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新染对顾若的态度在悄然转变。
两人之间仍无交集,但姜新染再也没对顾若使过脸色。
几天之后的晚自习上,姜新染趁无人注意,悄悄给顾若递了张纸条,问上星期她买的那些东西多少钱,自己好还给她。
纸条贴着桌面挪过去以后,怕顾若不看,故意蹭了蹭她的胳膊肘,眼角挑了下。
等顾若拿到面前,姜新染心脏快速地跳了一下。
不一会儿,顾若把纸条递回来,上面多了两个字:不用。
顾若写字非常好看,不同于大多女孩子的娟秀,她的字迹遒劲有力,笔锋大气,一笔一划都有着自己的个性。
按照刻板印象来形容的话,甚至不像一个女孩子写的字。
姜新染看了她的回复,没说什么,把纸条叠好收起来,再没提过这事,只是暗暗记在了心里。
晚上10点10分,下晚自习,隔壁文科班的艾以池来找姜新染,到学校门口的小吃摊买麻辣烫吃。
姜新染胃不好,无福消受,只得陪艾以池一起去,眼馋地看着她吃。
晚自习结束后的学校门前,比白天还热闹,各种摆夜市的小摊都出来了,铁板鱿鱼、臭豆腐、炸串儿……一条街都弥漫着诱人的香味儿,不管什么摊,生意都极好,三五成群地围着一群咽口水的学生。
艾以池买完了麻辣烫又去买铁板豆腐,姜新染不能吃,愁着眉跟在后头,突然眼尖地发现校门口里出来一个女孩,骑着一辆山地车,风一样掠过人群,头也不回地驶进黑暗里。
夜里黑,看不清顾若的脸,但是姜新染认得她的车,经常能看见她骑着这车上学放学。
她好像一直是独来独往的。
姜新染觉得自己就够孤僻了,可还有艾以池这么个好友,顾若不论干什么都是一个人,从没见她和谁亲近过。
有一瞬间,姜新染好像能理解顾若的孤独似的,生出一种同病相怜的惆怅来。
“想什么呢?快走吧,再不回去就赶不上熄灯时间了。”艾以池两只手都提着小吃,只得用胳膊肘撞了姜新染一下。
姜新染回神,慌张道:“没、没什么,走吧。”
她甩甩头,把这件事抛诸脑后。
又过了两天,月考排名下来,顾若没发挥好,只考了712分,姜新染比她高十几分,理所当然地摘了这次月考的桂冠。
可姜新染却没有前几次那样兴奋了,也没在顾若面前炫耀。
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那样挺幼稚的。
顾若看似不好相处的一个人,其实还挺宽宏大量,要换一个人,见姜新染那么臭嘚瑟,早忍不住揍她了,偏顾若就能一直容忍她,每回都像没事人似的。
月考出成绩的后一天,姜新染的母亲姜珮兰来找她。
姜新染和姜珮兰关系不好,本不想见,经不住班主任的好言相劝,同意见一面。
正是上午九点,该上课的上课,食堂里没人,姜新染和姜珮兰就约在食堂里谈谈。
姜新染已经知道姜珮兰没安好心,坐下寒暄几句之后,姜珮兰果然露出了她的真实目的。
原来是问姜新染要钱。
临高每个学期两次大考:期中考试和期末考试。因为是大考,所以年纪前十名是有奖学金的,第一名两千,第二名一千。姜新染运气好,高一两个学期,月考时输给顾若不少回,但四次大考,正好都比顾若成绩好,一次两千,一共八千块,就靠这些做生活费,平时省吃俭用,到现在还剩不少。
姜珮兰每个月只给姜新染三百块的生活费,吃穿用度全包在里面,而且为了逼姜新染“回家”,寒暑假更是一分钱都不给,就这样,她还好意思反过来找姜新染要钱。
姜新染坐在她对面,也不做声,只看着她冷笑。
估计是姜珮兰被她笑得心虚了,不自在地干笑着,解释:“你吴爸下个月生日,我想以你的名义,买件礼物送给他,让他也高兴高兴……”
姜新染笑出声来,反问她:“妈,你知道我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么?”
姜珮兰笑容凝固。
自从她改嫁后,姜新染的生日,就一次都没记住过了。
姜珮兰有许多解释:不是不放在心上,每年她都提醒自己的,要记得给女儿过生日,只是儿子太小,家里人口又多,忙着忙着就忙忘了,等到一拍脑门想起来,女儿的生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只好就这么算了,等着第二年……
一年又一年,姜新染再没过过生日。
姜珮兰唯唯诺诺,被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姜新染眼里浮起失望,叹了口气,道:“就这样吧,我得回去上课了。”
知识改变命运,这是刻在姜新染脑子里的一句话,她很小就发誓,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摆脱姜珮兰,更摆脱她后面那个吃人的鬼屋。
“新染,你吴爸一年才过一次生日,你自从上了高中就很少在家待,他已经很不高兴了,你的学费都是他出的,你不是有奖学金么?出点钱给他买个礼物让他高习又能怎么呢……”
姜新染心里被凿了一下似的,鼻子酸酸的,竟然还能笑出来,只是声音已经哑了,“那个畜生是你丈夫,不是我爸,我爸早就死了,我没那个福气高攀一个土豪爸爸,更不想认一个畜生当父亲!”
