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

循着这句话,不少人的目光落至朱钰身上。即便在昏暗灯光下,她依然白得出挑耀眼,窈窕身姿显露出瓷器般脆弱高洁的美感。

一时房间里的谈笑声都小了下去。但朱钰没在乎别人,只注视着额间带疤的年轻男人。

男人的目光仿有实质,落在朱钰身上,压得她透不过气。

他叫周良野。

高中时与她同校,比她大两届。此时她不知他那样说话,是因为认出了她,还是纯粹调侃。

她一时回不过神。

她没想到他会出现在这样的局里,但凭他现在的社会地位与身价,出现在这里又属实正常。周围人无论背景如何,看他的目光都似看高位者一般,带着敬重与戒备。

昏暗灯光下目光闪烁,朱钰很好地掩饰住错愕与不安的情绪。

“哦,周老板,这位就是釉海拍卖朱总监的妹妹,人聪明又漂亮。”坐在周良野左手边,左拥右抱的男人出声介绍,“小朱妹妹,这位是尚野建筑的周老板。”

周良野没什么反应。

朱钰定了定神,看向坐在周良野身边的风流男人。这个男人她认得,赵存希,标准富二代,家里做工程,没少接政府项目。赵存希二十七八,还未能通过父母考验继承家业,于是便花心思折腾文玩字画,成了圈里有头有脸的藏家。他常在华北一代活动,朱钰上半年去京市观摩一场拍卖会,在会场上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那次拍卖会上,朱钰见他也是这样,左拥右抱带了两个女的。当然,那两个和现在的这两个长相完全不同。可见赵公子不仅热衷收集文玩字画。圈子里都说,赵存希换女伴极频繁,因家族势力在华北一代颇为强盛,他看中的女人,就没有到不了手的。要不是赵存希,这个局恐怕不会如此香/艳。

朱钰能感到赵存希的目光粘在她身上,打量她的眼神就仿佛在衡量一样商品的价码。她强行忽略掉心头弥漫的恶心感,低头快速给朱镇宇助理张凌发消息。没有得到回信,她握了握拳,跨过几双腿,走到周良野面前。

周良野低头点燃一支烟,不看她,于是她又上前一步,强行占满他的视线。旗袍衣摆拂过他小腿处折角分明的西装裤,荡起一阵浅淡茉莉香,他唇间一点火离她只有一线距离。

他掀起眼皮看她,神情中流露出不悦。

朱钰提起一口气,徐徐放低身子,柔声道:“周老板,幸会。”

周围几个人闻声,纷纷投来好奇目光。

周良野没说话,但眼底溢出些许讥诮。

朱钰清澈分明的眼望着他,继续柔声说话:“刚才我听我哥助理说,他喝醉了。如果他惹到你我很抱歉,你能告诉他现在在哪里吗?”

“你觉得是我灌醉他。”周良野拨弄着手指间的烟,语调散漫,但凉薄,“有证据?”

他的话带有若有若无的进攻性。朱钰没有接茬,抿住粉色唇瓣。

“哦哦,你们是不是认识?”坐在边上的赵存希细瞧着朱钰的面色,这样问。他看看朱钰又看看周良野,眼神中带有探究:“也是啊,你们都是江城人,理应认识的。周老板真是幸运,能跟这么漂亮的妹妹生在一个地方。”

闻言周良野没什么反应。朱钰垂眸看着他薄唇上一点火光,能感到赵存希的目光锁死在她脸上。

一滴汗顺着脊背往下淌,将后背一小块绸布粘在她皮肤上,冰凉刺骨。昏暗空间中女性直觉开始苏醒,给予她警示。

“赵公子能否告诉我,朱镇宇在哪里?”朱钰抬眼看向赵存希。

“小朱妹妹别那么紧张,你哥没有事,大家都是朋友,就是凑在一起玩而已。”赵存希气定神闲说话,他说完周围人便发出配合的笑声来。

“我已经派人把你哥送去附近酒店了,不要担心。”赵存希接着说。

朱钰于是拨打张凌的电话,无人接听。她又拨朱镇宇的电话,还是无人接听,嘟嘟声不停在耳畔回响。

“人长得这样靓,手机怎么那么旧,信号肯定不好。”赵存希极绅士地将手机递给朱钰,嗓音轻快,“先用我手机试试,改天哥给你买个新的。”

