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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眩晕袭来,耳边隐隐传来骚动。
宁如深记忆还停留在上一秒,他从教学楼出来踩空楼梯,下一秒就感觉自己被谁顺着地面拖了出去,跟拖尸似的。
咳!他猛呛了一声倏地睁开眼。
刺眼的白光过后,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石阶红墙,前方一群身着朝服的人正浩浩荡荡穿过午门,像是历史剧一样。
而他就坐在离队列不远处的空地上。
低头,伸手。
入目是一片绯红的衣袍,探出的那截手腕苍白纤瘦。
宁如深将手腕翻了翻。
他这是摔死了吗?
正想着,一名身着白袍的男子就从远处匆匆赶了过来,“宁大人!”
宁如深抬头打量,“白无常?”
太医脚步一顿,“……”
一道声音忽然从旁边传来,“你是撞坏脑袋了吗?”
宁如深转过头,这才发觉一旁还站着另一个人,身着浅绯色朝服,约摸二十出头。正一面龇牙咧嘴地揉着膝盖,一面没好气地瞅着他。
两名小太监赔笑打着圆场,“耿大人,宁大人确实磕得不轻。”
耿砚瞥了宁如深一眼,“遇上你果然没好事。”
宁如深一一看过眼前几人。
身上传来的痛感如此真实,周围所处的环境清晰而周全。他脑子嗡嗡地响了几息,终于被迫承认了一个事实:
他没死,而是穿越了。
但不知道这是哪个朝代,自己是谁。
宁如深揉了揉头,决定先搞清状况,“我这会儿脑子不太清醒。我这是在哪儿,发生什么了?”
场面一下陷入沉寂。
小太监神色惊恐,太医慌忙抓过他的手腕,闭上双眼嘴唇翕动,依稀辨别出几个字:完啦,完啦完啦……
耿砚的嘴张了又闭,打量宁如深良久终于忍不住拐着瘸腿凑近了问,“你、你真撞坏脑袋了?”
宁如深面色惨白惨白地盯着他。
耿砚深吸一口气道,“这会儿是圣上的登基大典,你还记得吗?我们从城郊回来行至午门,你眼瞎腿瘸不看路摔了个狗吃屎,还丧尽天良带了我一把害我也摔了腿,你都忘了吗?”
宁如深,“……”
短短六十二个字里,也不知带了多少个人情感。
他没忍住问,“我们关系很差吧。”
耿砚点头,“非常。”
宁如深叹了口气:可惜他现在一点记忆也没有,身上担着什么恩怨情仇一概不知。
现在只知道他是一名朝臣。
虽然不清楚是哪个朝代,但看这身云雁绯袍、银钑花带,估计也是四五品左右的官。
在他沉思间,太医撤回了手,道:
“大人身子骨差,磕这一下伤得不轻。性命是无大碍,但颅中淤血,于神髓有损,尤其是记忆、认知……”
宁如深摆摆手,“问题不大。”
他谢过满脸写着“怎么不大”的太医,问小太监道,“现在过去,应该还能赶上登基大典吧。”
小太监回说,“是,大人。”
耿砚的腿伤也处理好了,起身没好气道,“只要你不再磕一跤。”
两人一个磕了头,一个伤了腿。
在小太监的带领下,首尾不全地穿过长道走向金銮殿的方向。
宁如深头疼脚痛,感觉这副身子骨确实差得可以。
走了半晌,终于有礼乐声远远传来。
前方已经能看见乌泱泱的群臣和巍峨恢宏的长阶殿宇。
快到队列末时,他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宁如深转头问耿砚,“对了,我是叫……”
耿砚,“宁琛。”
?佞臣你全家。
宁如深警告,“好好说话,不然告你污蔑朝廷命官。”
耿砚不敢置信,“你碰什么瓷!?”
“……”
两人大眼瞪小眼。
对视片刻,宁如深缓缓闭上眼,摸了摸心口,心态炸裂:
所以,他真的叫“佞臣”。
好,好他妈挑衅的一个名字!
·
钟鼓三响过后。
宁如深正好赶上进殿。
他站在队列中随百官入殿叩拜,对着口型高呼了几声“陛下万岁”,趁起身时偷偷朝殿上觑了一眼。
活生生的皇帝啊。
让他瞅瞅看。
视线穿过朝堂,只见年轻的帝王头戴玉冠,并无冕旒遮面。面容冷俊而疏离,看上去刚过及冠,然而周身的气质却仿佛早已过而立之年。
如一把古朴而锋利的剑。
一眼就看得人心悸。
宁如深正暗搓搓打量着,高坐龙椅上的帝王突然目光一侧,似乎朝着他这边扫了过来。
他心头一跳,刷地拉下眼皮!
