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娜？醒醒！”哈里摇晃着卡特琳娜的肩膀，她一下子惊醒。“你还好吧？玻璃墙怎么了？”
“哦，那个啊。”她停了片刻，坐起身，检查一下昨晚的损失。也就是说，这根本不是一场噩梦。“有个发疯的瘾君子来寻衅滋事，我跟他应付了一阵子。”
“我的天，你胳臂上都是割伤！你得去医院，我现在就带你去看急诊！”卡特琳娜整个前臂上划了三大道伤口，那只是皮外伤，不过她得承认，伤口看上去比实际感觉要可怕得多。
哈里又担心又恐慌地看着卡特琳娜，听她讲述了昨晚的祸事。那个疯子毒瘾发作，在管理员下班后设法溜进大楼。警察说是因为有人忘了锁上大堂的门。
“哈里舅舅，别担心。警察及时赶到了，有惊无险。我的胳臂没事，已经止血了，我觉得没什么大碍。不过，我对在这里办公是要重新考虑一下了。”
卡特琳娜没睡多久。警察凌晨三点才离开，而警报公司直到七点才到，玻璃公司的人到现在还没出现。她明白现在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直接走进来，所以躺在接待区沙发上恍恍惚惚地守着，时睡时醒。虽然按理说大楼应该安全了（那个施暴的瘾君子闯进来前也是貌似安全的），但在玻璃门没修好前，她的办公室还是向走廊敞开着，任人进出。
在冬天，尤其是入夜之后，水街上到处都是流浪汉，他们会溜进老旧建筑里躲避温哥华夜晚的寒气和潮湿。他们大多无害，但少数有暴力倾向，正像昨晚那个疯汉。冰毒和白粉肆虐，夜晚的水街沦为名副其实的枪战示范区。低廉的租金是要付出代价的。
“你饿吗？给，吃个可颂面包。”
卡特琳娜往打开的纸袋里瞧了一眼，选了一个撒了巧克力粒的面包。
“你早饭吃这个？你原本打算全吃掉的？”吃这么多高糖分食物，难怪哈里精力过剩。“埃尔希舅妈知道你这么吃吗？”
“当然了。我要把剩的带回家。”
卡特琳娜不太相信，但没说什么。
于是她吃了一口，巧克力总是能让她思维敏捷。
“你找到自由矿业的钱没有？”
不久就到正题了。哈里一大早七点钟就到办公室必有缘由。
“没有。你说你投资了多少钱？”卡特琳娜小心端详他，他则转移视线，试图避开审视。
“够多的。”
卡特琳娜有点担心。哈里是不是真的把所有积蓄都押在自由矿业上了？他为了投资是不是借了更多的钱？
“嗯，我现在知道的唯一线索就是伪造产量的事实。那笔钱到了黎巴嫩后就去向不明。我没其他线索，所以我会集中去查有手段和动机虚报神秘湖采矿量的人。动机很清楚，产量提高，自由矿业股价水涨船高，优质矿藏也让自由矿业更有价值。这也是布莱恩特用来说服银行借给他50亿的理由。然而实际得益者只有股东和公司高管。”
“我懂了。”哈里靠着她坐在沙发上，“股东得益，是因为自由矿业市值提高，他们的股价就上去了。自由矿业价市值提高，是因为发现了钻石矿藏，让公司更值钱了。收入上去了，公司高管随着红利增加而获利，并且他们都有数额可观的股票认购权和股份份额。实际上，卡特琳娜，我自己也做了点功课，有几个人很引人注目。别忘了，我也是个股东。我得补充一下，我也是调查能手。”
“是吗？那嫌疑人必须是内部股东，对吗？独立股东没有办事权限，他们操控不了收入，伪造不了财务报表，内部人员可以影响股价的那些伎俩，他们都没办法做到。”
两个穿工装裤的男子敲敲破损不堪的门框。
“是这个玻璃墙？”个子矮点的人问。
卡特琳娜点点头。他们放下工具，开始干活。
她和哈里转移到办公室里，以躲避工人敲打残留玻璃发出的噪音。
“股票认购权是怎么回事？”哈里问，“它们是如何运作的？”
