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琳娜总算在六点赶到办公室。她的视线在那一小块金色铭牌上停留片刻,上面刻着“卡特合伙事务所”,字迹已有些磨损了。
事实上她并没有合伙人,除非算上在公司免费当差的舅舅哈里·登顿。哈里总是编出各种借口过来,因而卡特琳娜也就决定顺水推舟,可以名正言顺地看管他。唉,勉强算名正言顺吧。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门。
“卡特琳娜,你一整天到底死哪儿去了?睡懒觉还是怎么着?”
哈里沙哑的声音从前台下面某处响起来。卡特琳娜一眼望过台面,看见桌底下伸出穿着工装裤的粗壮双腿。
“我接到个新案子。你在干什么?”
哈里从桌底下钻出来,光头上满是晶莹的汗珠。他从衬衫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擦了一下前额。
“检查一下电源插座。电脑有毛病。”
“要不我叫大楼管理员来?”
哈里做事常常不经大脑,一有空闲时间,就到处惹是生非。虽说不领薪水,他仍然自以为是公司兼职的行政经理、修理专家和超级推销员。他的上班时间很灵活,总在溜冰壶、打草地保龄球、玩桥牌和修剪花草之间见缝插针。
“好吧。”哈里说着费劲地站起来,“又是一桩离婚案子?”
“不是,更大的。”卡特琳娜转移话题,哈里知道得越少越好,“这里其他还好吧?除了电脑之外?”
“忙疯了,卡特琳娜。不过我应付自如啊。”
“电话响个不停?”
“哎,不是忙那个,我必须把文件重新归类。你这儿真不成章法,卡特琳娜,我什么都找不到。”哈里朝着那些文件铜柜的大致方向挥了挥胳膊,那些柜子是上任租客——一家牙医诊所留下的。“还有水槽堵住了。幸好电话没怎么响,事情本来就够多了。”
卡特琳娜叹了口气。她最不希望看到文件乱糟糟的,而哈里的分类方法从来都很另类。
“哦,还有那个人又来电话了,他一准儿挺着急见你的。他这人听着不赖,你可以跟他处处。”
怎么跟在她屁股后面的尽是些不对劲的家伙?所谓的追求者,其实是家讨债公司的人。他们恐吓说要是不还清债务,就把她见不得人的秘密公布于众。那几张已经刷爆的信用卡要是被停掉,麻烦就大了。
“好吧,我明天打给他。”不能让哈里舅舅知道真相。一个连自己的钱都管不好的法务会计师,不大可能有新客户找上门。“赌博门”那个案子结案都一个月了,苏珊的电话打来那会儿,卡特琳娜都准备关门歇业了。她银行户头空无一文,悲哀的是,她的冰箱里也空空如也。卡特合伙事务所已经自身难保,这对于她来说简直是个讽刺。
“最好趁热打铁,那人不可能追你一辈子。”
要是真的该多好。
哈里有一点看法是对的,她该接受自己债台高筑的现实,然后不再多想,她对客户也是如此忠告。可这意味着必须宣告自己是个失败者,她还没准备好这么做。
她也许可以让那些讨债鬼们再着急上火一个星期,先把自由矿业的案子给快速解决掉,拿到酬金后,手头就又宽裕了。
“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人看上你,你还爱理不理的。”
“行啦。”卡特琳娜都30好几了,哈里还当她是小孩。
“我说卡特琳娜啊,巴迪和蒂娜今天怎么跑到公司来了?”
她之前能把沙发和家具在这儿的原因搪塞过去,可要为一只暹罗猫和一只虎斑猫的出现编造借口就有点勉为其难。
“我在公司工作时间太长,它们在家太孤单了,就是让它们来玩玩。”
哈里似乎接受了这个理由。
“你能去给它们添点猫粮吗?厨房里有。”
“没问题。对了,卡特琳娜,我在看你放在办公桌上的自由矿业年报。你肯定不知道,我可是股东。”
卡特琳娜真不知道。这又是一个两难境地,要是苏珊发布新闻公告,哈里就知道实情了,不然她就得泄露客户机密。但如果不告诉他,她就保全不了他的利益。这该怎么办?
“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
“没什么新鲜的,不过他们的发展也够突飞猛进的。当然这也是当初我投资它的原因。我今年赚翻了。那是你的新案子?”
“是的。”她打起精神,应付必然的后果。哈里的得意表情消失了。
“什么事?内幕交易?还是破产?”
“你必须要等下周一看新闻公告。”前提是要真的有。“你知道这些公司聘请我的原因,这其中牵涉到一些舞弊案,我不能透露其他内情。不过要是周一早上新闻公告一发布,股价可能会跳水,你恐怕会损失点收益。”
卡特琳娜踱进厨房,一通乱翻后,找到一包微波爆米花和过期咖啡。
她在自己办公室里坐定,一边把公文包里的材料掏空,放在办公桌上分类成几挞,一边把爆米花吃得一干二净。她盯着文件堆思索着。她错过了什么?作为首席财务官,布莱恩特有权得到最机密敏感的资料,银行对他的任何指令都不会有质疑。即便如此,她还是惊讶于如此明目张胆的罪行,这甚至没有错综复杂的交易链,没有伪造发票、离岸公司或账外融资这些手法。
贪污公款用三笔电汇完成,竟没人想到要提出警告。毕竟,它们是布莱恩特签发的。整件事看起来太轻松了。但为什么他会把电汇证据放在轻易就能找到的办公桌里?这么一笔巨额诈骗,为什么能掩人耳目整整两天之久?
外面光线暗下来,雨滴轻柔地敲打着落地窗,煤港四周的灯光模糊成一条条光晕。她啜着冷咖啡,把爆米花的空袋子扔进垃圾筒。为什么事事都不能两全其美?她刚钓到至今为止最大的客户,却在同一天发现它已濒临破产。她和杰斯用白菜价拍下一栋房子,而她却囊中羞涩、无力支付。
卡特琳娜留神地检查着最后一份厚厚的银行转账资料,想要寻找其中的规律。诈骗案犯企图盗取巨款前,通常会先以小额交易试水。如果布莱恩特这样尝试过而且手法草率的话,她也许能找到突破口。然而四个小时过后,她忙得头昏眼花,却一无所获。
她瞥了一眼股票认购权的名单,一个名字引起她的注意。布莱恩特当首席财务官十年之久,积攒了大量的认购权证,苏珊担任首席执行官的任期短,拿到得甚至还没他多。耐人寻味的是,尽管认购权可以行权,也可以兑现,他却从未做过任何行权操作。卡特琳娜飞速计算了一下,按今天的收盘价,这些认购权起码价值3亿2200万。这毫无道理。一个人到底需要多少钱才算够?布莱恩特放着现成的三亿多不要,偏偏要大费周章地去贪50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