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解围

姜新染不是个任人欺负的人,好好说话时她的脾气可以很温和,一旦触及她的底线,她也可以像火=药桶一样爆炸。

所以当张帅的责骂一出口,办公室大多数人都看向她时,姜新染毫不胆怯地抬起了下巴,正大光明看进张帅的眼睛里,一字一顿地说:“我再说一遍,我没有核对错数据,那数据本来就是错的!”

感冒导致她咽喉疼痛干裂,她说话的声音是哑的,但她依然尽可能地大声把这些话说出来,声音难听无所谓,重要的是保证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得到。

“你胡说!”张帅下意识地驳斥了一声,内心诧异。

他以为这个看起来漂漂亮亮、温温柔柔的小姑娘,脾气秉性就如同她表现出来的一样柔软,好欺负、好拿捏,别人吓唬她几句,她应该惊慌失措只知道哭,急得说不出话来才对。

张帅一直认为,姜新染所谓的“学术成果”,压根不是出自她手,几乎可以肯定所有的研究工作都是实验室里的其他人——而且全都是男人做的。而姜新染大概是用什么不能见人的手段讨好了李教授,于是李教授向这些成果的背后持有者施压,也可能以卡毕业为要挟,让他们把这个第一作者的名号拱手让给了姜新染。

张帅轻蔑地想,毕竟姜新染只是个女人,女人有什么用呢?女人只配在家洗衣服带孩子,好好伺候男人就行。即使他是个已经三十多岁,相亲百十来次都没找到对象的人,他也依然坚信,他一定能娶一个肤白貌美、身高腿长,而且又贤良淑德、相夫教子的完美女人。

这些待在研究所里或者职场上的女人应该统统都滚回家去,成天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但是这些想法张帅一直藏在心里,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在同事中一直是个勤勤恳恳老实巴交的形象。张帅心里一直有个完美妻子长相的模板,就是顾氏大中华区的现任CEO顾若。

明艳、端庄、高贵,张帅只有在每年的员工大会上才能高高地仰起脖子看一眼顾若,心里流着口水肖想之余,还要遗憾地叹息一声,可惜,这么一个女人竟然不早早嫁人,非得要强当总裁,她是当总裁那块料么?这种领导性的工作古往今来就只有男人能胜任!她老老实实找个男人嫁了有个后半辈子的依靠难道不好么?

张帅最憎恶的人就是他的组长刘旗,呵,又是个没用的女人,比他还小两岁呢,整天在办公室里颐指气使,不过就是个破组长,还真当自己是个官了,以后嫁了人还不是个伺候人的货?

张帅这么些年一直被个女领导压在头上,可想而知他有多少怨怼积压在心里面,如今见姜新染一个小小的实习生都敢当面戳穿他的小失误,而不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乖乖帮他背锅,可想而知张帅心里有多愤怒!

他一张油腻的脸涨得通红,目中散发着咄咄逼人的凶光,瞳孔深处还藏着几分猥琐,肚子气得挺了出来。

姜新染让他当着整间办公室丢脸,他的大脑被怒火吞噬,已经无法思考了,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办公室里常年伪装的老好人模样,抬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颤抖地指着姜新染,破口大骂:“你个小娘们算什么东西,也敢跟我顶嘴!你不过仗着和你导师那些乌七八糟的关系才侥幸发了两篇论文,离了男人你就是个屁!”

办公室里众人面面相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们都没想到一个老实人的嘴里竟然能蹦出这么粗俗的字眼,句句都带着侮辱。

姜新染是来和他讲道理的,听到他没头没尾的一番谩骂,非但不气,反而还笑了。

没必要跟不讲理的人置气,这种没意义的话只能发泄情绪,跟这种人计较什么。

不计较归不计较,道理还是要讲明白的,姜新染不可能无缘无故帮别人背一口大黑锅,更不可能帮这种人背黑锅。

“张哥,有话好好说,咱们慢慢捋,没必要骂人,同事们都看着呢。”姜新染耸耸肩,笑了声,觉得自己的鼻塞都缓解了不少。

张帅神色僵住,意识到自己说的那些话,看了眼同事,事到如今只好讨好地对他们笑笑,点头哈腰地道声抱歉,面对姜新染时,气愤的脸色收起来不少,但收不住的是眼中的轻视,“有什么好捋的?就是你弄错了数据,这事板上钉钉,你还想抵赖?”