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张凌电话。朱钰没有多想,当即拨了过去。没过一会儿电话通了,那头传来一声清晰的“喂”。

朱钰低头看看自己满格信号的手机,又抬头看向赵存希一双含笑的眼,头皮开始发麻。

“张凌,你们现在到底在哪里?”朱钰急声问。

“哦……朱,朱钰啊。”张凌吞吞吐吐,“朱总监被送去酒店了,我刚去给他买了醒酒药……有,有什么事吗?”

朱钰静默片刻道:“没事。我哥醒来后让他给我发个消息。”

她挂了电话,将手机还给一脸笑意的赵存希。女性直觉在脑海里不停按响警铃,她开始意识到眼前这个局极可能是个专为她布下的陷阱。

“我是来找我哥的,既然他已经离开了,那我就不妨碍你们了。”朱钰转身要走,但赵存希眼疾手快,三步并做两步挡住她去路。要不是朱钰反应快提前后退一步,她能一下撞进赵存希怀里。

赵存希一手插在口袋里,逡巡在她脸上的视线显露出露骨欲念:“别啊小朱妹妹,既然来了就喝一杯呗。”

朱钰攥了下拳,抬眸看了看陪伴赵存希的两位女伴。两位姐姐眼观鼻鼻观心,似是对眼前情境见怪不怪。

朱钰想不明白一贯不缺女人的赵存希为何忽然对她有了兴趣。或许是在和朱镇宇谈话时想起她……朱钰没继续往下想。

她又看了看周良野。周良野此时倚靠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身边人谈话。视线时而扫过来,不带情绪,似是毫不在意。

赵存希见朱钰一直不说话,便笑着拉长了调子:“小朱妹妹,不给面子啊?那以后我们可不敢和你们拍卖行合作咯。”说完,他眼风扫向周围一群藏家。大家纷纷点头,附和声一片。

赵存希虽在笑,但眼神,口吻还有姿态,皆透出强硬的态度。他就是一只笑面虎,笑着嚼人骨头的那种。

朱钰想要逃,但理智束缚住她双腿。

包厢里的人包括赵存希本人,多是有头有脸的藏家。他们活跃于艺术品二级市场,和拍卖行来往密切,她得罪不起。

长睫如蝴蝶振翅般轻轻颤动,她拿过一个酒杯:“就喝一杯对吗?”

既是逃不掉,那便主动些。她干脆将酒杯倒满,然后仰头将酒一饮而尽。高度数的液体落入胃中,烧起一把火。酒精掩盖,脑海深处的警铃声便低微了下去。

“小朱妹妹人漂亮,还痛快,当真女中豪杰。”她刚放下酒杯,便见赵存希竖起大拇指,“不过你是后来的,喝三杯才行。”

朱钰的脑袋开始发晕,她迷迷糊糊就想,后来的罚酒三杯,大概是应酬场上的规矩。她又闷头喝了两杯,然后将酒杯倒扣在桌上。周围有人叫好,有人起哄,她脸上的温度跟着上升。

“我喝完了,那我走了。”朱钰感到脑袋变得极沉,喉咙里烧着火,但她还是咬牙迈开步子,快步向门口走去。

赵存希眼睁睁看着她走到门口,仿佛是找到逃脱希望的猎物。在她打开门的瞬间,他上前拽住她胳膊,又将猎物的希望生生撕碎。

“急什么啊小朱妹妹,你酒量这样好,再留下来多喝点。”赵存希笑着说,“你要是嫌喝酒不好玩,我们可以玩点儿别的。”说到后一句,嗓音里的暧昧显得尤其露骨。

周围人闻言,纷纷起哄要朱钰留下。

朱钰知道她不能留下,留下她今晚必然会成为赵存希的猎物,收藏家的又一件收藏。

她从小就是体面人,然而此时她再顾不上体面,伸手重重推了赵存希一把:“我真的要回去了。”

