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很不情愿,还是得听周瑜的建议,去问问母亲。对于母亲,孙权一向敬畏,且不理解自己怎么会是这个女人的儿子。处死王晟宗族的时候,他也被带到刑场上观看。他还依稀记得小时候,亲眼目睹王晟和父亲孙坚正式订交,结为异姓兄弟的场景。王晟带着他的妻子来了,和父母两个相见,互告年庚,酹酒酬酢。是的,大汉的风俗,两个男人之间,如果只是嘴巴上说的交情,而不互相出见父母妻子的话,那就不会是真正的交情。只有让妻子都互相拜见了,那才说明,他们将来有着共同保护对方家族的义务,这是大汉世间不成文的规矩,是约定俗成的道义,绝不应当违反。可是母亲却赤裸裸地把它践踏了,而且践踏得那么无耻且肆无忌惮。他不懂得母亲的心为什么那么恶毒,这不是那个当年和王晟的妻子一起对饮欢笑的母亲,那时的她,看上去是多么温柔婉顺啊!
尤其是,他哥哥孙策强迫王晟亲眼观看自己妻子宗族处死的惨状时,他母亲还假模假式地劝慰王晟。这超出了“恶毒”两个字所能评价的范围,那么该用什么字来形容呢?
想起这些,他就觉得一阵干呕。母亲是个极有心计的人,他相信她的冷酷是天生的。他听说过母亲为什么会嫁给父亲孙坚的旧事。当年孙坚听说母亲有美色,就派人求婚。母亲的吴氏宗族一家都觉得孙坚为人狡猾残忍,纷纷提出反对意见。母亲却说:“诸君既然知道孙坚的为人,却拒绝将我嫁他,不是给宗族自取祸衅吗?为了宗族的安全计,还是让我嫁罢。如果他对我不好,那也是我的命。”
那不是她不甘于接受的命,而是她的愿望,她的愿望就是要嫁给父亲那样凶狡的人,通过父亲的凶狡给自己的心输送快乐。孙权一直这么觉得。
“你阿兄一死,曹操就敢让你遣送质子,真是岂有此理!”听了孙权的汇报,吴太夫人果然大怒。
孙权额上冒汗,嘴里只是本能地回答:“母亲息怒,都怪儿子无能,让母亲担忧。”
周瑜劝慰道:“太夫人息怒,主公虽然年少,却一向多谋善断。曹操如此骄慢,都是欺臣等无能,不足以藩护江东。”
张昭也稽首道:“老臣庸碌,辜负太夫人厚望,死罪死罪。”
吴太夫人看了一眼张昭,道:“子布请起。”又很快转向周瑜,“公瑾,君且说说,此事当如何应付,老妇洗耳恭听。”
周瑜抬头,急切道:“既然太夫人不弃,臣就冒死直言了。周朝的时候,楚国初建,方圆也不过百里,而后楚国历代君主前赴后继,单路蓝缕,开疆拓土,最终连绵五千余里,蔚为大国。如今主公仰仗父兄余荫,拥有六郡之地,兵精粮足,正可以割据一方,观天下之变,岂能送质子给曹操?一送质子,便会受曹操掣肘,再无南面称孤之乐。因此,臣以为万万不可遣送质子。”
吴太夫人不由得拍起掌来,叫道:“很好,公瑾,不枉我死去的策儿对君一直欣赏有加。”她转而对孙权道,“听见了吗?公瑾和你死去的阿兄情同手足,我一向也把他当儿子看待。你今后也要把他当成你的兄长,时时请教。”
孙权慑懦道:“是,母亲。”
吴太夫人又道:“好好款待曹操使者,装办厚礼,让他回去覆命。至于我们这边,继续休养生息,以观时变。荆州刘表懦弱无能,你的目标,应当在他。如果能取得荆州,既为你的父亲报了大仇,也有足够的力量和曹操抗衡。”
孙权又机械地回答:“是,母亲。”
“明年春水一涨,就是出征的良机。”吴太夫人枪然道,“黄祖那老竖子,害死我的夫君,不知什么时候可以拿他的首级来祭奠。”说着,她的眼泪出来了。
周瑜和张昭都赶忙道:“请太夫人节哀。都是臣等无能,不能早日枭仇人之首,祭奠先将军。”
吴太夫人擦了擦眼泪,指着孙权道:“是我这个儿子无能罢了,岂怨诸君。”她顿了一顿,又道,“据说左将军刘备投奔刘表了,此人声名闻于天下,恐怕是个劲敌。”
周瑜脸上有点不屑:“刘备,一亡徒耳,在中原屡战屡败,惶惶如丧家之犬,恐怕算不得什么劲敌。”
吴太夫人笑了笑:“若我东吴都是公瑾这样的晓将,何愁天下不克?不过,刘备能让曹操也对之忌惮,让袁绍、刘表都不惜屈尊致礼,厚待有加,必有不凡之处。他屡败屡战,也许只是因为时运不佳。趁他现在未得刘表重用,我们要尽快攻拔荆州。一旦刘备在荆州羽翼丰满,我们就后悔莫及了。”
三人面面相觑,应声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