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
陈导的声音在片场响起,打断了正在跳舞的纪路。
禹修放空的视线倏地聚焦,只见陈导正拿着个喇叭对他喊道:“小禹,你看哪儿呢?你现在是躲在窗户后偷看陈辉练舞,没有让你发呆好吗?”
自知不该走神,禹修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唇:“抱歉,再来一条吧。”
“行了行了,先休息一会儿。”陈导说,“你们两个给我过来。”
电影已经正式开拍三天,两个主角却还没有进入状态。别说暧昧的氛围了,两人的感觉就像是刚认识没多久的陌生人——就跟现实中的两人一样。
“小纪就算了,他拍戏经验不多。”陈导一副头疼的表情看着禹修,“你是怎么回事?”
禹修的问题确实比纪路更大,他演的张俊是先动心的那一个,但他看纪路的眼神却毫无波澜,仿佛比庙里的菩萨还要清心寡欲。
他也不好说出走神的原因,只能暂且找了个理由:“不是很好把握住人物心理。”
“我知道,你们都不习惯爱慕对象是个男生。”陈导说,“实在不行,你们把对方当成女生试试?”
纪路看了一眼禹修,有些好笑地说:“我应该很难把他当成女生。”
而禹修则是摇了摇头,说:“这不是普通的爱情片,不能这样演。”
陈导问:“怎么就不能?”
“我跟他应该尽量去展现同性恋的心理,而不是以异性恋的视角来演绎角色。”禹修说,“这样演出来就不对味了。”
“你小子还成长了嘛,这么有想法。”
陈导就是拍《爸爸别走》的导演,是真正意义上“看着禹修长大的”。
他又说:“你也别光是嘴上说说,有想法当然是好事,但也要能做到才行。”
“嗯。”禹修点了点头,“我会尽快调整。”
休息时间还没有结束,陈导去调整机位了,纪路索性跟禹修闲聊了起来:“你不是gay,怎么去展现gay的心理?”
“多揣摩吧。”禹修没有多说。
“其实——”
纪路似乎有话要说,但他的话还未说完,董尤便出现在禹修身旁,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去人少的地方说话。
禹修立马起身,跟在董尤身后,两人穿过片场的工作人员,来到了一棵无人的树下。
“我联系上小叶的大哥了。”董尤说,“他说你不用担心,小叶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禹修垂着视线,抿紧了嘴唇,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开口道:“他就是这么说的吗?”
“对啊,人家大哥说了,不会让跟小叶有关的八卦报道出来,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我是说叶语辰。”禹修道,“他说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吗?”
“好像是这么说的吧。”其实董尤也不太确定,毕竟话已经传了两次,肯定也不可能每个字都准确,“反正就是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困扰。”
禹修又沉默了下来,董尤应是注意到他情绪不对,试探地说:“你就不能自己联系小叶吗?”
“怎么联系?”禹修平静地说,“分手三年多,突然找上他,说‘我要跟别人炒CP,你可能会被拉出来溜’吗?”
这纯属有病吧。
本来两人已经相安无事,各自有各自的事业,要是禹修真拿这事去找叶语辰,恐怕只会让叶语辰觉得他是在故意找碴。
——幼稚又没品。
因此只有让董尤以工作的身份去联系叶语辰那边,提醒他们后续可能会引起的麻烦,这样才会显得不那么奇怪。
“你也不用说得那么刻意啊。”董尤说,“你可以先关心下小叶的事业,然后再聊你的情况,这样不就好了嘛。”
或许这才是成年人应有的处事态度,但禹修实在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去面对叶语辰。
直到现在他都搞不懂为什么被甩,凭什么要他去主动求和?
更何况,让董尤去联系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叶语辰那边的回应,甚至还隐隐期待叶语辰可能会直接联系他,跟他叙叙旧。
可谁知等了半天,他拍戏完全无法投入,却等来了一句: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算了。”禹修转身朝片场走去,“他不会困扰就好。”
“哎,你等等。”董尤叫住了禹修,“我还有话对你说。”
禹修停下脚步:“什么?”
“我知道你心里憋着一股气。”董尤语重心长地说,“但你得承认,你跟小叶是有差距的,他家什么家境?”
禹修抿紧了嘴唇不说话,董尤又说:“他跟你分手这事吧,我猜多半跟他家里人有关,不然为什么突然要分手?如果真是这样,你也别跟他较劲了,咱们比不过的。”
“我没跟他较劲。”禹修淡淡转过身,“早把他忘了。”
重新开始拍摄后,片场的所有人都能感觉到,禹修的状态跟刚才明显不一样了。
他和纪路并肩坐在马路边,用手拂去纪路头发上的落叶,而纪路竟直愣愣地看着他,一时间忘了接台词。
“卡!”陈导又举着喇叭喊道,“小纪!你怎么回事?没让你看着禹修发花痴!”
“对不起,导演,”纪路拍了拍泛红的脸颊,小声对禹修说道,“你是演技全开了吗?”