酒精湮没理智,她又用尽全身力气,赵存希被推得猝不及防,一时踉跄往后,后腰撞在矮桌上,发出一声闷响。哗啦啦,是酒瓶酒杯跌碎在地上的声音。

赵存希不由嘶了声,被人扶起,望着朱钰的眼睛里当即没了笑意。

“朱钰,别给脸不要脸。”他撕破绅士面具,毫不掩饰声音里的高高在上,脸上神情狰狞无比,“我让你喝酒,是给你面子!没有我们这些人,你和你哥能在釉海撑多久!”

朱钰垂眸,看向自己空荡荡的手腕。

破产前,她手腕上一直挂着一只和田玉镂雕龙纹手镯。手镯四十万,是父母在她十八岁时送她的成人礼。

后来手镯连带家里大部分值钱的东西都变卖了。然而即便如此,家里目前还是欠下了两千万。

以前她根本不会把区区两千万放在眼里,可是,今非昔比。

债务放在那儿就会越积越多,但没有一分钱,会从天上白白掉下。

她想得很深,也想得很透,过了许久,她抬起一双迷离的眼,字正腔圆道歉:“赵公子,对不起。”

“这才对么。”赵存希见娇滴滴的美人如此郑重地道歉,气当即消了大半。他顿了顿,语调再次轻快起来:“既然来了,就开开心心玩。”

“赵先生说的对,是我毁了您的兴致,我当好好赔罪。”朱钰垂头做出逆来顺受的模样。她不是第一天进社会,该演的时候自然能演起来。

“我想先去趟卫生间,可以吗?”她轻声问。

“行。”赵存希上下扫视一番朱钰。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不怕她跑了,但还是道:“你包留在这儿,省得麻烦。”

“好。”朱钰把包挂在衣架上,然后推门离开包厢。

她走进卫生间,倚靠着瓷砖墙壁。终于绷不住,她双手抱住胳膊,大口呼吸,空气和肺都是冷的。过了会儿,她抬起素白手腕,摸了摸自己的盘发。

她盘发用的是一根略显锋利的簪子。她惹不起赵存希,但万不得已时她可以用这根簪子戳自己。堂堂富家公子,应该不会想睡血肉模糊的人。这样想着,她慢慢冷静下来,眼神复为清明。

她走出卫生间,来到盥洗台,用冷水不停拍自己的脸。

晶莹水珠在无瑕面孔上流动,于下巴尖处聚合,然后坠落,啪嚓一声摔落在地,在灯光的照耀下碎出四分五裂的冷光。

一阵熟悉的烟草味传来。她怔了怔,转头,是周良野。

他停在她身边,用水流反复冲洗胳膊,衬衫袖口处,是一大片葡萄酒晕染出的粉色污渍。他拧着眉毛,将湿透的袖子卷至手肘。他很高,将近一米九,衬得一米六三的朱钰小小一只。他身上隐约可见的肌肉线条,于无形中彰显压迫力。很难让人忽视他的存在。朱钰定定地望着他。

他忽而掀起眼皮,透过墙上的大面镜子,看向朱钰。他眉眼锋利,神情凉薄。但他没有转开视线,只这样看着她。而朱钰亦透过镜子看着他。

这一刻的寂静很快被打破。

“抱歉呀周老板,刚才是我不小心。”一位刚才坐在包厢里的女孩走过来,满脸歉意,“您方便的话,加我个微信,改天我请您吃顿饭。”

周良野收回目光,谁也不看。“我不和酒杯都拿不稳的人吃饭。”他嗓音沉而冷,恰如秋日夜晚。

女孩正立在那儿尴尬,朱钰甩甩手上前一步,横在女孩和周良野之间。

她仰起颀长脖颈,一双雾气朦胧的杏眼直直望着周良野。残留的水珠沿着面颊坠落,像是眼泪,看起来有那么点儿楚楚可怜。

她伸手轻轻拽住他湿漉漉的袖子,瓮声瓮气道:“周老板,我有事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