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九寒天的, 木少倾披着一件白色短羽绒服,把花园小区上下翻了个遍, 依旧没能找到木艺。
坐在长椅上,她满腔悔过自责, 腿都是软的。
如果知道木艺会在那时候回来,她是千不敢万不敢说这种话的。
余江枫一言不发坐在她身边,此时此刻,沉默的陪伴或许才最重要最可贵。
他抱着她的肩膀, 只希望在冬夜中让自己的女孩暖和些。
“其实……我当初真是那样想的,收留小艺是为了气我妈, 但是时间久了, 我就真的把他当成唯一的亲人了。”
风像刀子一样吹在脸上。
她紧握着麻木的双手,眼里光芒黯淡,“这个家里,我和他才是真的受害者, 可是比起我的冷漠和刻薄, 他就像个小太阳, 会讨好我、安慰我、关心我, 如果人生可以选择,谁愿意做一个私生子呢?”
“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我拿他去换取短暂的痛快。”
晶莹的泪珠在眼角缓缓坠下,每每回想起怀着恶毒心思的自己,木少倾都无法面对,尤其是木艺对他绽放最单纯的笑容时。
他说姐姐是他最亲最亲的人, 是这世界上唯一在乎的人。
可她做了些什么?
再也无法压抑悲鸣,木少倾将脸埋在手掌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未来她该怎样面对弟弟。
肩膀上的手更紧了些,粗糙的手指在脸颊上磨砺,擦干她皮肤上的湿润。
男孩将她的头扳起,皱紧眉头,满眼都是不赞同。
“你要记得,那一年,你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女孩。”
那种思想意识刚刚独立的孩子,心里没有慈悲观是多正常的事情,因为别人都在跟父母撒娇或是对同学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因为父母的争执而生活在一个冷冰冰的屋子里。
遭受白眼和怒骂,忍受母亲时不时的虐待。
所以她这幼稚而毫无伤害的报复,在这些经历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忿忿地捏起木少倾滑腻的脸颊,余江枫恨铁不成钢,“每个人都有生气的权利,再说了,比起当初不纯的动机,你对他的帮助分明更大吧。”
“是吗……我真的、帮到他了?”
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木艺每每提起姐姐时的眼神,都盛满着自豪骄傲,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她的好。
余江枫起身,投下长长的阴影。
泪眼朦胧中仰起头,木少倾在这身影中,听见他神采飞扬的声音,和递过来的那只宽大手掌。
“走,我们去找他。”
亲自把误会解释清楚,让同病相怜的两个孩子回归到最初的时光。
木少倾说得对,他们都是受害者,为什么要活的如此辛苦,被那些做错事的大人指责,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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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是见证生老病死的地方,但是也仍有清闲,许多小手术的病人或者疗养性病人都会选择晚上出来散步,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主治医生骂。
院里向来是不建议的,夜晚风凉对身体不好,但又人性化的在楼下小走廊上挂着小灯泡。
一闪一闪地发着橘黄色的光,很漂亮。
余江枫就是在这里找到了木艺,彼时他正呆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不远处有三三两两的病人在散步攀谈。
他背着鼓囊囊的背包,装着本来打算拿回家洗的衣服。
挺高壮的小伙子,蜷缩的像只鹌鹑。
听见渐近的脚步声,他竖着耳朵抬起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想到你能找到这来啊,不愧是大佬。”
挤开他坐下,余江枫不屑地“嗤”了一声,“除了家、学校和医院,你还能去哪里?”
倒也是,木艺想想自己的生活确实挺好寻找到规律,也就不再说话,沉默地垂下头。
两人在树底下坐了一会儿。
他还是先开口,“我姐呢?她没有来吗?”
“她啊……”少年双手叠在颈后,满不在意,“刚才说自己有点头晕,我送她去急诊看,医生说有低血糖,留在那儿休息了。”
附近正在攀谈散步的几名病人都被这里突然的响动吸引来眼神。
木艺握着拳头站起身,愤愤不平,“那你怎么不陪在她身边,你说好会照顾好她的,你答应过我的!”
肩膀被晃个不停,余江枫面无表情地推开他。
“我只尽男朋友的责任,至于姐弟情……跟我无关。”
他转过头去,却用余光扫视到木艺的脸色,他又跌坐回长椅上,握着双肩包的袋子。
垂头丧气时真的有点可怜。
余江枫于心不忍,决定给他一次机会,”听见木木说的那些话,你心里有什么感觉?”
感觉?
木艺耷拉着脑袋也说不清,其实他早就有过这种猜想,就算姐姐真的出于这种初衷收留了他,也根本无可厚非。
否则……他凭什么能进木家门,又凭什么像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呢?
