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蓉与范正章的交往,给她的印刷厂带来了麻烦。
春节长假结束的时候,范正章长出了一口气,因为他终于可以逃离孙梅身旁了。在这个长假中,他与阮蓉除了小心翼翼通过几次电话外,一次都没见过。热闹的朋友聚会,频繁的亲戚来往,以及家庭的团聚,都使范正章越来越思念阮蓉。在这期间阮蓉除回了一趟老家外,其余的时间便是蜗居家中。虽然范正章、文化公司的副总严刚都曾给她打过电话,但毕竟都是有妇之夫,他们都像窗外天空的白云在远处飘着,而且越飘越远。倒是卞成龙满腔热情地跑来给她送了一束鲜花,并叫过几个朋友一起与她吃了顿饭。等一切复归平静后,阮蓉再回空荡荡的家中,发现情绪更加低落了,不但与节日气氛格格不入,而且也与自己的性格不太相符。因此,在楼外“噼里啪啦”鞭炮声不断的同时,她坐在安静的屋内便又禁不住想到了苍白的欧阳旭。她突然想找人聊聊天,说点什么,让屋内有点声响,让喉咙有点声音。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阿蓉,你在做什么?范正章的声音轻松爽朗,透着一股干净劲,与前几次低沉压抑的声音判若两人。阮蓉一下子明白他现在不在孙梅身边。她突然有点感动:这个男人也许此生真的与她有点什么缘分,不然,怎么总在她需要人陪伴的时候出现呢?就像欧阳旭刚走那段日子,在花园里与他相遇,现在寂寞时又有他的声音传来等等。想到这里,阮蓉的声音不由得生出含情脉脉的语调:
我没事可做,正无聊呢?
为什么不想想我?
好吧,现在就想。
不用想啦,我来啦!
你在哪?
正赶回省城。
两小时后,范正章已经冲进阮蓉的怀抱。
冬天的夜晚因寒冷而显得迷离,偏僻的街道更显得冷清。范正章与阮蓉在经过一场高强度的欢娱后,已经饥肠辘辘。因此,一走进餐厅,俩人的食欲立即被餐厅内的气氛所感染。然而,许多事情总是在高潮时转入低潮,这就是所谓的“否极泰来”。在阮蓉的寂寞空间被填补得极为饱满的时候,在阮蓉的精神愉悦达到前所未有的状态时,她却在这个夜晚意外遇到了在这个城市里最不该遇到的一个人——文化公司副总严刚。
那时,范正章正亲密地搂着阮蓉走进楼梯的转角,在橘黄色的柔和灯光中,他们还在以暧昧的姿态专注地打情骂俏。有几个男女由楼上迎面走下,在楼梯转角处与他们相会。范正章与阮蓉谁都没有注意他们,就像这世界里只有他俩一样。在两拨人错过身,各奔前方时,有一个声音从阮蓉的身后清晰地传来。
是阮蓉女士吗?
阮蓉与范正章同时惊愕地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见在楼梯拐角处静静地站着一个黑衣男人。男人看见他们扭身过来,一不说话,二不动弹,只是静静地站着,好像是在观察他们似的。就在他们发愣的当口,有个穿红衣的男服务生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穿过他的身边,快步走过范正章与阮蓉的面前。男服务生的脚步声过去后,阮蓉才像大梦初醒一样,一下子松开范正章的手跑了过去。
严总,你怎么在这儿?范正章听出阮蓉的声音里有一丝强装出的欢快和掩饰不住的尴尬。
男人脸上缓和了一些,他没有理睬阮蓉的问话,反而愉快地以打趣的口气问阮蓉说,好长时间不见,现在更漂亮了。他指了指仍站在原地的范正章对阮蓉说,怎么?这一位也不介绍一下吗?
阮蓉扭身看了看范正章,脸上又飘过丝丝缕缕的尴尬,好在光线较暗,也容易掩饰,阮蓉调整了一下情绪,也以愉快的口气介绍说:
这是范正章,我的好朋友,最近帮了我不少忙。
噢,严刚平静地走过来,将手伸向范正章,一边介绍着自己,一边说道,幸会!阮蓉一个小女子在这大城市打拼,不容易,需要像范兄这样的朋友多帮助呀!
没说的,听见阮蓉刚才的介绍,不知道为什么范正章脸上的表情也不自在起来。他一面握了握严刚的手,一面自谦地说道,应该,应该!