姜珮兰那个后夫,表面是个十足的和善人,背地里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鬼,当初姜新染还小,跟着改嫁的姜珮兰一起到吴家生活时,一开始那姓吴的还能和和气气,等姜新染上初中以后开始长开,变成水灵灵的少女,吴杰文就逐渐显示了他的畜生面目。
佯装慈祥,借着后父的名头,以关心姜新染为由,不经意地摸摸姜新染的手,或者拍她的肩、搂她的腰,这些姜新染都忍了,找借口躲他远远的,可他却变本加厉,在姜新染初中毕业后的那年暑假,某天晚上悄悄摸进姜新染的房间里来。
好在姜新染早有警觉,趁黑当头给他一闷棍,专挑要害位置下手,把他打得吱哇乱叫,跪地求饶。
这事惊动了全家,吴杰文鼻涕一把泪一把,掏心掏肺地说自己是怕姜新染着凉,夜里进去给她盖被子。
姜新染冷笑:“有后爹半夜不开灯偷摸到闺女房里给盖被子的么?”
吴杰文的老母亲一听就变了脸色,拐棍戳着姜新染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一小女孩怎么这么不知羞耻,这种话也说得出来!真是死不要脸!”
“怎么,他敢做这么不要脸的事,还怕人说?我不仅要说,还要大声说,让警察来评评理,到底是我不要脸还是他不要脸!”
“你给我住嘴!”姜珮兰恼羞成怒地站起来,抬起手就扇了姜新染一耳光,“快给你爸道歉!”
姜新染站得直直的,死咬着牙关不出声,姜珮兰就一个巴掌接着一个巴掌,直到把姜新染嘴角打出血了为止。
全家冷眼看着,没一个人阻止,才几岁的小男孩拍着巴掌叫好:“打得好打得好!打死这个吃闲饭的贱人!”
小孩子哪里知道这些话?肯定是大人教的。
姜新染挺直了脊梁骨,一声不吭,血泪往心里流。
从那以后搬了出来,高中不论寒暑假都申请留宿,很少再回去。
也是从那以后,姜新染多了个怪癖:不喜欢和人挨得太近,尤其是外人。
姜新染知道自己这是心理障碍,可是没办法,她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没有钱,也没有家,不知道找谁倾诉,也付不起高昂的心理治疗费用。
所幸不是什么大毛病,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如今姜新染和姜珮兰面对面坐着,舌尖抵着口腔,还能感觉到当初她的巴掌有多疼。
这会儿姜珮兰过来做好人,八成是吴杰文那个禽兽又蠢蠢欲动了,派姜珮兰来做说客,好把她骗回去,方便吴杰文为所欲为。
“妈,要是当年吴杰文真把我怎么样了,你会报警,让他去坐牢么?”姜新染忽然问。
姜珮兰犹豫了,吞吞吐吐道:“他是我后半辈子的依靠,他坐牢了,我和你弟弟可怎么办?新染,你也该为我和你弟弟的生活想想。”
姜新染懒得再和姜珮兰多说一句话,甚至连生气都懒得生了,再没说一句话,转身就走。
没有回教室,拐到小卖部里买了一个便宜的、甜兮兮的菠萝包,揣在兜里,没有回教室,爬上了她的秘密基地,对着围墙坐了好长一会儿,才想起来掏面包吃。
却发现原本蓬松的面包已经被她不小心压成饼了。
本来就不开心,特地奢侈一回,想吃点甜甜的、香软蓬松的东西,结果这点小小的心愿也因为自己的大意而毁于一旦。
姜新染在姜珮兰面前都能冷笑出声,这会儿捧着那个菠萝饼,泪水却猝不及防地掉了下来。
不能浪费难得的奢侈,她还是打开了包装袋,一边流眼泪,一边吃甜兮兮的面包饼。
一点都不好吃,嚼得腮帮子疼。
这么想着,泪流得更厉害了。
她不知道,此时顾若也逃了课,就站在她身后的墙根底下,一言不发地抬头看她,看着她一边掉眼泪一边咬已经扁掉的、失去口感的菠萝包。
姜新染吃完面包,擦干眼泪,吸吸鼻子,收拾好心情,准备回去上课,不想脚下一软,就要从围墙上栽下来!
顾若心脏骤停,管不得会不会被姜新染质问跟踪,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充当了姜新染的人肉气垫。
此时她们都没意识到,这一个下意识的动作,从此,让她们命运的红绳紧紧缠绕在一起,再也分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