“认购权持有人有权按特定价格买入股票，通常是按认购权发行时的市场价格。许多企业内部人员会捏着这些权证很多年。如果买入得早，股票正式发行时它们可能非常值钱。
“认购行权，意思是有权按认购权价格买入股份。如果认购价格低于现行市场价，立刻抛出股票就能赚钱。收益就是认购的成本和抛售股份所得之间的差额。”
哈里坐着沉默半晌，享用着第二个可颂面包。
“有没有专用名词称呼这个？当认购权有价值时？”
“认购价低于市场价时叫做‘价内期权’；如果情况相反，就是‘价外期权’，发生这种情况时，你就要保留认购权，一直等到股价追上来。”
“布莱恩特是不是有大量认购权？”
哈里确实做了些功课，他一定是花了很多时间研究年度报表，这不太像他的作风，他肯定冒了不小风险。埃尔希舅妈真的了解他在自由矿业的投资吗？
“对，是这样。布莱恩特比其他人的认购权都要多。”
“如果他需要钱，为什么不把它们兑现呢？”
“问得好，哈里舅舅。这实在没道理，对吗？”卡特琳娜没等回答就说了下去，“他没有兑现这一点很可疑。也许他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那么会是谁？”
“亚历克斯·布雷思韦特也有不少认购权，实际上他有700万。苏珊有200万，不过她的那些并未生效，在两年内不能兑现，所以她伪造采矿量的动机较小。”
“而且布雷思韦特被谋杀了。”哈里挠着头。
“对。他有动机去拉高自由矿业股价，但他从没有行使过认购权。他也是公司大股东布雷思韦特家族信托基金的受益人，他姐姐奥黛丽也是。不过，亚历克斯的遗嘱早就规定一切财产归她。”
“所以奥黛丽杀害亚历克斯并没有额外好处，而且她没有认购权。你觉得是不是因为亚历克斯发觉什么了？”
“大概是。”卡特琳娜想起亚历克斯跟她的谈话，“杀害信托基金受益人并不能改变股权结构，信托基金继续控制着相同数额的自由矿业股份。所以可能是为了灭口。”
“其他股东呢？”哈里拿起第三块面包。他没什么能剩下带回家给埃尔希了。
“B股持有人很分散，没有人的持股比例超过5%，这就是说他们中没人可以左右或显著影响自由矿业。
“A股就另当别论了。按规定它们的股东投票权相当于B股的十倍。尼克虽然只持有4%的A、B综合股份，但他有效控制了公司40%的股份。布雷思韦特家族信托基金的A股持有份额也相当高，信托基金持有已发行A股总额的3.5%，也就能控制35%的股份投票权。”
“所以他们两家股份合在一起，就能否决任何其他股东了吧？”
“确实如此。自由矿业公司章程规定，重大经营举措必须经66%或三分之二的绝大多数投赞成票后才能通过。所以，只要尼克和布雷思韦特家族信托基金两家联手投票，他们的股份占比就有75%，其他股东就无法阻止他们了。少数派股东们无法决定董事会成员的人选，不能批准或阻止合并，或者对股东通常有权做出的其他重大决策施加任何影响。”
“所以我和其他股东并没有实质性的股权，对吧？我们总会被他们以多数票击败的。为什么有人会要去买多重投票权的公司的股票啊？我买它们到底图什么？”
“问得好。我猜只要形势良好，你大概也不会关心这些门道。大部分人都想不到。”卡特琳娜从来都不理解，一个允许少数股东拥有多数投票权的公司，为什么会有人愿意投资它。除非这家公司生意不景气，投资者永远不会考虑投票权。只有在危急时刻，他们才会幡然醒悟，自己这一拨股东群体的力量是微不足道的。
“这确实让我很震惊。我以为我和其他股东一样，都是一股一票呢，没想到A股投票权是B股的十倍。这不公平，我们B股股东根本没有话语权。”
