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拉的食指扣在手枪保险栓上,想到她终于要实现自己设想了无数遍的结局,不由地心生得意,尽情地享受着此时此刻。她终于能够替维森特、她的母亲,还有多年来惨死于她父亲手上的无数人报仇雪恨了。
她对父亲残暴手段的最初印象,是当年他一枪崩了她的马“宾果”,让它曝尸牧场。她从卧室窗户就能看到这副惨象,尸体在那儿躺了好几个星期,眼见着食腐动物夜夜光顾,尸体日益缩小。
没有跨过横栏,到底是她的错,还是马的错呢?她不知道。父亲觉得不值得费口舌跟八岁小孩解释,尤其是女孩子。那匹赛马是她的生日礼物,她还记得父亲把她从马旁边拉开,接着又把她交给那些终日活在他影子中的手下之一。但不久之后,他就逼克拉拉亲眼目睹整个过程,说这是为了给她上一课,让她懂得自力更生。除了自己,永远不要对任何事,或是任何人产生依恋。她总算是明白了这条道理。
尽管如此,她还是想取悦父亲,弥补他对于她身为女孩的失望。这么多年通过父亲所得到的唯一好处,就是认识了维森特。维森特是派来守卫奥尔特加宅邸的保镖之一。帮派里其他所有人都对克拉拉垂涎三尺,但那只是因为她是首领之女,只有维森特才把她当成普通人看待。
他们在她18岁那年结婚了。克拉拉把维森特视为一条出路,可以终结父亲操纵她的宿命。但相反的是,父亲的控制反而加深,维森特也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里。他们夫妻俩从钻石交易里偷偷捞了一笔,父亲出于报复,将他杀害。这就是父亲看待事物的方式:非黑即白,非生即死。
而现在,她才是那个掌握生杀大权的人。克拉拉松开保险栓,注视着下方站在飞机跑道上的那几个人。她此刻正躲在机场一端能俯瞰跑道的一小片峭壁上,藏在树丛里。
她是从机场航站楼直奔这里来的。她知道父亲会从这里出逃,因为查到的资金流动方向指向了她父亲。没等多久,父亲的黑色轿车就来到机场,正停在跑道上离她不到百米远的地方。
她双唇紧紧地抿着,看着父亲穿过柏油路面,跑向那架单独停在跑道上、处于待飞状态的赛斯纳私人飞机。在东边方向是主机场,克拉拉刚从那里过来。在远处,一些细小的人影和行李拖车,正在闲置的机群间来回穿梭运送货物。相比之下,这条跑道平静不少。这里原本是机场的一部分,如今只有城里有钱人的赛斯纳和派珀私人飞机在此起降。
没人发现她,这让她安心了,注意力重新转到父亲和随从们身上。父亲那矮胖身躯上伸出短小的四肢,像是插在雪人上的小树枝。尽管身材矮小,但他在其他四个人面前仍威严得像个十米高的庞然大物。他永远雷厉风行,总是急着抢到最好的餐厅座位,赚到军火交易最多的利润,收买到最有权势的政府官员。看着父亲急匆匆准备逃跑的模样,克拉拉除了愤恨和反感,毫无其他情感。这次父亲将空手离去了,因为所有的钱都在她手上。
路易斯慌忙跟着,他那梳成背头的头发像风中旗子一样乱晃。他两只手各拎着一只手提箱,脚步迟滞。大概是父亲外出总随身携带的现金。这笔钱撑不了多久。
紧跟后面的是罗德里格斯。克拉拉恨这个人,恨他背叛了维森特,恨他在父亲面前百般讨好,取代了维森特的位置。为了爬到上层,他不惜将任何人踩在脚下,哪怕是她父亲。为什么偏偏是父亲犯了糊涂,不明白任何人都可以被收买呢?在涉及自身时,父亲对人类本性的恶果却出人意料地盲目。
断后的是两个穿着黑西装的魁梧男子。克拉拉没有认出他们,但她知道这是父亲的新保镖。对于一切靠得太近,或是造成真实甚至假想威胁的目标,他们都将格杀勿论。
用假护照溜进阿根廷境内简直易如反掌。在机场不为人所知地摆脱掉父亲遍布各处的眼线略有些困难,但也不算太难。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这帮人无处不在,好在克拉拉知道怎么辨别他们。现在他们看起来有些分心,好像正警惕着别的什么事。
