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国风元素浓重的酒店包厢, 主人还没来,客人已经坐满, 都是业内熟人,彼此礼貌地点点头算是打完招呼。

木少倾来得不早也不晚, 化上精致妩媚的妆容,黑色收腰大衣衬托出她的身体线条,那双细长的双腿被包裹在长靴中。

临市重工业的圈子里她是有些名声的,而这些名声显然跟木氏的业绩无关, 只是她生的漂亮,每次出现在这种酒局都能成为最吸睛的那位。

生出些心思的人自然也不在少数。

坐在她身旁的是聚龙工程家小公子, 长相憨厚可靠, 人品也实在,很友好地给她倒了杯热茶,“其实你不该来的。”

刘显雄做东的酒局从来不缺女人,他在临市占据着建筑业的制高点, 俯瞰着同行人在脚底下为了蝇头小利头破血流, 已经到了享受人生的年纪。

他对木少倾的态度昭然若揭, 在座的几位, 今晚都抱着看戏的心情坐在这儿。

道过谢,木少倾保持着得体笑容小口啜着茶水,听桌上各位寒暄,一盏茶过半,刘显雄才姗姗来迟,身边没带女人。

眸色幽深, 她抿了抿唇,还是随众地起身问好。

五十多岁的男人,大肚便便,头发稀疏几根,伸出来的手掌油腻而厚重,她凝视了半刻,却还是强颜欢笑地握住。

没等他揩油,木少倾泥鳅似的收回手。

她的笑容总带着股疏离,像隔着玻璃看人,分明清晰可见,却无论如何都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最鲜明的一点,就是她的眼睛永远不会直视你。

刘显雄爱极了这种玻璃似的疏远,因为容易打破,且破裂的时候,非常痛快。

他不动声色,坐在正中间位置,手指点着水晶转盘,跟专门在包厢等候吩咐地侍应生厉色道,“会看眼色吗?不上菜等我去后厨亲自端过来啊。”

才刚上班没几天的小姑娘霎时含着泪跑出去,嘴里不断道歉。

饭桌气氛一下子冷凝,所有人都握着酒杯如履薄冰,反而刘显雄忽然笑开来,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咂舌,笑不达眼底,指向几瓶包装高档的内部酒。

“今晚不醉不归啊,好酒管够。”

他说这话时是看着木少倾的。

她却不断看着自己的手机,闻言也只是淡淡一笑,给自己倒了满杯。

“木小姐架子大,我老头子是叫不动了,请帖下了好几次,今天终于舍得大驾光临,”刘显雄挂着笑,“各位也是赶上好时候了,有大美女作陪,酒也更好喝,对不对?”

他甚至连伪装都懒得,话里有话太明显,在座谁还能听不出呢。

可是这些商场沉浮的老鬼,也只是举着杯子敬他,嘴里不断应和,“那是,放眼全国的重工产业,能跟咱们木总比美的可是凤毛麟角。”

被恭维的人在灯下惨白无光笑着。

琥珀色眸子里全都是淡漠冷冽,虽然嘴角上牵,仍无愉悦姿态。

她端起被盛满的透明小酒杯,仰头便吞下如利刀般的烈酒。

一杯接一杯,三杯转眼间便下了肚。

“让刘总如此耿耿于怀,我先自罚三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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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度白酒,喝多了之后,打嗝都割喉。

木少倾强撑着清醒,心跳频率已经加快,却也还是微笑着接过刘显雄递来的酒杯,仰头便一饮而尽。

男人们都已经醉得七七八八,她还坚持着屹立不倒。

刘显雄眼里倒是生出几丝欣赏,想来木氏在这个小丫头片子手里苟延残喘好几年,也不无道理。

但她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到极限了,也知道自己酒品不好,她看了眼时间,面容酡红,微醺下眸子更加清亮,说出话来有点大舌头。

“刘总,您知道……金敏为何要在我们木氏挖人吗?”

这也是木少倾今夜非赴约不可的原因,金敏是刘显雄的手下,虽然他已经不多管事,但是这是她能打听消息的唯一渠道了。

刘显雄面不改色,笑得像个弥勒佛,却凭生虚伪。

“公司竞争而已嘛,木小姐那要是缺人,尽管来找我要。”

眼前的人开始重影,木少倾觉得自己这只小家雀是斗不过老家贼了,也不想拖延时间,当即拿起手包,“时间不早了,我真该回去了,这次没陪您喝尽兴,待我回去练练。”