“事态发展仍有可能对你有利，哈里舅舅。如果信托基金和尼克互不同意，那其他股东就有了话语权。这两者通常是互相制衡的关系。如果他们投票一致，他们的股份占到75%；但如果他们相互抵消的话，尼克的40%股份和信托基金的35%股份互为抵消后的净股份只有5%，这样其他股东的投票就有决定权了。”
“我从没这么想过。要是信托基金和尼克·拉辛都不能完全控制自由矿业，那在董事会上他们可以否决彼此的经营决策提议。”
“对。”卡特琳娜又一次对哈里的见识刮目相看，“因此如果他们有分歧，问题就很严重了。除非可以拉拢很多B股股东，否则他们之间可能会僵持不下。”
“看起来，还是有人希望除掉碍手碍脚的亚历克斯·布雷思韦特。即使他对信托基金并无控制权，他也是可以影响其决策的。”
“这绝对有可能。”卡特琳娜说，“不过别忘了，股东是布雷思韦特家族信托基金，而不是亚历克斯个人。即使有人想除之而后快，替代他的人还是有可能一如既往地投票。投票的原则是基于信托基金的利益最大化。”
“那么，虽说他有700万股票认购权，但他大概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大概不是。两级股票的投票制度，让尼克成为股价上涨的最大获利者，尽管他必须卖掉股份才能真正得利。”卡特琳娜不相信尼克会这么做。他父亲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子承父业，他在自由矿业待了一辈子了，作为董事他也是亲力亲为。卖光他在自由矿业的家底好像不太可能，除非是被迫为之。
然而，即便不卖掉股份，股价上涨仍能增加他的账面净收益，这点好处大概就够让他意得志满的了。单单这种收获，对于尼克这样嗜权如命的大亨就足够了。
“那么，卡特琳娜，我猜操纵股价和虚报产量的嫌疑就指向了尼克和亚历克斯。虽然亚历克斯不能左右投票，但他可以通过他家族的信托基金施加间接影响。”
“没错，他们两人动机都很强烈。不久前两人曾发生过争执，貌似亚历克斯对尼克的有些决策不太赞同，比如聘请苏珊，以及在神秘湖矿搞扩大经营。虽说亚历克斯没有足够控股权决定投票结果，但35%的股份足够阻止任何他讨厌的经营策略了。布雷思韦特家族信托基金也早就在这么做了。”
卡特琳娜私下觉得，尼克和亚历克斯之间的互掐很有意思。这两位最大的A股股东在公司经营方向上势不两立，使得两级股份的制度设计事与愿违。此乃民主体制遭遇的尴尬讽刺。
卡特琳娜和哈里分工，从股份角度进行研究。哈里不是法务会计，但用场颇多。他提供无偿劳动，而且多加留意的话，他的热心和好奇心可以成为有利因素。然而没人管他的话，他就会惹来一大堆麻烦。
哈里会查阅董事会会议记录，记下提议的方案，投赞成票和反对票的人，还有尚未裁决的事宜。卡特琳娜会检查内部买卖记录，看有没有异常情况。
卡特琳娜实在需要跟高桥谈谈，但是他还是没有回复她的无数次留言。星期五的董事会迫在眉睫了，她需要证据支持关于神秘湖采矿量造假的怀疑。看来她不得不亲自去拜访高桥了。
她查了一下自由矿业的交易量，这是她接下该案后每天的例行工作。股价像过山车似的，大部分是直冲向下，但也有一些回弹的时候，那是因为有些乐观派认为在股票的新低价格时抄底很划得来。
卖空股份总额上周见涨，但她今天看了屏幕，不由地一怔。卖空的股份现在已经超过了股份发行总额的60%。卖空股份的意思是抛售未持有股份。如果判断正确，股票价值下跌，则可大赚一笔；相反，如果潜在股票的价值上升，则必须以高于实际支付价款的代价买入股票，以弥补损失。理论上，这种潜在损失可以是无止境的。
是谁在卖空数额如此庞大的自由矿业股份？他们掌握了什么她不知情的内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