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街本来是老城区的一条胡同, 后来因为那里的火锅店越来越红火,招来大批不远千里而来的游客, 老板干脆包了下个整条街做生意。
道路两边都是红彤彤的装饰品,最符合火锅的气氛。
木少倾下车, 身后跟着亦步亦趋的谢仪宣,她方才在车上说了些心里话,情到深处便哽咽起来,现在眼眶还是红的。
服务员上前热情招待, 今天运气好,竟然还有最后一个小包间。
桌上摆着满满一壶降火的罗汉茶, 木少倾给自己和谢仪宣倒上, 心里打着算盘,决定待会儿要让小朋友把这些都喝掉。
对付不爱喝水的人,真是很头痛。
她拿着菜单发呆,还是递给了谢仪宣, “你喜欢吃什么?我没有忌口。”
南街火锅没有踩雷菜品, 也是她和小朋友经常打牙祭的地方, 作为东家, 自然要把选择权留给客人。
因为哭泣而鼻子通红,谢仪宣勾勾画画几道菜,便软糯糯地还给她,说话时和很多千金女孩一样,谈吐举止都遵守礼仪标准。
但是又少了锐气和傲气,反而特别乖巧。
包厢门这时便被推开, 余江枫毛手毛脚,撞得屋里的人跟着为之一颤,他面色不豫,阴气沉沉地拉开椅子坐下。
估计还要生气很久。
木少倾也不搭理他,随手圈了几道肉类,便拿给服务生。
“喂,你干嘛不问我想吃什么?”
他闹着别扭,眼睛还忍不住往菜单上瞟,气呼呼地撞她小腿。
木少倾喝了一口罗汉茶,心不在焉,心思全都放在柳轩和谢仪宣的身上,“你不就喜欢吃麻辣牛肉吗,点了。”
“可是我不喜欢吃番茄!”
“不好意思,那是我点的,不然叫服务生撤掉好了,”谢仪宣微弱的声音从旁边斜插而来,满是歉意,“真对不起啊。”
她似乎很害怕余江枫,白天在工作室,她说话也这样满是小心。
木少倾忽然便生出怜爱之心,干脆用自己那双高跟长靴在男孩的AJ上狠狠踩了一脚,“你可以不吃!”
好狠心。
虽然她因为家庭地位经常这样狠心,今天却更过分了。
怏怏地趴在桌子上,因为身高不便,他肩膀高高耸起,像个行走的巨型玩偶。
搓了搓他的脑袋以示安慰。
木少倾还是注意着柳轩的一举一动,她没有撮合人的经验,只是为这两个小年轻着急。
侧目望了眼大犬。
他怎么都不为自己的朋友担心。
白眼狼。
两个人互看不顺眼,一顿饭吃下来你争我抢,惹得谢仪宣都忍不住偷笑。
最后一片麻辣牛肉吃下去,木少倾觉得,自己最近真是太幼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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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柳轩还是主动承担了送谢仪宣回家的责任,他今晚话尤其少,只是在停车场分别时,恍然大悟般提醒道,“忘了说,新的融资公司谈下来了,各方条件都很合适,对方意愿也很强烈,不过他们是北京的公司。”
言外之意是需要有人出差去北京谈判。
这个人是谁,他不想去,余江枫……更是不想去了。
他紧紧抱住木少倾的胳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刚被遣返回国,怎么坐飞机,去不了去不了。”
“喂,你是因为假签证被遣返,跟国内飞行没有关系!”
……
最后争吵结尾,仍没能分出胜负,两个女人一人拽着一个离开,使出吃奶的劲儿,终于让围观群众没有热闹可看。
余江枫喝了酒,木少倾把他赶到副驾驶上。
他醉醺醺地爬上去,双脚伸直,然后放下座椅,鼻子猛吸了几下,哼哼着,“你干嘛让她坐我的位置啊。”
魔怔,木少倾闻言斜睨了他一眼。
懒得跟醉鬼置气,她只能耐心解释劝导,“她是个女孩子嘛,又不是男人,你为这个吃醋不值得。再说,咱们要展现绅士风度……”
酒鬼攀上她的手臂撒娇,“不管,这是我的专属座位,以后谁都不能碰。”
“……撒手,我在开车。”
“除非你答应我,身边只坐我一个人!”