阮蓉看见严刚的语调不太友好,急忙讨好般地说,严总,如果你不嫌弃的话,今天你赏脸跟我们一起吃饭吧?
这一句话本来是阮蓉真心邀请严总的,在严总听来,却成了他刚吃完饭的提醒。接下来,严刚顺理成章以还有事情为由结束谈话,告别走了。
这次遭遇,令阮蓉整个晚上都沮丧不堪,甚至连晚饭都没吃好。她了解严刚这个人。自从他们几年前“相爱”后,俩人经历了曲曲折折的分分合合过程。第一次他帮阮蓉调动工作,帮阮蓉买房子,那时严刚付出了真情,而阮蓉内心深处主要抱着改善命运的目的,因此利用的成分居多。不过,那次交往,的确彻底改变了阮蓉的生活。她第一次在这个城市有了属于自己的居所,并且逐步迈进了上层社会。曾经有一段时间,阮蓉希望能嫁给这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但是,这个想法很快就被现实粉碎了。首先严刚为了仕途不肯这么做,其次严刚对家庭还有一定责任心,这种责任心使他不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之后,阮蓉在与广州商人经过一段伤心恋爱后,重回这个城市,因为接手印刷厂不得不与严刚重续了关系。因为她的印刷厂最主要的活源便是严刚介绍来的。第一年他们保持着暧昧的关系,只是因为严刚太太的警惕,使他们在第二年之后的约会变得越来越少。然而,严刚是一个醋心很重的男人,他明知道自己不能给阮蓉婚姻和家庭,但他的占有欲使他对阮蓉与其他男人的交往又抱有很大的敌意。从这次相遇时严刚的表现和举止,阮蓉也分明感到了他的不满,并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因此,在这个失眠的夜里,阮蓉整整一晚上思考的问题是,如何消除严刚的敌意,缓解与严刚的关系,如果可能的话,与他鸳梦重温。
就在阮蓉想方设法做着与严刚重温旧梦的努力时,她的印刷厂陆续接到了一批新签协议的撤销,紧接着几个老客户也提出撤离,还有几家虽然没有撤离却将价格压了下来。接二连三的损失,使印刷厂很快陷入吃不饱的困境。这使得她不得不拿出当年调动工作时的勇气和作风,开始在一个个客户面前奔波、游说,甚至媚笑。然而,半个月下来,她发现旧客户不但没有拉回,新客户还在不断离开。阮蓉与经营厂长在经过详细分析后,不得不承认,有人在跟她过不去。而这个人,阮蓉心里越来越明白,这个人肯定就是一个与严刚有关系的人。确切地说,阮蓉与范正章的交往正被严刚所痛恨。
一旦找准要害,阮蓉立刻开始了补救措施。其实,在她与范正章和严刚相遇的第二天,阮蓉已经在开始主动联系严刚了。只不过这个联系由于各种原因一直进展缓慢。也许这反而刺激了严刚的醋心。这个半大老头子,那么忙,还有闲心吃醋。阮蓉在想起工厂所面临的困难时心里不由得骂道。
在一个初春乍寒的傍晚,阮蓉终于以万分的诚心和所谓的“思念”请动了严刚。她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打扮得高雅、美丽、迷人,甚至别有用心地穿上了当年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穿的内衣。她知道严刚一直对她念念不忘,只是迫于压力太大,他与她才疏远起来。
阮蓉提前一刻钟到了约会的酒店。这是一个西式餐厅。饭菜以昂贵、难吃著名。但无可挑剔的是这里的环境。也正因为它的昂贵难吃,才使一般食客望而却步。因此,来这里的客人大多不以吃饭为目的,而以谈心或者谈事为主,当然更适合类似阮蓉与严刚这种关系的客人。在服务生彬彬有礼的询问下,阮蓉直接点了一个叫长相思的包房。之所以选中这个包房,也是因为这是阮蓉当年与严刚第一次进入实质相恋的地方。坐在这个熟悉的包房里,阮蓉一时间心潮澎湃,不禁想起为改变命运在这里与严刚所做的一切。人可以忘却许多东西,但命运的转折点想必谁都无法忘记。也就是从这间屋子,她开始走向一个崭新的生活,也是这间屋子使她第一次窥视到了连想都不曾想的生活。而这惊鸿一瞥从此更坚定了她改变命运的决心。是啊,有些人可以过这样奢侈的生活,有些人却还在为每顿饭的着落而四处奔波。从坐在这间屋子柔软的沙发上开始,她便告诉自己说,活着就要做前一种人,否则毋宁去死。而现在,她应该是这样的人了。因此当年把她领进这个门的男人,应该得到她的感激!
