低喝道:“有何凭据?”
蔡中赶忙掏出一块节信,说:“这是曹丞相亲自给我的,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周瑜站在赤壁山顶之上,北望曹军营寨,只见连营百里,工匠们正忙忙碌碌地将战船相连,敲击铁钉之声,隔江都能听见,像夯筑城墙一样热闹。周瑜越看越欢喜:“江北战船如芦苇之密,若遇火起,难以遁逃,现在他自己又将船连起,更是自寻死路。”
站在他身边的阚泽道:“我昨日在曹贼营中,适逢于禁察告士卒呕吐之事,当即脑子一转,心生此计,没想到曹贼果然听取。”
周瑜哈哈大笑:“原来是君所献的计策,君这次可算为东吴立大功了。”
阚泽却皱眉道:“不过曹贼当时心生疑忌,猜到我们可能采取火攻,突然呵斥我是诈降。我当时急中生智,却想起一件大事。”
周瑜随口道:“哦,什么大事?”眼睛犹自望着江心,这时风声凄紧,旌旗飘荡,周瑜脸上的笑意突然隐去:“对了,火攻必借风势,冬日无东南风,如何火攻?”
阚泽跌足叹气道:“我说的大事就是这个。”
这时一阵大风刮过,营寨中一柄大旗旗杆禁不起风力,呼啦啦被风吹折,周瑜脸色变得铁青,突然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往后栽倒。周围将士大惊,将周瑜七手八脚抬人营寨。
江北的战船足足敲击了两天,才将所有战船用铁锁系上。除了一些小船还可活动,大船全都固定在岸边,不管怎样风吹浪生,岿然不动。曹军将士个个欢喜,虎豹骑的将士骑上战马在各船之间来回穿梭,炫耀武力。原荆州水卒愈发缩头缩脑,被他们看得不值一钱。荆州水卒私下议论,认为将所有战船连锁,如若一船失火,将绵延成灾。其中一个建议推举头目上书丞相,陈明利害,但旋即遭到大部分士卒反对。提建议的士卒有些难堪,道:“一旦出事,玉石俱焚,他们败了,我们只怕也难逃性命。”
另一个士卒道:“你就算去报告,人家也未必理你。没看见咱们蔡将军吗……”他没说完,已自忍不住,失声痛哭。
其他士卒也被感染,个个悲伤。先前那人道:“既然如此,一旦发生变故,我等立即反戈,投奔左将军去。况且前主公的长子还在江夏,我们也可投奔,强似在他们手下为奴。”
众人都点头,但不敢声张。
这天傍晚,曹操大会水军,自乘一只大船,居于中央,上建“帅”字旗号,两旁分列水寨。夜空晴朗,风平浪静,清冷的冬日天空,群星微茫洒落。大船上众谋臣将士齐齐列席,参加宴会。
曹操道:“今日是十二月十五日,特召集诸君前来饮宴,共话平生。”
到这时候,还有何话好说?群臣都众口一词说着祝贺的话。
此时皎月东上,长江上洒满了清辉,如冰纹一般,漂浮在众人眼前。举目望去,南面赤壁山在月下犹显血红,北面青黛色的乌林被月色罩满,如雾如霞。如果不是战争,他们怎么有机会看到如此绝美的江上夜景,因此都不由得慨然太息。
饮至半酣,曹操道:“天下大乱,已经数十年有余,赖诸位贤士大夫相助,孤已经荡平中原。江东割据也指日可复。孤自举义兵以来,誓欲为国家除残去秽,荡平四海,使百姓得离战乱之苦,重新安居乐业,静享太平。如今太平之期不远,孤也算是大志得酬了!”
群臣齐齐离席贺道:“愿丞相此次早奏凯歌,我等终身皆赖丞相福荫。”曹操慨然道:“周瑜、刘备不识天时,今幸其祸发萧墙,众叛亲离,此天助孤成功者也。”
荀攸道:“丞相勿言,恐怕大事泄漏。”
曹操道:“诸君皆我心腹,言之何伤?”又道,“昨日得蔡中、蔡和二人密信,云大乔已经被孙权母亲吴氏赐死,而黄公覆乃大乔姻亲,此次决意降孤,实在是因此生恨。孤唯恨不能救得大乔性命,有愧故人。幸好小乔就在江对岸,稍存慰藉。”说罢,手指赤壁,涕泪俱下。
曹操的眼泪是油然而生的,刚才他看见江上景色,想起人生代代相传,没有穷已之时,而个人生命究竟有限。比起天上的皓月历经千载犹自明亮如初,愈发衬托出人生的短暂,怎让人不愀然伤怀?
荀攸劝慰道:“丞相切勿伤悲……”
蒯越道:“无情未必真豪杰,如丞相这等情意深重,方为真豪杰耳!”
另一个谋士刘馥谏道:“丞相此言不妥,丞相既和乔公有契,又怎能娶其二女,此乃不伦之举,恐怕有损丞相声望,望丞相三思。”
曹操朗声笑道:“孤平生行事,最恨顽固腐儒。殊不知人生苦短,贵当适意,安能郁郁为礼法所拘哉?且纵有礼法,也只当约束庸人,岂应为我辈所设?今夜良辰难得,君休再以此言浊孤心目。”说着走到船头,拔出一支插在船头木架上的铁架,望着晴朗的夜空,大声吟道:“我持此槊,破黄巾、擒吕布、灭袁术、覆袁绍,深入塞北,直抵辽东,颇不负大丈夫之志也。今对此美景,深为慨然,当作歌一抒胸臆。君等若能唱和,和之可也。”
他手执长槊指江,大声道: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讌,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歌罢众人皆欢呼称颂,齐齐欢笑。刘馥又劝谏道:“大军用命之际,丞相何出此不吉之言。”
曹操横架当胸,不高兴地说:“我言有何不吉?”
刘馥道:“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此不吉之言也。”
曹操大怒道:“腐儒安知孤心中高意。孤忧百姓失职,漂泊无所,心中顿起彷徨无依之慨。腐儒安知孤之高意。”说着突然手起一槊,刺入刘馥前胸,穿背而出。刘馥惨叫一声,长吐一口鲜血。曹操一脚踏住他的身体,拔出集来,槊尖湿淋淋的血水滴滴答答落在甲板上,曹操轻描淡写道:“腐儒,败我兴致,来,我们继续痛饮。”
一场宴会,好好的在风清月朗的冬夜江船上举行,突然充满了血腥味,让众人惊骇不已,看曹操生气,又没有人敢去劝谏,怕自己也成了槊下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