她的视线追踪着慌张前行的父亲,手稳稳地握住枪。她等到父亲走近舷梯,却突然转身对着手下发难。他张开嘴,但是说的话都被风声淹没。毫无疑问,他是在咒骂这些喽啰动作太慢,像平时那样羞辱他们。为了丰厚报酬和为非作歹,这些人要忍受的屈辱令人慨叹不已。
克拉拉正准备行动,突然父亲停了下来,朝手下身后望了过来,仿佛可以看到她似的。但这很荒谬,她在树叶后掩藏得很好。克拉拉把食指放到扳机上,一切就绪。
举枪瞄准。她想在命中时看他的表情。
她扣动扳机。
克拉拉用了消音器,所以那些人没有听到枪响。这一枪完全射偏,也没射中其他任何东西,不足以使他们注意到她。她毫不担心,还有足够的时间击中他。虽然这第一枪让她有暴露的危险,但这也让她更加兴奋,因为她知道,只要她乐意,她想玩多久就玩多久。这是一场她不想结束的游戏。但不管怎样,她不想白白浪费机会。克拉拉再上了枪膛,又开了一枪。
第二枚子弹正中目标。她看着父亲瘫倒在地,就像漏气的充气玩具。她目睹父亲生命渐渐流逝,竟出乎意料地兴致全无。
路易斯扔下手提箱朝她父亲跑去。父亲身上穿着白色衬衣,在肩膀下方有一块深色痕迹正逐渐扩大。她看着路易斯把父亲扶起来,发疯地试图为他止血,但那片深色血渍还是迅速地扩展着。
要不要连路易斯也一并除掉?他也知道那笔钱的事,知道父亲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算了。没有父亲的庇护,路易斯一无用处。就由着他自生自灭好了。她几乎替路易斯惋惜,他围着她父亲的世界转,虚度了生命。那么其他那些人呢?还是留个活口,让他们四处宣扬这起暗杀吧!
克拉拉深吸一口气,感到胸中一块大石落地。阿根廷最有权势的人就这样被一个弱女子掀翻。他们作如何感想呢?
她仅凭一己之力,就用50亿套到十倍利润。卖空自由矿业的股票正是她的主意,因为她知道布莱恩特携款潜逃的丑闻会让股价一路下跌。但她对父亲什么也没说,因为他从来不懂得欣赏她的好点子。发现奥珀尔控股账户里多出来那笔巨款之后,他对自己的亲信们说是自己的功劳,却从未赏识过克拉拉的聪明才智。甚至连那起恶意收购案也是她的主意,可父亲仍舍不得夸她两句。这笔交易简直易如反掌,他可以将自由矿业抛掉获得巨额利润,也可以利用这家公司,将非法钻石洗白。
要不是理查德森公司那个蠢货经纪人复制了她的交易记录,让人们注意到奥珀尔公司,一切本该是如此完美。如果理查德森公司的账户没有冻结,她父亲或许永远不会注意到多出来的那笔钱。等他意识到奥珀尔公司手头有了500亿元的时候,他有没有想过称赞她一句呢?绝无可能。他唯一做的是怒斥了她一番,抱怨她吸引了公众视线,然后又试图把钱偷走。可她比父亲、监管部门以及其他所有人都棋高一着。她正走在通向新生活的路上,她会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没有人监视她的国家去,不受他人干扰,坐享数不尽的财富。现在拥有了一生也花不完的钱,她可以无忧无虑地开始新生活了。
突然,一发子弹的冲击力,使克拉拉脖颈前倾,扑倒在地。她试着调整姿势,双腿却不听使唤。她浑身上下一阵痉挛,手枪也从手中滑落,沿着峭壁滚到跑道上。她躺在地上,身体毫无知觉。四周的一切都黑了下来,并非因为天色渐暗,而是完全失明造成的绝对黑暗。
但她的听觉依然管用。她听到枯树叶被踩碎的声音,判断枪手正不断走近。
克拉拉恍然大悟。那笔钱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她还是活在父亲眼线的监控之下。他的走狗无处不在,这群投机取巧的寄生虫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哪怕是在自由矿业的时候也是如此。在那一瞬间,她醒悟了,那被当作替罪羊的家伙,终究不是个吃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