“什么?”禹修问。
“你的眼神,”纪路似乎没找到合适的形容词,想了想才说,“好深情啊。”
“现在张俊已经喜欢上陈辉了。”禹修解释道。
“我知道,但你入戏好快,一下子把我也带进去了。”纪路说,“你是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
禹修只恨自己不争气。
一边说早把叶语辰忘记了,一边又只能把纪路当做叶语辰,他才能入戏。
“调整了下状态。”他随口说道。
“厉害,不愧是专业演员。”纪路说,“那下来你也教教我,该怎么找状态。”
-
《夏果》这部戏总共就只有两个取景地,一个在淳朴的小镇,一个在繁华的都市。
两个主角之间的对手戏几乎占据了所有时长,因此电影拍摄起来并不复杂,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所有戏份便已经杀青。
开拍时是初夏,杀青时已进入早秋,杀青宴这天,禹修收到了纪路送他的感谢礼物,一张纪路的签名专辑。
“我没有给你准备什么。”禹修接下专辑说。
“你好狠的心。”纪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我们什么关系,你竟然什么都没给我准备。”
这三个月以来,两人的关系确实熟悉了不少,禹修可以跟纪路吐槽禹敏,纪路也可以跟禹修聊他的私事。
但在拍完戏后,禹修觉得,两人最好还是不要过多来往。
“我去敬一下工作人员,”纪路拿起酒杯站了起来,“待会儿你吃好了先别走,我有话对你说。”
禹修大概能猜到纪路要对他说什么,因此当杀青宴结束后,他被纪路叫到没有外人的保姆车上,听到纪路说“我好像还没有出戏”时,他一点也不意外。
“是正常的。”禹修说,“你越入戏,就越难出戏。”
兴许是禹修的反应太过平淡,纪路自嘲地笑了笑,问:“你猜到了吗?”
“嗯。”禹修说。
“我本来就是gay。”纪路还是说了出来,“你也是。”
禹修没有否认。
除了起初的那周,两人的磨合花了点时间外,后面的两人都超常发挥,连纪路的演技都得到了剧组的一致认可。
不过禹修感觉得出来,纪路那不是演技,他是真的把自己代入了陈辉的角色,喜欢上了张俊。
至少在戏里面,禹修毫无保留地给出了他浓烈的爱,如此真挚又热烈的感情,不止是纪路,但凡是稍微年轻一点的剧组人员,都无法招架。
但这到底是禹修演出来的,一旦拍摄结束,他就会把自己抽离出来。
“你演得很好。”禹修说,“但你把我和张俊搞混了,我不是他,他只存在于电影里。”
纪路似乎也知道这一点,有些遗憾地说:“就不能把这电影继续演下去吗?”
“不能。”禹修说。
纪路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想抽离出来。”
“很多演员都是这样的。”禹修说,“我也是把自己的情感投入到张俊身上才能演好,但该出戏还是得出。”
纪路的性格禹修是知道的,挺洒脱的一个人,所以禹修说得也很直白:“戏里我很主动,但我现实不是这样的,你应该感觉得到。”
“是。”纪路说,“每次开拍,你就像换了个人似的。”
说到这里,纪路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看着禹修问:“你刚说你把自己的情感也投入到了张俊身上?”
“嗯。”禹修说,“怎么了?”
“那你表现出来的那些感情都是真的了?”纪路后知后觉地说,“你是把我当做别人了吗?”
“没有,演的。”禹修别开了视线,看向了前排的座椅。
“得了吧。”纪路说,“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你撒谎我还是看得出来的。”
禹修没有接话,纪路试探地问:“是你那个学长吗?”
禹修仍然沉默着,不过他没有反驳,就已经代表着承认。
“我早该想到,你既然是gay,那你们那个CP也应该是真的。”纪路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问禹修道,“那你们现在?”
“分手了。”禹修总算舍得接话。
“有些可惜,你明明……”
“爱得那么深”这种话,说出来就有些越界了,毕竟纪路也不好去定义别人的感情。
他换上轻松的语气,说:“我记得他也是演员是吗?”
禹修摇了摇头:“他不拍戏了。”
“为了跟你避嫌?”纪路问。
“不知道。”
其实董尤的话一定程度上提醒了禹修,或许是在家人的劝说下,叶语辰看不上演员这条路了。
毕竟两人还在一起的时候,禹修就记得叶语辰的妈妈经常阻挠他的发展。
但即便如此,禹修也不想怪叶语辰的家人。
因为无论家人如何劝说,最后做选择的始终是叶语辰本人,而叶语辰选择抛弃了禹修。
禹修跟董尤说,他没跟叶语辰较劲。
但事实恰恰相反,他现在做演员的所有动力都来自于叶语辰。
董尤不是说他比不过叶语辰吗?
禹修不喜欢董尤这么说。
比不过就去追赶,有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叶语辰放弃了当演员这条路,那禹修就偏要在这条路上走到底,走到最高的位置,这样叶语辰一上网就能看到他,应该会感到后悔吧?
当然禹修也不确定真有那么一天,叶语辰到底会怎么想,但一想到在叶语辰的世界里放大自己的存在感,他就会莫名感觉很有成就。
——很奇怪,他什么时候这么偏执了?
“你在想什么呢?”纪路在禹修面前挥了挥手。
“没事。”禹修收起了乱七八糟的思绪。
“你们反正都分手了,”纪路半开玩笑似的说,“你要不要认真考虑考虑我?我感觉我也挺不错的。”
“不考虑。”禹修直截了当地回了三个字。
纪路无语地抽了抽嘴角:“行吧,我算是彻底把你跟角色剥离开了,你还是戏里比较可爱。”
禹修说:“我早就说过。”
“但是为什么啊?”纪路有些好奇地说,“你让我死个明白吧。”
禹修直直地看向纪路,直到看到纪路心里发毛时,他才缓缓开口道:“你听说过沉锚效应吗?”
“什么效应?”纪路没听清。
“沉锚,沉下去的锚。”禹修道,“是说人在做判断时,会受第一印象的支配。”
纪路有些莫名其妙地问:“我给你的第一印象不好吗?”
“不是。”禹修说到这里,顿了顿,“是说我喜欢的人已经固定成了他的模样。”
叶语辰就是沉在禹修心里的锚点,让他这艘船无法前进也无法后退。
就算遇到新的可发展的对象,禹修也会下意识地跟叶语辰作对比,然后又觉得谁都比不过,从而陷在这个锚点里,永远都走不出去。
想来他的偏执,应该就是来源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