茶水在慢慢变凉,屋外隐约有轻柔的音乐声传来。就在阮蓉陷入遐想的时候,没有任何征兆,门被推开了。严刚带着往日的派头一脚踏了进来。他稳重成熟,温文尔雅,这也是阮蓉一直所喜欢的。一分钟后,阮蓉抢过严刚脱下的外套,挂在了衣架上。接下来,一对儿男女已经在沙发上相对而坐。
屋内出奇的安静,几乎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一切似乎陌生起来,俩人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始,或者从哪里开口。
阮蓉突然眼圈发红,不知是因为想起了过去,还是想打动眼前的男人,而严刚显然心存不满,面对阮蓉的情绪却无动于衷。好在很快便有服务生敲门进来,打破了这种尴尬局面。阮蓉的眼泪已经在眼圈内闪动了,因为她听见严刚报出的菜名都是当年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点过的。看来这个男人终于原谅她了,并且再次动情了!阮蓉到此时才感到心里的一个角落动了一下,那是她为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而感动的。她不是那样没有良心的,她也不是完全唯利是图的,她曾经真的喜欢这个男人,曾经感动过这份感情,甚至还想嫁给这个男人的!阮蓉突然觉得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高尚起来了,纯情起来了。在服务生出门的一刹那,阮蓉相信她应该感谢这个男人,更应该为这个男人为她所做的一切而感动的。于是她适时流出了混合着感激和愧疚的泪水。
在她流着泪水俯身冲向严刚的同时,严刚也已经向阮蓉伸出了双臂。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严刚粗重的鼻息伴着古诗的节奏轻轻吹在阮蓉的头发上、脖颈上,低沉的嗓音带着古诗的韵律轻轻鼓动着阮蓉的耳膜和心脏。本来这首诗应该制造出一番浪漫情调的,在这里却让阮蓉的高尚瞬间消失了。阮蓉曾经热爱过文学,也读过大量的爱情诗词,而此时此刻这首诗突然冒出时,阮蓉发现心中涌出的不是爱的启发或者感动,更多的是一种可笑的游戏般的东西。太俗!太可笑了!但为了配合严刚严肃的情绪,阮蓉还是故作纯情地抬起一双泪迹斑斑的俏脸,展露出十分的爱恋。
一切进展得顺利,经过阮蓉的演绎和配合,昔日的感情似乎重新滚滚而来。如果时光不能重来,阮蓉肯定有些东西是可以重现的,起码过去的一切情景在两个人的共同回忆下,已经像一幕真实的画面重新在两个人面前打开,并且不时感动着这对年龄不太相称的男女。回报这个男人一些爱,或许这更符合世间的游戏规则。这是阮蓉最后的决定。毕竟是这个男人改变了她的命运,毕竟这个男人对她付出了真爱,特别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不但没有真心爱过他,甚至一直在利用他的地位和身份,就在今天约会前,她还抱着利用他来挽救自己工厂的目的。因此在他面前她是良心有愧的。她需要赎罪,还她良心的债。在最后临走的时候,阮蓉发现经过这么多年的物欲熏心,她的良心其实还没有完全泯灭,她觉得自己仍然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女人,虽然有点贪婪,有点无耻。
范正纹的事情有了进展。在老部长病情稍稍缓和的时候,老部长特意派人把电话打到了范正纹的办公室,并叫她去一趟医院。在此之前,范正纹虽然几次来医院,但每次不是老部长在接受治疗,就是老部长正在昏睡之间,即使一二次老部长清醒,也因为医护人员的提醒使她无法说出心事。而这一次既然老部长叫自己,肯定与她的前途有关。范正纹坐车穿过一路飞卷的风沙,一边在脑中做着各种各样的揣测:也许老部长告诉她的是一个坏消息,也许是一个好消息,也许是为她出点主意,也许只是一般的见面。就像过去有工作需要商量时叫她一样。但无论怎样,她肯定这是非常关键的一次会面。当然,也许会成为最后一次会面。这最后的念头一闪,让她心里顿时恐惧起来,一瞬间想起了她第一次见老部长的情景。
