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娜的手指握住了冰冷潮湿的金属,感觉到金属表面已经被海风腐蚀得坑坑洼洼。她的身体因强行吊在栏杆上而产生巨大的坠力,两只手臂从肩窝上被力道拉扯着。她喘过气来,终于感到一丝宽慰:她没抓住最上面的三根栏杆,但万幸抓住了最底下那一根。她就这么吊在那儿,视线与甲板齐平。
游艇在急流中上下颠簸,她的脚踝不时没入水中。她必须使劲攀上去。她试着先抬右腿,鞋底踏在船边,心里想着上一次玩攀岩都是两年前的事情了。攀岩的重点就是要腿部发力,并不是手臂。
卡特琳娜单手够到上面一格,脚一蹬,然后换另一边重复了一遍动作,终于她不再触及水面了,手上也抓得更牢靠了一些。
这时她的自信心也恢复不少。她一路向上,一直爬到最高一根栏杆,两根栏杆之间的空档足以把脚伸进去。她终于爬到平台上,整个人瘫作一团,为自己的成就感到分外自豪。
她回头朝那扇窗户望去,意识到想要再爬回船舱里是不可能的,因为游艇外没有任何扶手之类的地方可供抓取,她就这样被困在平台上,无法再回到餐厅这个庇护所里去了。现在脚也被水浸湿。她大概只有半个小时,不然会被冻伤。
卡特琳娜环视海平面,和之前一样,没有任何船只经过,海岸上也没有人。她背靠着门,试图尽量躲过凛冽的寒风。她饥寒交迫,冻得上下牙齿打架。
突然一阵发动机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奋力站起来,激动得心脏狂跳。但如果是辛迪那一伙人回来了怎么办?可那并不是他们,至少听起来不像。那是一艘拖船,引擎声比她昨晚听到的要大不少。柴油机喷出的浓烟朝她飘来,她站起来狂呼。
“救命!”
拖船继续前进,只不过调转了个方向朝着海岸开去了。
她拼命挥手,呼救不止。
“喂!看这边!救命啊!”
拖船慢了下来,稍停了一会儿,便调头转了过来。卡特琳娜意识到已经被人发现,激动得心脏漏跳一拍。拖船转过来停到一边,一位满面红光、穿着反光雨衣的水手从驾驶室钻了出来,满腹狐疑地看着她。
“姑娘,你在这儿到底想干什么?”
“我被绑架了!你能把我从这船上弄下来么?”
“绑架?”他仍然满是疑惑地看着卡特琳娜。“我马上报警让他们来救你。”
水手从口袋里掏出一部手机。
“别!不能找他们!至少现在先别报警,要不然他们就知道我的位置了。”
“如果你是被绑架了,报警不是正合你意么?”他稍稍停顿,咳嗽了一声,一听就是个烟枪,“还有其他人在船里吗?”
他的口气与其说是同情,还不如说是更疑心。
卡特琳娜意识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满身灰尘,衣冠不整,打底裤上还有香烟窟窿。
“没有。他们杀了一个男人,还说等一下就来收拾我了。咱们能赶紧离开这里吗?”
“我得先报警,这样如果绑架犯回来的话,他们会往这儿赶了。”水手特意加重“绑架犯”这三个字,似乎仍然不相信她。
“警察不会来的!你能现在帮我离开这艘船吗,求你了?”
水手望着她,拿不定主意。
“我没弄明白,如果你是好人,你绝对会让我报警的。”
“我知道很奇怪,但我有很正当的理由。我们聊得越久,就更危险。等我一跳下这艘船,一定一五一十地解释给你听。救人不应该是水手的荣誉职责还是什么的吗?你不是必须要救我吗?”
水手上下打量着她,显然是在衡量她到底能惹出多大麻烦。但最终他觉得卡特琳娜并无恶意。
“好吧,我会救你。不过你得跳到拖船上来。”拖船甲板比游艇船舷低了三米左右,这还不是最糟的,在拖船和这座漂浮的海上监狱之间还有大约一米的空隙。一般来说,跳过去并不算难,但卡特琳娜已经挨了半天的冻,况且一直没吃东西,两者相加让她虚弱不少。如果没跳过去,就意味着掉入两艘船之间冰冷的海水里。
“准备好了吗?来,抓住这个。”水手扔过来一根绳子。
“我干吗要用绳子?”
“以防你跳不过来,这样我能把你拉上来。”
但她没有失手,直接蹦到了拖船甲板上。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膝盖生疼,软骨嘎吱作响,不过片刻之后疼痛便消散了。她躺到一边,筋疲力尽。终于逃出那艘该死的游艇了!
水手粗大的双手握住卡特琳娜的手,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指向驾驶室:“我叫罗里。你进那个门,里面有毯子,我马上就来。”
卡特琳娜照他说的做了,钻进暖和的船舱,裹上有霉味的羊毛毯。回头看着那个水上餐厅,她仍然心有余悸。那是座由玻璃和钢材建造的80年代风格船体,搭建在离水面五米高的抬高平台上,被海浪推得摇摇晃晃的。本来应该是白色的金属外墙被严重腐蚀,船身已有一边倾入水中。
罗里回到驾驶室,忙着摆弄控制台让拖船再度加速。
“我会把你带到船坞去。现在你该解释一下了,你怎么会跑到麦游艇上去的?”
“麦游艇?”
他眉头一皱,盯着卡特琳娜看。
“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这儿过去是个麦当劳餐厅,你是本地人吗?”
卡特琳娜点点头。
“那么你一定记得86年世博会吧?”
关于温哥华世博会的记忆浮现在她眼前。那个夏天,哈里舅舅和埃尔希舅妈只要一有空就带她到世博会去玩。她在这家水上麦当劳吃过无数次了。不过那时候她只关心吃的东西而不是餐厅装潢,所以之前关在里面的时候没认出来这地方。卡特琳娜盯着这座生锈的水上庞然大物,它居然一直停在这里,这令她惊讶不已。
“我想我记起来了一些。完全不知道这么多年它还在那儿呢。”
“原本不该是这样的。麦当劳打算保留这餐厅,市政府不批准。麦当劳屡屡提出新的停放地点,但都拿不到政府许可。”
“所以他们就把麦游艇拖到这里来了?”
“本来只是暂时的,结果几个月拖到几年,最后麦当劳还是没拿到许可,他们忍无可忍,只好放弃它了。自那以后麦游艇就一直漂在这儿,就像吃过一半被扔掉的开心乐园餐一样。说起来,你还欠我一个解释呢,为什么我们不能叫警察?”
卡特琳娜给罗里扼要地讲了一下事情经过,从昨天早上她出门跑步讲起。她省去了与自由矿业有关的细节,只说她目击了一起罪行,有人拿钱收买了一个黑心警察,那人已经把另一个绑架受害者杀死了。
现在罗里流露出同情的神态了。
“我明白了。贪赃的警察就是一群败类,你斗不过他们。但总有什么人值得你信任吧,有吗?”
卡特琳娜摇了摇头。经历了辛迪的背叛之后,从现在开始她只相信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