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聚会散场, 醉酒的男孩们勾肩搭背,怪叫着、歌唱着, 用这个年纪独有的张扬吸引着路人眼球,冬夜的风好像永远吹不凉他们的热血。

木少倾陪余江枫站在最后面慢慢走着, 眼中多有艳羡。

也许今天之后,他们就要脱下这一身浸满了汗水的篮球服,转而西装革履去奔赴各种人才市场,从名校热门专业的天之骄子变成任人挑选的白菜, 会质疑曾经优秀的自己,是否只配在狭窄的格子间里埋头加班。也可能他们会去创业, 体会人心叵测, 从天真到世俗,腹肌变成赘肉,在酒桌上醉生梦死。

这是他们最后的狂欢。

每每想起,令人唏嘘, 她的手被余江枫强制挽着, 在风里闻见酒气, 少年眼神发直, 显然是已经喝醉了。

“毕业后你想做什么,继续经营工作室吗?”

关于余江枫的家世,她无从得知也不好奇,但能猜测出是优渥的家世,无论吃穿用度都比同龄人好了几个档次。

拿上次那个镯子来说,就不是普通小康家庭能随便拿出来送人的。

这样的条件, 开了一家小作坊,员工加他自己只有两人。

怎么想都不现实。

醉醺醺的男孩闻言,更赖皮地倚在她身上,享受被搀扶着前进的感觉,大脑缓慢转了一圈,有些口齿不清道,“当然,与慕是我的心血。”

“我的孩砸。”

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醉鬼含含糊糊也说不清话,但是木少倾很欢喜。

在冬夜的风里,和一个喜欢自己的人散步聊天,哪怕他脑子现在不太好使,也已经足够浪漫了。

车子在校外的停车场。

他们驻足,前方余江枫的同学们都回头挥手道别。

车厢比外面冷了几度,尤其是座椅蹭在皮肤上,使人忍不住打冷颤,木少倾握着手哈了口气,赶紧插上钥匙开空调。

余江枫已经睡着了,他阖着眼坐在副驾驶。

她凑过去帮他系安全带,不经意擦过男孩结实的手臂,鬼使神差便顿在那儿走神,侧目便是男孩极近的五官,和喷在脖颈上热乎乎的气。

余江枫总是暖和的,像个天然火炉。

木少倾撤回身子踩下油门,在临市密布的路灯下陷入沉思,两种极致温度的血液交缠在一起会是什么产物。

她想了很久很久。

大概就是,水能灭火,火却不能盛水的结果。

放在置物盒里的手机开始狂响,正是等红灯的空隙,她扫了一眼。

来电显示着,余照升。

然而手机主人并没有转醒迹象,木少倾拿起来戳了戳他,换来一阵嘤咛,男孩糯唧唧地睁开眼,里面盛满了水雾和迷惘。

他拿起手机,鼻音浓重,听得出醉意。

“爸。”

//

银色轿车的流畅线条在暗夜中更显得矫健,像只窥伺的豹子,稳稳当当停在临市价格最高昂的别墅区。

贵不在价格,而在年代。

这是临市最靠近市区的一片地,南临热闹繁华的CBD,北近绿叶繁茂的郊区山丘,交通便利环境清幽,只属于这个城市最初成功的那批人。

余江枫坐在副驾驶上,眼底抹不去的忧愁烦闷,他手指在头发里拨乱几下,“要不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很快就出来的。”

“好,我在这里等。”

木少倾答应地很快,拿出手机刷朋友圈,一副要等到天荒地老的架势。

这架势显然取悦了少年,他满眼溢出着不可置信,然后不顾两张驾驶座的中间距离和阻碍,仗着手臂长度优越,将她抱住。

说话间还不忘用头在她脸上蹭了蹭,“我马上回来。”

车门被打开时,零下温度的风泄进来,与空调暖气对抗,竟然短暂占据了上风,随着“砰”的一声,那阵冷被缓解。

她眯着眼从贴了膜的车窗看出去,有些看不真切。

只看见有个高高瘦瘦的背影,像颗跳跳糖似的冲进了别墅群。

从门岗到家距离不短,余江枫拼尽全力地跑,生怕叫车上的人等不耐烦,到家时因为流汗和低温,酒醒了一大半。

但是身上萦绕不散的味道却逃不过酒场老手余照升。

他立刻板起脸来,报纸扔到桌子上,碰翻了水杯,“看你这不入流的样子,跟你那群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日后能有什么出息?”

这是他一贯的作风,只看结果不看过程,至于儿子跟谁喝了酒,是否真的是不正经的勾当,他并不在意。

余江枫眼神黯然,“我只是回来看看奶奶。”

电话里说老太太不舒服,他便着急让木少倾送了来,只是那条腿才刚刚迈上了台阶,余照升已经冷哼道,“如果不用这个理由,你会回来吗?”