那时她刚刚歇完产假,几个月的深居简出,使她本来就白皙的肤色更泛着奶白的光泽,好像因为哺乳而使分泌的乳汁灌满了全身一样。那种鲜嫩和奶香使她浑身透着一种既自然又成熟诱人的美丽。以当时欧阳旭的说法,“简直就是一只汁液四溢的鲜嫩水蜜桃,见了都想啃一口”。那时老部长刚刚从市文化局调来,任宣传部副部长。她当时在宣传部资料室工作。她歇完产假第一天上班,一个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风度翩翩地走进办公室,当时屋内就她一人,她以为是哪里来办公事的人,便问有什么事情。他彬彬有礼地说,想查找一份文件。范正纹也客气地说,你有没有单位介绍信。他愣了一下说稍等,便走了出去。一分钟后,他又进来了,并且拿了一份宣传部开具的介绍信:兹介绍市宣传部副部长某某到资料室查找资料……她当时一脸绯红,而当时的老部长却一本正经,丝毫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这就是他们的相识。范正纹每想起老部长当时的一脸正经和坦然,便感到别扭和滑稽。从此,老部长常常来这里查找资料,他们慢慢熟了起来。在夜深人静失眠的时候,尤其是欧阳旭一次次咒骂她不正经时,范正纹在心里也不免认真地探究他们之间到底是否有过爱情。而每每认真地面对这个问题时,范正纹心里感到更多的是一片茫然。因为从部长的嘴里,从没有表示过对她的一丝丝爱情。但不可否认的是,部长对她做的许多事情却无不显示了对她的关爱和情谊:首先在资料室工作不到两年,部长将她调到宣传部的核心地方——办公室,做了文秘。几年后,她又升至办公室副主任,主任。随着部长从副部长升至部长,她也升至副部长。这一路的升迁,不知道部长费了多少心思,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要求过范正纹,也没有接受范正纹的一些过于亲密的邀请,但凭着女人的敏感,范正纹心里知道那里边肯定有着超过常人的情感。而范正纹的心里除了感激之外,更多的是被这样一个成熟、理智和责任心极强的男人所吸引和迷恋,特别是与丈夫欧阳旭的比较,使她在这个有素质、有涵养的绅士那里领略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柔情和爱惜。
医院就在眼前了,在她刚刚下车时,突然看见另一副部长的车正在发动。显然他在她之前刚刚见了部长。如此说来,老部长今天要见的人并不只是她一个。她突然感到心里异样起来,酸酸的。一种心烦意乱的恐惧,像雨后的草疯长起来,越长越长,有如无数只有力量的大手正在牵住她的命运。她既不知道将被这种力量牵向何处,也不知道如何改变这种无能为力的状况。她只有顺着这些手的牵扯,木偶般走过医院芜杂的长廊,走过一个个表情呆滞的病人。在走到病房的一刹那,在一眼看见昔日风度优雅的老部长难以掩饰的龙钟老态和病态时,她突然眼圈红了起来。这就是当年让她迷恋过,感激过的风度翩翩的领导,那个无私帮助过她无数次却没有要求任何回报的男人。他已经彻底垮了!被时间,被病魔,也许是被注定的命运击垮了。这就是劫数!那一刻,范正纹突然非常相信佛教里所说的劫数。
保姆轻手轻脚地把床支起后无声地退了出去。在独自面对范正纹时,一直面无表情的老部长脸上终于露出一丝难以形容的变化。范正纹说不清那里有没有高兴的成分,抑或是烦恼的成分。她也不想辨别,因为这种表情是范正纹多年来所熟悉的。她慢慢坐在老部长床前的椅子上,将手里捧着的一束康乃馨轻轻举到老部长脸前。直到这时,她才感到进门时生起的心痛和激动情绪已经平静下来,并恢复了多年来养成的良好修养和沉静。
老部长盯着鲜嫩的康乃馨看了近一分钟之久,也许是清新缭绕的花香,也许是鲜嫩美丽的生命感动了他,他的脸上突然掠过一缕少有的红晕。范正纹看得清清楚楚,她甚至能够猜到老部长现在心里所想的事情。在那一刻,在生离死别的关头,面对一个曾经心心相印多年的忘年知己,范正纹突然涌上一个大胆的念头和渴望,那就是:抛开尘世的名利,丢开官场的禁忌,与老部长叙叙多年来既不敢示人也不敢示己的情感,以及彼此压抑和隐瞒的牵挂。也许这是此生唯一的机会,她不想让遗憾留给后半生,也不想让老部长带着这个遗憾离去。在她们多年相处中,她知道太多的机会已经失去,这最后的机会,她想这是上帝给的,她不能再错过了。因为这个男人是自己这么多年来真正欣赏过、迷恋过的男人。