姜新染暗笑这人太蠢,她有充足的证据表明是张帅自己的失误,所以心里一点也不慌,张嘴正要说话,组长刘旗已经走进来,厉声呵斥:“办公室不是吵架的地方,这是上班时间,公司付你们工资是让你们干活出成果的,不是让你们吵架的!”

办公室看热闹的人纷纷埋头装鸵鸟,大气都不敢出。

刘旗径直走到姜新染和张帅的工位旁边,看着他们冷冷道:“你们跟我来会议室一趟。”

三人走进会议室。

只见刘旗脸色铁青,“怎么回事?姜新染,你行啊,高材生就是不一样,刚来公司三天,弄错实验数据、搞办公室斗争的事你一人都干全了!你要嫌我这里庙小不愿干,明天就可以走,我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还有你张帅,你一个在公司五六年的老员工了,不可能不知道规章制度,和一个实习生吵架,这事你也能干得出来?”

张帅被刘旗数落得像鳖孙子似的,大气都不敢出。

姜新染却不忿,深吸一口气,稳定了情绪,控制住表情,不卑不亢地反驳道:“刘组,我需要澄清两点,第一,我没有弄错实验数据,我整理出来的数据和原始表里的一模一样。第二,我没有和张哥吵架,是张哥对我的单方面辱骂,这点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可以作证。”

刘旗的注意力全在姜新染的第一点,眉毛拧起来,“你说你没弄错实验数据是什么意思?”

“刘组,您别听她胡说!”张帅急了,“那数据是她整理后发给我的,就是她弄错的!”

刘旗哼了一声,对张帅道:“她发给你你连看都不看就直接发了?她是一个新人,做事难免毛躁,你一个老员工,又是当人师傅的,为什么不替她把好关?难道出事了把责任全推给她就万事大吉了么?”

张帅面色一白,嘴唇哆哆嗦嗦,不敢应声。

姜新染却道:“刘组,那组数据在原始表格里就是错误的,张哥昨天发给我的邮件还在,里面就有原始文件,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我电脑上看,一切自然真相大白。”

“真的?”刘旗重视起来。

如果真如姜新染所说,那就涉及实验数据造假,这可就是大问题了,既然一组数据能造假,那其他上千组数据都有可能造假,搞不好项目组一个月来的努力功亏一篑,还需要加班加点地返工重做所有实验。

“新染,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你知道说这话的严重性么?”刘旗又确认一遍。

姜新染道:“组长,我不会拿工作信口开河,你现在就可以去我电脑上看。”

刘旗不敢耽误,跟着姜新染走到她的工位。

张帅在后面战战兢兢地跟着。

姜新染用自己的账号登录了电脑,打开电子邮件,查看收件箱,心里一凉。

没有。

她的邮箱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几封公共邮件,至于昨天张帅发给她的私人邮件,一夜之间全没了。

“你说的邮件呢?”刘旗追问。

“可能被人删了,或者账号上默认设置了定时删除的功能,刘组你等一会儿,我找找看。”姜新染检查了云备份、垃圾箱,但她把邮箱翻了一遍,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

姜新染汗都滴下来了,情急之下灵光一动,“对了,我下载下来了,存在硬盘里!”

