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姜新染的两年,是顾若这辈子最快乐的两年。
顾若就像一只游离于人世间以外的野兽,她孤独、迷茫、彷徨,她的人生没有目标和意义。
就在这时,姜新染出现了,在阳光里对她微笑,向她伸出手。
顾若木楞地抓住那只手,从此,姜新染就是顾若的目标和意义。
她笑时,顾若会跟着欣喜,她哭时,顾若也跌到谷底。
顾若的心一天天地敞亮起来,她以为,她能永远在姜新染身边,守着她。姜新染想一辈子投身科学,当一个将来能被印在课本里的生物学家,那么顾若就陪她一起实现这个目标,和她一起当研究员,没什么不好的,只要和姜新染在一起,就总有好事发生。
正是姜新染的激励,才使顾若不敢放松,追赶着她,立志成为一个能堂堂正正站在她身边的、和她一样优秀的人。
顾若太快乐了,忘乎所以,没有居安思危。
她忘了,她还有一个远在y国的母亲,正像毒蛇一样吐着信子,蠢蠢欲动。
张姿一直痴心地追寻着顾和远的足迹,但顾和远此时已经另有所爱,并且有了一个疼爱的女儿,张姿潜伏在暗处伺机而动,终于被她等到了机会。
这时的顾和远已经不那么年轻了,他的身体状况不足以支撑他永远工作,他必须尽快寻找一个接班人。
顾和远开始物色人选,但是他的众多子女都不尽如人意,烂泥扶不上墙。
于是张姿想到了自己的女儿,顾若。
她专门在临渊安插了眼线,定期向她汇报顾若的动向,据她所知,顾若比起顾和远那些酒囊饭袋的子女来,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这个认知让张姿兴奋得发抖,她想,多年苦守寒窑,终于到了扬眉吐气的时候,到底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就是比别人更争气。顾和远不拿正眼看她又怎么样?最终他拼老命挣下来的家业,还得靠她生出来的女儿才能守得住!
张姿理所当然地认为顾若会满心欢喜地接受她的安排——谁不喜欢钱势呢?又不是傻子。
没有任何的提前告知和商量,张姿直接对顾若下命令,让她念完高三就回y国。
是的,张姿用的是“回”,她俨然把y国当成了她的故土。
她甚至没有亲自来见顾若一面,一封邮件就通知了,不容反抗,好像她说的话就是圣旨,顾若不得不从。
顾若收到那封邮件,完全没放在心上,冷笑一声,扫了两眼,毫不客气地按了删除,顺便清空了垃圾箱。
张姿等了两天,没有回音,恼羞成怒,终于舍得屈尊降贵,自己到临渊走了一遭。
顾若不想姜新染知道自己有一个卑劣的母亲,顾若心里也没当张姿是自己母亲,所以张姿到临渊后,顾若找了个借口支开姜新染几天,独自见她。
谈话当然不欢而散,任张姿如何威逼利诱,顾若不为所动,一口咬定自己会念临渊大学,以后也会在临渊定居,不会跟张姿走。
至于张姿口中的“家财万贯”,顾若没兴趣,也不稀罕。
张姿和顾若的第一次谈判,碰了一鼻子灰,失望地返回y国后,被顾和远身边那个狐狸精趾高气昂的炫耀刺激了,咬牙切齿地发誓,顾和远的一切,最终只能属于自己的女儿。
张姿脑筋一转,开始了一个阴暗的计划。
她打开了电脑里那些被她置之不理的和顾若有关的资料,从蛛丝马迹里寻找顾若的弱点。
其实很容易寻找,从顾若高中开始,但凡她的生活轨迹里,必定有另一个女孩的影子。
姜新染,这就是顾若的弱点。
张姿满意地笑了,她心里踏实起来,现在唯一要做的一件事就是等,等顾若高考结束。
顾若只沉醉在即将和姜新染一起享受大学生活,甚至一起规划未来人生的快乐里,对此无知无觉。
高考结束后,顾若和姜新染一起庆祝,姜新染喝得醉醺醺的,抱着顾若一个劲地亲吻,嘴里嘟囔,尽是对顾若的表白。
“我喜欢你”四个字连成一串仿佛永远不会完结的长句子,沸腾了顾若的一颗心,她也有点晕乎了,回吻着姜新染,眼里滚烫的泪,流过两人咬在一起的嘴边。
以后对姜新染说这四个字都光明正大,再也不用藏着掖着怕被老师抓到把柄了,叫人怎么能不高兴?一颗心都手舞足蹈了。
嘴角含笑地醉过去,第二天醒来,以为睁眼就能看到姜新染的脸,但是迎来的却是完全陌生的环境,还有张姿让人生寒的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若眉心紧锁,按着涨痛的额头,“这是哪儿?我又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机场旁边的酒店,两个小时后你就要跟我回y国去,你当然得在这里。”
顾若脸色顿时煞白,“你绑架我?”