转身时,大衣皮带下纤细的腰肢如此迷人。

刘显雄眯着眼,干了手中的酒,也不顾其他客人,便起身跟了出去。

包厢外依然是挂满了古风灯笼的长走廊,黑白交相辉映,明亮却压抑,木少倾高挑的背影在这幅光影下更惹人垂怜。

她扶着墙满满前行,脚步凌乱,显然醉到极致。

刘显雄快走两步跟上,握着她的胳膊,“木小姐醉的厉害,不如直接在楼上开间房休息一下,至于你的问题,我现在打听也来得及。”

只觉得呼吸都是烧灼的酒精气味。

木少倾推开他,绞尽脑汁组织语言,想用最不得罪人的说法推辞。

胳膊上的手越收越紧。

却又突然松开。

与此同时走廊里响起一阵哀嚎,她模糊着眼回头看,好像看见了余江枫的脸。

他气极时紧咬着牙,两腮鼓着肌肉,眼神是要杀人的暴虐,往外压制着刘显雄的手臂,不知使了多大力气,却见到刘显雄额头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场面顿时混乱。

路过的侍应生都来劝阻,却被不管不顾的少年郎瞪眼退却。

刘显雄吃痛时威胁的话语不断充斥在细长的走廊之中,不知道包厢里的人听见没有,他们天天抱着腿巴结的人现在这样狼狈。

实在畅快人心。

木少倾愣愣地看着,真的很想拍手叫好。

可是张口时,却是理智而冷静,不含任何感情——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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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室寂静。

分坐在床的两边,木少倾垂眸喝着维C水,余江枫脱了外套,外面天寒地冻,他内里却只套了件无袖背心。

张弛的肌肉在空气中暴露着。

橙色酸甜味的饮料见底,她晃了晃杯底的残渣,轻放在桌上,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洗洗睡觉吧,我喝多了,有点困。”

木少倾换上柔软的棉质睡衣,这还是小朋友在网上给她买的双十二礼物。

衣服上印满了粉红色兔子,呲着两颗牙,表情夸张滑稽,每次穿上他都要把她搂在怀里腻歪好久,说可爱的想一口吃掉。

可今晚少年的情绪已经低落谷底。

他无法再被睡衣简单地打动,恶劣的情绪攀升在心脏各处,舔着腮肉,终于哑然出声,“以后别再去酒局了,好吗?”

对于任何男人、女人,大抵都没办法接受伴侣每天不要命的喝酒,和各种心怀不轨的人打交道,常常在凌晨回家,无论你兴致勃勃做多少计划,时间都如稀世珍宝,永远分不到她的一点空闲。

帮他拿衣服的手停住,那是粉色兔子的情侣睡衣,她偷偷买来的。

本来想要给余江枫一个惊喜的。

她很少哭,却在这一刻红了眼眶。

温热的液体终究还是被她憋了回去。

“我没办法的,公司需要有个人去做这些事情……”

“你需要什么?钱,我可以给你啊,还是你想要订单,我去帮你喝酒,去帮你争取,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余江枫像是被人戳破的气球,突然爆裂崩塌,急速的飞向遥远天空。

他子弹似的连续问号砸向木少倾疼痛的头。

酒意上涌,人也变得更加坦诚。

她很努力地稳定情绪,深呼吸,试图跟他讲道理,“你以后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经营与慕,或者是更好的人生,没必要为了我,为了我这么一家狼藉的公司去做什么。”

少年沉着脸,再次问道,“所以,在你的人生里,我能扮演怎样的角色?”

“床伴?孩子?还是只需要你喂养的小宠物?”

“接纳我,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哑口无言。

木少倾平生第一次体会这种感觉,分明有无数想要辩解的话,却始终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呆呆地看他生气和误解。

她是那样嘴笨,明明想说——余江枫,我很需要你。

酝酿了很久,出口却是,“我不是菟丝花,问题当然由我自己解决。”

大门发出震耳欲聋的撞击声,余江枫走的时候,甚至连外套都没有穿,他觉得喜欢一个人太辛苦了,想要抓住一个人太无望了。

空荡荡的家里。

木少倾赤脚在原地站了很久,没有人来提醒她这样对身体不好,蓝色兔子睡衣在手中无力坠落,掉在地上摊成一团。

她这小半生,花费二十二年学习油画,最终一无所获;又用了四年管理公司,却把一家百人规模的重工企业经营的破败不堪。

好不容易想要学着爱人,却还是笨手笨脚弄丢了他。

余江枫很生气,他不会回来了。

而她可能也不会再拥有小朋友了。

木少倾像个无神的鬼慢慢游荡去了厨房,想着能不能找瓶酒,让她醉的彻底些,最好一睡不醒,结束这失败的人生。

冰箱门拉开,冰冷而来空气中——

雪人残缺立在塑料隔板上,融化的只剩下半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