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打开硬盘,把有可能存在的位置都找了一遍,又用搜索功能全盘搜了一遍,只能搜到她整理过后的文件,完全找不到原始文件了。

刘旗眼底的不耐烦一点点加深,最后脸上有了厌恶的神色,此刻在她眼里,姜新染已经是一个不负责任、爱吵架、满嘴谎言的年轻人了。

姜新染焦头烂额,仓皇间扫过刘旗身后的张帅,看他眼中狡猾的光芒闪过,突然明白了。

知道姜新染账号的不止她自己,助理也知道,因为姜新染昨天请假,她有一些需要在电脑上完成的新人入职文件,助理就用她的账号帮她填完了。

也许张帅从助理那里套出了姜新染的账号密码,也许用别的手段,总之,一定是张帅上了她的电脑,把所有证据全部抹杀。

张帅是蓄谋已久的,这个黑锅她背定了。

所以早晨给姜新染打电话时张帅才会那么有恃无恐。

姜新染之前待的学术圈一直和平友好,她以为所有的学术圈都是如此,进入职场第三天,就见识到了什么叫勾心斗角。

如同当头棒喝,姜新染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看了看刘旗,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张帅,再转动眼珠,四处看了看她的同事们,只觉自己百口莫辩。

莫须有的冤屈扣在她的脑袋顶上,她有冤无处诉,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什么都是谎言。

从未有过的委屈感涌上心头,姜新染这下是真的六神无主了,她虽在学术上有很高的造诣,毕竟还年轻,头一次经历这种事,心里没了主意,急得快要哭出来。

张帅看着她无助的模样,嘴边溢出一点得意和看戏似的奸笑。

刘旗的声音像结了冰,睨着姜新染,“以后说话办事踏实一点、真诚一点,偷奸耍滑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

姜新染被张帅辱骂得不堪入耳都没觉得生气,刘旗这句话,就像在她心里掐了一把,一下子就逼出她的眼泪来。

这件事她不能说没做错,她只做错了一步,就是没有第一时间把数据造假的事告诉刘旗。

但发展到这一步,好像数据造假的责任完全都在她的头上。

姜新染可以承受被人辱骂,但她无法承受别人对她的科研态度以及人品的质疑。

“刘组,我用人格担保,这组实验的原始数据就是假的,我昨天在整理的时候就要告诉你,只是我朋友生病,一时忙乱之下就忘了说。”

“撒谎。”张帅冷笑起来,“你研究生都还没毕业,能一眼看出数据有问题?你们临渊大学的研究生要都这么有本事,那还要我们这些干了好几年的研究员干嘛?”

姜新染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擦干眼泪,淡淡地看向张帅,“我能看出来,是因为我老师的实验室早在一年前就做过类似的实验,得出来的样本数据完全不一样,你昨天那组数据只是普通丙肝病毒的,根本不是这种特定病毒的。”

“行了,这件事争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刘旗烦躁地摆摆手,“就此作罢,不要影响组内团结,这件事你们俩都要负责,好好反省吧。”

刘旗正要走时,办公室的玻璃门被推开。

众人循声望去,不约而同地惊愕了。

“顾总?”刘旗心里也一阵打鼓,“您找我有事?”

来人正是顾若。

顾若身边的助理笑着答道:“没事没事,顾总只是偶然路过,口渴了,想借你们办公室里的饮水机喝口水,刘组,你不会小气不让用吧?”

“怎么会呢。”刘旗忙答道,“茶水间就在这边,覃助理你跟我来……”

姜新染看到顾若的第一眼,后背就僵直了,生怕顾若说出什么话来,暴露了她们的关系。

这次实习本就艰难,如果再让办公室里的人知道她和公司老总有瓜葛,还指不定在她背后怎么说她呢。

人言可畏。

“等会儿。”顾若道。

她在办公室里扫了一眼,目光扫过姜新染时,看到她红红的眼眶,还有眼底泛着的泪花,顿了一下。

她感觉到姜新染表情变得紧张,于是又赶紧不动声色地把视线扫开,瞟了眼站在最边上的一个男人。

顾氏的分公司遍布全国,上下游员工加起来没有三万也有两万,区区一个员工而已,顾若不认识是情理之中。

那人却似乎认识她,而且眼睛里的神情让顾若很不舒服。

顾若是在丛林法则里长大的人,她很容易就能辨认出哪些目光是别有用心的。

她眼中聚起寒气,不轻不慢地掠过那男人。

后者已经畏畏缩缩地低下了头,不敢注视她。

顾若满意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刘旗,“你这儿是怎么回事?”

姜新染把头埋进胸口里,死命掐住了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