“再胡闹你今晚自己睡。”
……
一秒松开,男孩板板整整坐好,比军姿还挺拔,眼神不住地往她这边瞟,不用言语也能令人看懂,他在控诉。
真是甜蜜的负担。
握着方向盘,木少倾越发为自己的未来而担心了。
扶着摇摇晃晃的余江枫回家,他扑倒在床上便假装睡死,其实就是害怕被赶出去,她抓着他的肩膀摇晃,最终也没唤醒装睡的人。
叹气,她只能拿来热毛巾帮他擦脸,半推半就间给他换了睡衣。
满床都是酒气,木少倾嫌弃地捂着鼻子出去。
电话屏幕上闪烁戚助的名称。
时间指向十点钟,他还在加班,凸显出木少倾这位老板的不称职。
她倚靠在沙发扶手上,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听见戚助一板一眼地汇报,“有几家公司收购意愿挺强烈的,但是价钱还需要洽谈,不过我们最近在业界放出售卖消息,您母亲估计很快就会知道了。”
顾漫云早晚都会知道,但这次她改变不了任何决定。
拨弄着头发,木少倾神色怏怏,一旦下定决心便会有些焦躁,恨不得明天就把公司打包卖给别人。
“我明白,具体事宜我明天去公司,约上那些老总谈谈。”
放下电话插上充电线,她跑到洗手间卸妆,为了避免皮肤上有残留,她向来一丝不苟,使用卸妆油后还会用爽肤水进行二次清洁。
不知在里面忙碌了多久。
余江枫睡睡醒醒等不到人回来,心里又泛起嘀咕,歪歪扭扭走着蛇形路线出来找她,像个吃糖吃不到的孩子,搂着她。
“你怎么还不回屋里去,我等你好久。”
镜中女人的脸白皙透亮,泛着水润光泽,她满意地拍了两下,答非所问道,“你真的不去北京吗?融资这种事情,还是你亲自去谈比较好。”
鼻子在她头顶蹭了蹭,余江枫带着鼻音懒懒道——
“我是要去,但在那之前还有件最重要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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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木少倾拿手机刷新财经新闻,枕边人已经吹出小呼噜,手臂还霸道的搂抱着她,像圈养着动物。
他的心跳总是又急又快,在耳边听的一清二楚。
被这样的暖意包围着,她终于升起一点点睡意,然后阖上眼,却不断想起自己在木氏的四年里所发生的事情。
直到家门被巨大的力气敲响,将睡梦中的两人都吵醒。
已经凌晨,谁会在这个时间来打扰。
余江枫黑着脸,顶着鸡窝头去开门,心想如果来人是走错门的醉鬼,他一定要狠狠教训一番。
结果入目却是一张女人的脸。
遍布着岁月痕迹,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与屋里那个不愿意动弹的小女人如出一辙,简直……像流水线的同款产品。
就连客气而疏离的笑容都相似极了,弧度分毫不差。
心里犯怵,他好像猜到了她的身份,便识相地侧身让出路,试探道,“阿姨?”
“你好,”顾漫云很有涵养的点头回应,但是并无继续攀谈的意思,她今天之所以赶车过来,也不是为这些事情而费神,径直走向木少倾那间屋,“劳烦你在外面等会儿了。”
他坐在白炽灯下,有些骑虎难下,想进去为小姐姐撑腰,但是又害怕得罪了未来丈母娘。
对着落地镜扒拉头发,余江枫气结,还偏偏挑他最不修边幅时见面。
初印象算是没指望了。
躺在沙发上叹气,他耳朵支棱着,果然听见卧室里传来越来越激烈的争吵声。
木少倾显然在压制着脾气,但也不甘示弱,“为了那间公司,为了你的面子,即使我胃出血,或者我熬夜猝死了,也无所谓,对吗?”
顾漫云声音更为尖利,带着数落的刻薄,“没出息,当年要不是因为你是个女孩,还非要做画家,木氏能走到这一步吗?为了你的那份自尊,应酬时也拿腔拿调,面对邵云辉也不冷不热,要不是我生给你的这张脸,别人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你!”
这话说的极为过分。
余江枫再也不管身份之别,他本来就是随心所欲的人,即使对面是木少倾的妈妈,他也要讨回这笔公道。
卧室门刚拉开,木少倾带着笑意和冷意的声音便响起来。
在这个温暖的屋里却像零下冰凉。
“你很得意吧,安排着我的人生,极尽谩骂和苛责,像是对待奴隶一样要求我。你知道当初木艺来我们家时,我为什么宁愿挨打罚跪都要留下他吗?”
“因为你讨厌他,看见木艺你就会想起自己失败的婚姻,所以我要把他留下来。”
“时时刻刻折磨你,伤害你,让你夜不能寐,却为了木帆的遗嘱而无法赶他出门。”
那年木少倾只有十五岁,却有着如此深沉的心思,用冷眼旁观的态度进行选择,而这仅仅是因为,对木帆,对木艺,对顾漫云的报复。
她的心里有创伤,曾经这样想也无可厚非。
余江枫是可以理解和包容她的所有,只是此时此刻,他想——
如果木艺回家的时间没有这么巧,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