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钰很难不想到高中时代。
高中时的朱镇宇和周良野,近乎水火不容。
那时候朱氏集团还处于鼎盛时期,朱镇宇是名副其实的富家少爷,不爱学习,常带着一波跟班四处玩。
周良野出身贫寒,成绩优异,和朱镇宇同班。但他和其他那些对朱镇宇低眉顺眼的人都不一样。朱镇宇让他往东,他偏要往西。久而久之周良野便成了朱镇宇的眼中钉。朱镇宇隔三差五,就要领一群跟班去教训他。那时朱钰高一,她时不时就会在校外小巷,看到高三的周良野跟一群人打群架。
朱钰上前劝架,但被朱镇宇呵斥。家里人素来看重哥哥,加之哥哥长得高大,年少的朱钰对他心存忌惮,劝了几次便不敢再劝。
纵然朱镇宇和他的跟班处处刁难,但周良野从来没服过软。在朱钰印象中,他就算遍体鳞伤,眼神也是冷漠而不屑的。他像一条无法被驯服的野狗,一身野气,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所以朱钰能理解周良野的阴阳怪气。
他对她哥没好印象,连带着对她也没有。在他眼中她或许跟她哥一样,就一爱仗势欺人的大小姐。
“你是在怪我?”朱镇宇盯着朱钰。
“不敢。”朱钰回过神,平静说话。
“高中时都是小打小闹,周良野总不会惦记到现在。”朱镇宇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在心底盘算了一阵,到底是有些心虚。他顿了顿开口:“以后你离他远点,白染臣的死,多半跟他有关。”
朱钰微微睁大眼睛。白染臣是白董的儿子,四年前死于车祸。但这场车祸来得蹊跷,白染臣一贯谨慎,但那天车开得极快,导致高速时撞护栏身亡。上流圈里一直在猜测这件事另有隐情。
朱钰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淡淡道:“警方通报说白染臣的死是场意外。”
“你还真信?”朱镇宇不屑地看她一眼,“你就是太单纯。周良野这人,表面上没动静,实际上不知道憋着什么坏。你这样的,被他骗了还要给他数钱。”
朱钰躺下,用棉被盖住脑袋:“我难受,想多睡会。你没事就先走吧。”
“怎么这么没用。”朱镇宇走过来拉朱钰的被子。
朱钰闭着眼睛装死。也没能装多久,一阵开门声响起。
庄美华走门,望进朱钰房间:“这是怎么了?”
她看一眼朱镇宇,然后坐在床边,拉开被子,看到朱钰一张小脸泛着虚弱的白。
庄美华心疼地捧起朱钰的脸:“我的乖囡囡,怎么回事啊?”
“没什么。昨晚出去,吹了风。”朱钰说。虚弱的人总会贪恋母亲的怀抱。她抱住庄美华的腰,轻嗅着母亲身上的洗衣粉味。和她身上的一样,都是茉莉香,但妈妈身上的更好闻。
“大晚上的干什么出去啊,哎别不是发烧了吧。”庄美华走出去,翻箱倒柜找温度计。
“妈,你别忙活了,她能有什么事。”朱镇宇看着庄美华忙碌,手上不动嘴里不停,“你刚去看我爸了啊?”
“你爸昨天状态不是很好,现在好了一点。”庄美华的声音传来。
朱钰窝在床上,扑闪了下睫毛。
朱远航的状况时好时差,庄美华频繁去医院陪伴他,这样的日子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不一会儿,庄美华拿着温度计走进来:“你们爸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有妈看着,不会拖累到你们。但是你俩可得照顾好自己。你们还有大半辈子呢。”
庄美华把朱钰从棉被里剥出来,然后将温度计塞她嘴里。过了会儿拿出来看,温度直逼38度,确实发烧了。
庄美华无声叹息,“囡囡啊,你昨天到底干什么去了。”
朱钰抿了抿唇,看向朱镇宇。
朱镇宇挠了挠鼻子:“昨晚她跟我一起去见客户,不小心喝多了。”
朱钰见庄美华眼中泄出担忧之色,有些不忍,便竖起三根手指:“就喝了三杯。我感觉还行,睡一会烧就退了……”
她忽然就想,如果没有周良野,喝得应该就不止三杯了。
“我可怜的囡囡哦,都怪爸妈不争气。”庄美华将朱钰按进怀里,语调中泛着酸,“要是我们家还是原来那样,谁敢欺负到你头上。”
朱镇宇看着母女俩抱在一起,双手插在兜里,嘴欠一句:“就是啊。”
庄美华立刻抬头看朱镇宇,愤愤开口:“朱镇宇,你自己喝酒也就罢了,怎么让你妹也喝?”
“行了行了。”朱镇宇不大耐烦,大步向屋外走,“我走就是。”
“慢着!”庄美华扯嗓子喊,“你饭吃了吗?”
朱镇宇摆摆手,出门走了。
“你哥从小就不让人省心,不像你。”庄美华低头戳了下朱钰小巧的鼻尖,“囡囡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朱钰望着庄美华,笑着点了点头。庄美华习惯叫她囡囡,至于朱镇宇,通常直呼其名。这种微小的差异,让朱钰感到心里甜丝丝的。
庄美华摸摸她脑袋,仿佛她还没长大似的:“囡囡,想吃什么,妈给你做。”
“想喝粥。榨菜肉丝粥。”
“妈这就去做。”庄美华起身走进厨房。
很快榨菜肉丝粥便做好了。庄美华将之端给朱钰。
朱钰小口小口地吃,过了会儿才若无其事地挑起话头:“妈,如果说,你手里那份大客户名单可以换钱,你会换吗?”