“Wharton的申请已经通过了,你做好准备,这几天就出发吧。”

他说这话时候很是事不关己,翘着腿看着电视里的财经新闻,手中拿着雪茄,像是在安排自己的员工该去哪个岗位。

余江枫的脚步停驻,眸子里冷气凝结,黑黝黝回身望着他。

嘴角不自觉挂起嘲讽的笑容,“就为了这么点小事,为了把我叫回来折辱、轻蔑,所以你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能诅咒啊?”

“你那么喜欢留学,喜欢高等文凭,自己去考呗。”

“外公说的没错,你就是为了钱而存在的,因为你的面子和你的事业,任何人都能牺牲。”

狠毒的话比刀子还要锋利,无形的戳伤对方,听见的人难受,说出口的人也不见得好过,父子走到这步田地,竟然谁都想不起——

最初错的那一步,究竟在何时。

余照升忍无可忍,随手拿起水晶烟灰缸扔过去,他也没想到力气会那样凑巧,更没想到余江枫居然没躲开。

他只是微微侧头,那东西还是从他额头擦过。

坚硬的材质很容易留下伤口。

硬币直径的豁口渐渐渗出血来,他连碰都没碰。

在上头听着动静,奚美心忙不迭跑下来,被眼前这狼藉的景象吓得失声。

她养尊处优惯了,遇见这种情形竟有些手足无措,只眼里蓄着泪,不断地问,“怎么会这样,去医院吧,妈妈带你去医院。”

哭泣声令人心烦意乱。

他摸着已经红肿的额头蹲下身,余照升显然也被吓到,站在原地观察着情况。

一条简讯传来,是木少倾。

[公司有点事情,我可能要先走。]

她总是这样,说好了要等的,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去违约、去迟到,皮筋攥在她手里,紧紧扯着,将人的脚腕都勒的血肉模糊。

可是,这场游戏,是余江枫坚持要玩的,不准任何人放手。

他怀着空前的希望回复简讯。

[我马上就出来,等我一下好吗,求求你。]

奚美心还在旁边大呼小叫,企图让他回应自己,直到赵姨拿来医药箱,两人手忙脚乱,想找到酒精和纱布。

他就安静地蹲在那里,双眼无神。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在手掌中揉捏,疼痛酸胀,正在等待一条可以判处死刑的信息,然后便将他一举击溃。

几分钟的时间那样漫长而无望。

直到苹果手机专属的提示音响起来,在他手中震了一下,普通的振幅,却让虎口发疼。

屏住呼吸,他只扫了一眼。

[好。]

那瞬间,那只手松开了他心脏,甚至在离开的时候,温柔的将褶皱抚平,在这个难过的夜晚,给予全新的力量。

余江枫眼眶微热,竟不争气的差点掉泪。

他不顾身后的呼喊,将自己从寒冷的冬夜里消失,一往无前的奔向绝地深渊,如果以前他是一个求爱的乞讨者。

那么从今开始,他便是站在不远处看着她的鸟。

圈地自缚。

那辆宝马果然还停在原地,木少倾将车灯打开,豆黄色的光晕是最后的归宿,他喘着粗气拉开车门钻进去,携风裹露。

被冷气刺的打了个喷嚏。

她正想开口调侃,却发现刚才全须全尾的人,现在脑袋已经一片殷红。

受伤处肿起包,木少倾连忙凑过去看,能看见淡青色,等明天说不定就要发红发紫,小包上有个细小创口,正往外渗着血。

没问他事情的经过,她直接启动车子,一脚油门踩出去,直奔医院。

A大附属医院,余江枫坐在医生办公室里,面前站了个唠唠叨叨的男人。

“枫哥,你都多大了还跟人家打架。”

“得亏只是轻伤,要真砸坏脑袋,我可不允许我姐跟个傻子结婚。”

“啧啧啧破了相了,明天指定更明显。”

最后一句话喷的余江枫满脸口水,他嫌弃地将人推开,求助回望,“姐姐,你弟吵死了。”

因为没去公司,戚助的电话就总要打过来,任何指示都要重复汇报,这让木少倾心底有点焦虑,她不住地发消息给那边,闻言头都没抬。

但语气中还是忍不住夹杂着淡淡的关心。

“处理好了吗,要拍个脑CT吗?”

木艺笑着摇头,“哪能啊,皮外伤,放心吧姐。”

她“嗯”了一声,没看见少年期望的眼神,将手机往口袋里一塞,“行吧,那咱们回家吧,小少爷?”

小少爷羞涩地垂眸,含羞带臊,“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