一旦有了这种渴望,多年积聚的情感顿时全部奔涌而来,眼里已是满眶泪水。她将手伸过去,伸到那束鲜花下边攥住了那两只肥厚的大手。十几年了,她接触过他的手无数次,可因为官场的约束使她从没敢品味和体会这双手的肥厚和温热。而今天,当她一把攥住这双又厚又大的手时,她一下子体验到了多年来一直渴望的男性柔情和关爱。她不用看老部长的脸,从鲜花的颤抖,从鲜花下手的抖动,她已经感到了他压抑的激情。“释放出来吧!”“也许再也没有机会和时间了”,她心里一遍遍鼓励着自己,一遍遍说服着自己。
“老部长,释放出来吧!”一分钟的自我鼓励后,她终于说出了一句让她在心里重复了一千遍也不敢说的话。虽然声音很小,却非常清晰。然后,像山岩崩坍,她的身体突然间软了下来,在老部长张开的大手里,她泪水滂沱的脸已经深深埋了下去。
病房内静静流淌着康乃馨的花香,她身体里却呼啸奔腾着压抑多年的激情。她多想痛快地释放一下,然而,她没有。因为几分钟后,也许只有两分钟,老部长已经理智地将她的头扳了起来。然后低沉而平静地说:
正纹,冷静一下。
不!范正纹仍然流着泪水任情绪像野马一样飞奔在情感的原野上,为什么?老部长,我们为什么总要冷静,我们就不能冲动一次,释放一次吗?
不,不能!老部长坚决果断地说,并且用宽大的手抹去范正纹脸上的泪水。
可是,我们如果不珍惜今天这个机会,也许就再也没有了。我正在老去,你又病了。老部长。范正纹想到他们的未来,再一次痛心起来,重新将脸埋在老部长的手里。
不!你错了,正纹,我的病没有大事,你也不老。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老部长又一次将范正纹的脸捧起,让她面对自己。然后换上一副严肃的语气说,不要儿女情长,在我们踏入这个圈子后,就不要去做一些道德范畴之外的事情。
范正纹脸上的泪水已经被老部长擦净,看见老部长严肃的神情,她顿时清醒起来。特别是老部长后两句话,让她迅速恢复了理智,一时间有些懊悔自己的冲动,便脸带羞涩和懊悔地说,对不起,老部长,我……
见范正纹平静下来,老部长一边示意范正纹将散在床上的花拾起,放到床头柜上,一边若有所思地说,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
范正纹已经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听到老部长的话,立即正襟危坐,像一个听话的部下,等着老部长的下文。
我的身体情况基本不适合再干了,我已经申请了提前离职退休。现在有一个问题,就是组织部副部长常波是市委班子里几个成员比较看好的对象,另外省委宣传部的高一准也已经盯上了这个位子,因此你接班的事情还是困难重重的。不过,我已经向书记提出了我的建议,希望市委在考虑人选时将你考虑进去。
范正纹在听到这一番话时,突然感到头疼起来。常波与高一准据说都是与省市高层有着亲密关系的人物,自己除了老部长可以说没有什么靠山。相比起来,她或许是竞争力最弱的一个人。她不由得一脸沮丧,毫不掩饰地说,如此看来,我基本上没有什么希望了。
也不是,老部长沉吟了一下说,我跟书记和主管组织的廖书记都已经打了招呼,他们对你的能力和素质都还是比较认同的。毕竟廖书记曾经是我的部下呢,老书记曾经是我父亲的学生。这一点,他们面子还是要给的。不过,为了把握大一点,我准备给省里的万长青副书记联系一下,有机会我介绍你认识一下他,这对你的前途是有好处的。
从老部长那里出来的时候,范正纹的心里与去时已经大不一样。仿佛黑夜里闪出一团火苗,范正纹感到前途路上有了发亮。只要有了光亮,哪怕豆大的一点火苗,她都能依着走过去。她安慰自己说,我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