“多少钱?”
“几千万?”
“囡囡,名单本身是不值钱的,交给会用它的人,才值钱。就比如给你哥,你哥运用得当,就能赚钱了。”庄美华笑笑说话,“交给外人,说不定非但不能赚钱,还后患无穷。”
朱钰埋头喝粥,又过了一会儿她试探着开口:“那,给我看看呢。”
“你要这个名单做什么,跟你哥一样见客户?到时候喝多了又要不舒服了。”庄美华笑着摸摸朱钰的头,“平时没事可以看看公司有没有厉害的小伙子,囡囡,别光想着工作,其他事也要顾一顾呀。”
朱钰冲庄美华笑笑,没再多说。
朱钰在床上躺尸一天,第二天温度降下来,便继续去公司工作。朱镇宇已飞去外地开拓新客户,两个人没在公司碰面。
忙到晚上,朱钰买了韭菜饺子,赶去父亲朱远航所在的江城第二医院探望。病房里,庄美华也在。
朱远航住的是一间普通病房,病房里还有另外两位老人,此时他们都有子女陪伴,病房里温馨过头,略显哄闹。
朱远航有北方血统,最喜欢吃的就是韭菜饺子。他看到女儿带着饺子来,当即面露喜色,他吃下两个饺子,剩下的被庄美华抢了去。
“医生不让你爸多吃,剩下的我来解决。”庄美华抱着外卖盒,津津有味地啃起饺子。
庄美华是典型的南方人,对饺子兴趣一般,但特别喜欢与绿色沾边的食物,觉得吃着健康。
“朱钰,现在工作怎么样?”朱远航问。
“很顺利。”朱钰回答父亲的问题。
林老板前来纠缠的事在舌尖绕了一圈,终是被她吞进肚子里。后来她跟朱镇宇说了这事,朱镇宇无所表示,这事就这样翻篇了。
朱钰静静望着朱远航,能透过他眼角的纹路和几根白发,看出他的疲惫与隐忍。
朱远航以前是开货车的,后来自己创业开了家物流公司,运气好赶上物流业高速发展,公司发展成集团。朱远航与庄美华结婚生子时,集团正处于顶峰状态。
只是创业容易守业难。业内竞争逐渐激烈,朱远航一个没稳住,手中资产便化为泡影。扩张的版图转眼间被吞噬,不少子公司被收购,被吞并。朱远航病急乱投医,大量投资其他行业,企图扩展业务,然而事实证明,他并没有投资眼光。之后就是耳熟能详的破产,负债。庄美华来来回回问娘家人借了不少钱,如今也不便开口。
“顺利就在好。朱钰,你也不小了,是该考虑人生大事了。”朱远航忽然转了话题,“我跟你妈最近在给你物色对象,有合适的你就去见一见。”
朱钰当即道:“其实这阵子公司里事情还挺多的,我恐怕没有时间。”
“工作对付一下就行了,有什么事都交给你哥去做。”
朱钰默了默。朱镇宇似乎打娘胎出来时就带上了父母的信任。虽然他成天不在公司,但朱远航依然认为,工作上的事,他很值得依靠。
朱钰抿了下唇:“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事情是忙不完的,再说你一个女孩子家,那么忙干什么。”
朱钰犹豫了会儿,还是说:“爸,我不想那么早结婚。”其实主要是,不想为了钱去结婚。
如她所料,朱远航听她这样说,脸当即冷了下来。“这像什么话,人总是要成家。早点晚点又有什么关系?”他望着朱钰,眼神看起来失望透顶,“朱钰,爸妈养你这么大,你就这么不知感恩?”
朱钰垂眸不说话。父女俩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朱远航正要再说,庄美华用一只饺子堵住了他的嘴:“来,再吃一个。”
庄美华笑笑,开玩笑似的说话:“囡囡长大了,有自己的脾气了。”
“爸,妈,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朱钰没再多说,决定离开。
“好,你先回去吧,我先跟你爸说会话。”庄美华对朱钰说,“囡囡,路上小心点哦。”
“嗯。”
朱钰走出病房,迟疑了下,还是将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会儿。
“你就宠着她吧。”朱远航的声音自房门内传来,“女孩子早晚是要结婚的。她结婚了,家里压力才能小一点,镇宇才有机会娶老婆。”
“我能不知道吗。”庄美华劝说,“但囡囡现在才24岁,这种事急不得,要慢慢来,等机会合适我劝劝她。”
朱钰慢慢退开,没继续听。
今天她穿白色旗袍,外面披着黑色小披肩,脚上是一双白皮鞋。她人长得精致,该凸的地方凸,该细的地方细,这样搭配,非但不显寡淡,还显得格外高级。
路过护士望过来,满眼惊艳。但只要她细看,便会发现披肩上不止一处的开线,还有皮鞋上相互交织的擦痕。这些东西,都跟朱钰很久了。
朱钰在医院回廊里漫无目的地徘徊。
明明父母已经给她很多,让她从小吃穿不愁,让她在优渥的物质环境中成长,学习。
可为什么她还是不开心呢。
是因为年幼时被过于严格的责罚,还是因为名单没有给她?
但她的成长环境那么优渥,那么多人羡慕她,她有什么资格不满。
心底空空的,像有个巨大的,无法被填补的洞。
她深深吸气,然后重重呼气,把坏心情都排掉。调整一番,她昂首挺胸,准备回家。
不经意间抬头,她忽然看到,走廊另一头走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周良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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