生父去世,生母不知所踪。
他摇头,“我说过吧,我姐不是个好脾气的人,而且她对我爸的感情很复杂,当初愿意让我留下来,还供我吃喝给我学上,对她已经是最大宽容了。”
“所以你其实并不生气?”余江枫挑眉。
摇完头又点头,木艺磕磕巴巴地解释,“我永远都不会冲我姐生气的,只是我听到她这样说,就觉得自己很多余。”
“她肯定也因为这件事而常常自责,如果没有我,她的压力可能会小很多。”
仔细想想,大抵是每个人都生来不同,因此想法各异。
余江枫坐在光秃秃的大树干前,始终没想明白这对姐弟的脑回路,他们的父母出轨、争吵,将孩子当做工具般养育,结果他们俩却活得不够安稳。
大约是……失去得越多,便觉得每种拥有都不是理所当然吧。
他叹气,后知后觉想起来,瞪着眼睛,“那你跑什么,害我们大冷天在外面找了好久。”
木艺也跟着睁大眼睛,迷茫无措,摸着后脑勺。
“我就是……觉得那种场景下跑出去比较正常吧。”
吐血。
余江枫扶额,对小舅子佩服的五体投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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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输液室找到木少倾,她那瓶迷你葡萄糖已经滴完,护士正在帮她拔针,青紫分明的血管脉络上留下一片胶带印。
手冰凉时不适合吊瓶,否则会又冷又疼。
她下意识搓了下手心,面前便被递上来一个充电暖手宝,上面画着小跳蛙卡通形象。
木艺低着头,眼神闪烁,“姐,你身体舒服点了吗?”
接过那个圆鼓鼓的小机器,掌心便是一片温热,很舒服,就像是渐渐回暖的心脏,她笑起来,握得很紧。
“对不起,我不该说那些伤人的话。”
“对不起,我不该突然跑掉的。”
不约而同地道歉声碰撞,姐弟俩忍俊不禁,吃吃地笑起来,然后和好如初地挽着手离开。
只是这姿势还没能维持半分钟,便有个人从后面钻过来,将他们生生隔开,还不讲理的把那个小跳蛙拿走放进自己口袋。
“手冷我帮你暖就行,不许要别人的东西。”
这下木艺就有意见了,好几个月了,有家不能回就算了,现在连基本接触都被禁止,他跳脚,“这是我姐,我亲姐!”
“这是我女朋友,未来的老婆,我孩子的妈妈!”
……
好吵,急诊本来杂音就多,他俩像鹦鹉似的叽叽喳喳个不停,宣示主权间还要把木少倾扯来扯去,她冷汗冒出来,想把两人扔进垃圾桶。
好不容易到了车上,木少倾突然想起来,按下小朋友正要打方向盘的手,“我们找个酒店吧,顾漫云还在家,我暂时不想回去。”
一想到她嘴里吐出那些不堪入耳的污秽言语。
木少倾总是难以置信,她作为江南大户人家培养出的千金,如何因为男人而把自己糟蹋成这般模样。
“好啊,我也有点不敢回去,看看这附近还有房间吗?”木艺主动承担起责任,拿出手机开始浏览预订软件。
踩油门倒车,拿出两块硬币交上停车费。
余江枫突然开口,“别找了,我有住处,去我那里。”
……
-他什么时候买房子了?
-不知道,也许是租的呢,那干嘛天天在咱们家赖着?
姐弟俩靠着后视镜挤眉弄眼交流着,司机先生早就疾驰到了目的地,离A大不远的新开楼盘,临市近来最热门的学区房。
称得上一房难求。
而且还有停车位。
懵懵懂懂地跟着他上了楼,他在墙上的触摸开关轻轻触碰,便是灯火辉煌,房子应该刚买来不久,除了原本带的精装修,没有多余的家居物品。
但是布局很好,主卧和次卧朝南,剩下一间被打造成书房。
开放式厨房和客厅相连,空间显得很开阔,木艺啧啧称奇,知道大佬自己开工作室,没想到这么挣钱,“哥,这房子得老贵了吧。”
“还行吧,我托关系买的,拿了百分之四十的首付。”
木艺坐在沙发上,摸了摸没有灰尘,估计经常有人来打扫,他有些惋惜,“这些钱在新开发区都能买套小别墅了,那样岂不是更宽敞。”
终于找到烧水壶,余江枫心满意足地连上插座。
“你懂个屁,以后我儿子肯定要上实验小学,这叫作未雨绸缪。”
这想法也太遥远了。
木艺看了看木少倾那张发红的脸,又看了看余江枫那张嘚瑟的帅脸。
“哥,你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确定不会太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