“别说得那么难听,你是我女儿,我接你回家,怎么叫绑架呢?”张姿翘起一只脚,轻松自在,“小若,我是你母亲,当妈的都是为你好,也许你暂时会恨我,可以后总有一天,你会理解我的良苦用心。”
“你是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好?”顾若的情绪激动起来,“你以为把我绑回去我就会妥协?我只笑你异想天开。”
“小若,你就听妈一回话,好好当个乖孩子不行么?”张姿走到她身边,抬手,想摸摸她的头发。
顾若偏头躲开,恶狠狠地斜眼看着她。
那目光,像极了一只困兽,在做无谓的挣扎。
张姿耸耸肩,无所谓地笑了,重新坐回椅子上,用一种叙家常的悠闲语气,说出了一句让人胆寒的话:“小若,你是不是和一个叫姜新染的女孩子特别要好?妈妈见过她的照片,真是个漂亮姑娘,不过妈妈不喜欢她。”
顾若神情紧张,“你想怎么样?”
“你想不想知道姜新染现在在做什么?”
顾若愁着眉,眼睛里的渴望无法遮掩。
“她在发了疯一样到处找你。”
顾若的心像被刀尖扎了一下。
“小若,你很喜欢她……你很爱她,对不对?”
顾若怔怔地看着她,满眼渴求,看起来可怜极了。
趁她发呆片刻,张姿终于有机会,像母亲抚摸孩子那样摸到了她的头发。
张姿的语气也像一个真正的母亲那样慈爱,说出来的,却全都是恶毒的威胁:“要是她不幸受到什么伤害,小若,你可怎么办呢?”
如当头棒喝一般,顾若僵硬地抬起了脖子,哀求地动了动嘴唇,“你别……求你……”她的心在颤抖,疼得绞在一起,发不出完整的句子:“求你……别伤害她……我什么都答应你……”
“这才是我的乖孩子。”张姿温柔地搂住顾若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小若,妈妈不会害你的,妈妈是为你好,只有妈妈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心疼你的人……”
顾若的两只耳朵里全是嗡嗡的鸣叫声,压根听不见张姿在说什么。
她像个木头一样,被运上了飞往y国的私人飞机,甚至连和姜新染电话道别都不被允许。
“反正你以后也不会去临渊了,你是要回y国接任你爸爸的家业的,以后在y国得专心念书,留着这个念想反而是祸根,倒不如让那个叫姜新染的女孩子彻底恨上你,你也好断了念头。”张姿笑着,就能说出残忍的话。
顾若狠狠抖了一下,只得低着头说:“您说的都对。”
只在飞机起飞后,顾若才被允许,看了一段录像。
是她那间小出租屋门口的监控视频。
画质很差,噪点很多,但是顾若还是看清了,出租屋门口,有一个蜷缩着的小小人影。
那是姜新染。
姜新染的脸埋在臂弯里,顾若贪婪地凝视着屏幕,可是看不到她的表情。
只看到冰冷刺骨的穿堂风,把她的衣摆吹得瑟瑟发抖。
别坐在地上,太凉了,待会儿胃痛的时候又要哭了。
顾若想说出这句话,就像平常日子里提醒姜新染那样。
她的喉咙被堵住了,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视频很短,很快就黑了。
“再让我看一遍吧。”顾若抬头看向张姿,终于流出眼泪来,“求你……求你了……”
“小若,你该叫我什么?”张姿笑盈盈地看向她。
顾若狠狠地闭上眼睛,她的眼珠像被烧红的烙铁印上去一般,刺痛灼烧,泪珠从睫毛下面渗出来,顺着下巴,滴在手背上。
咬着牙,溢出一点沙哑的气音:“妈……妈妈……”
张姿满意地笑着,大发慈悲,又让她把那个短暂的片段看了一回。
而此时,飞机已经起飞了。
每看一遍那个蜷缩成一团的小身影,顾若的心就被万箭穿透一遍,她不知疲倦地反复重播,一颗心千疮百孔,最后已经痛得麻痹了。
十指连心,顾若的手指已经不能动弹,握不住手机,任由它摔在地板上。
她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云彩,垂下头,手掌死死地压住了自己的眼睛。
眼球都快压爆了,依然止不住眼泪。
泪水顺着虎口,从手腕处下来。
她的染染,该有多可怜。
以后她胃痛了怎么办?发烧了怎么办?天凉了知不知道加衣?被人欺负了,顾若再也不能第一时间赶到了。
说好了要一起念临渊大学,以后一起当生物学家,一起拿诺贝尔奖,再也无法实现了。
她的染染,该有多恨她。
才说了喜欢,才说了一辈子在一起,转眼就把她抛弃了。
眼泪从手肘滚落,凝集在膝盖处,晕湿了一片。
……
顾若不紧不慢地回忆往事,省去了许多细节。
她说得非常简略,只提起自己在飞机上,最后看了一段姜新染的视频,就戛然而止。
而姜新染已经哭成泪人了。
她的鼻子和眼睛红得一塌糊涂,眼泪弄花了整张脸,她抽噎着,肩膀抵着顾若的胸口颤抖,把自己的眼泪全擦在顾若衣服上。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啊?害我……”眼泪呛进气喉,姜新染捂着嘴又哭又咳,顾若忙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好不容易气喘匀了,姜新染才接着说:“害我误会你那么久……要是咱俩见面第一天你就跟我说,我不是早就原谅你了么!……”
越说心里越难受,泪流得更凶了。
原来她六年设想的一切都是假的,不是顾若抛弃了她,是顾若被绑架了。
她白白地怨恨了顾若六年,却不知道顾若正在万水千山之外,忍受着更深的煎熬。
姜新染心中又疼又懊悔,她的若若才不是她想象的什么富贵千金小姐,其实也是一个需要人疼着宠着的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