二十多年生存经验:上课不要和老师对上视线。
礼部尚书的声音依旧在前方不急不缓地响起,隔了几息,落在他这方的视线隐隐转开了。
……
新帝受玺,大赦天下。
大典的最后便是封赏百官。
大太监德全站在前方,手持圣旨,细长的声线响彻金銮殿。
宁如深正站在队列里放空出神,冷不丁就听到了一个熟悉而挑衅的名字:“侍读学士宁琛——”
宁如深先是反应了两秒:是谁这么大不敬?
而后恍然:哦,是他自己。
“宁琛德才兼备、翰墨奇香,得先帝口谕擢……”突然,德全声音一转,“陛、陛下?”
宁如深:?
宁如深抬头,只见上方的帝王竟站起身来。
殿中顿时鸦雀无声。
李无廷立在大殿之上,视线穿过朝堂直落在前方那道身影上——宁琛。
先帝钦点的佐政之臣,到后来勾结外戚,私吞粮款,诬害忠良,谋逆犯上……党羽牵涉之广,竟将大承蛀得千疮百孔。
金銮殿前万箭齐发的那一幕不过昨日。
李无廷眸光沉了沉,迈出脚步。
肃穆的朝堂之上,刚即位的新帝步步走下朝堂,停在了宁如深跟前。
四目相对,那双冷锐的眼底杀意乍现。
宁如深:……
????这是咋了?
来不及搞清帝王突如其来的杀意,对方一只大掌便倏然抬起——
他心头顿时警铃大作!
凌厉的掌风眼看就要落到身上,宁如深忽然在群臣的注视下噗通倒地!面如白雪,眼角通红,像朵娇弱的小白花迎风抖动。
“……”
众臣回过神,纷纷惊呼,“陛下饶命!”
“陛下,陛下何故如此!”
“宁大人会被打死——”
最后一句不知道是哪位肱骨喊的,“死”字拖得老长,差点破音。
根本没打到人的李无廷:?
他垂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跟前倒地的人。
宁如深碰完瓷一抬头,便对上一双沉沉的眼。
“……”他又抹了抹眼角,硬着头皮重新低头,“臣、臣好柔弱啊。”嘤。
李无廷:………
宁如深宽袖间露出的手腕苍白伶仃,撑起单薄的身形。发丝垂落,耳廓上的红痣衬着一身绯袍,十分之凄艳。
简直一副饱受欺凌的模样。
李无廷落空的手微微颤抖,气极反笑:
好。好一个佞臣。
·
宁如深正垂着脑袋轻轻颤动,就听一声若有似无的冷笑从头顶落下:呵。
“……”他立马又撕心裂肺地咳起来。
下一刻,他就被一只大掌握住了胳膊。一股大力传来,直接将他从地上“搀”起——
说是搀,更像是钳。
宁如深站定后抬头,便对上李无廷那张俊美无俦的脸。深邃的五官如精雕玉刻,看不出其中的情绪。
李无廷垂下眼睫,一手按在宁如深肩头。
拇指隔着衣料抵着他瘦削的肩,意有所指地点了点,“宁卿的身子骨当真虚弱,拍个肩就倒下了。”
宁如深虚弱一笑,“……”
你说你马呢。
我差点就被你拍到下一个世界去了。
触碰只是一息之间,李无廷很快收回手,仿若无事般转身走回上方,“德全,继续念。”
德全忙躬身,“是,陛下。”
殿中紧绷的气氛为之一松。
德全继续念道,“得先帝口谕,擢升谨学大学士,钦此——”
宁如深,“……臣,谢陛下恩典。”
…
漫长的登基大典终于结束。
众臣就此回府,等到晚宴再入宫。
李无廷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之后,宁如深四周的同僚立马呼啦一下围上来!
“宁大人果然深得帝心,前有先帝口谕,又有陛下嘉勉。”
“陛下亲自拍肩,可是独一份的荣誉!”
宁如深虚弱笑笑:这福气给你要不要。
几人正打着太极,耿砚便从后排寻了过来,将宁如深叫到一旁,鄙夷道,“你撞坏脑子之后怎么变得如此娇气?拍个肩给你拍成这样。”
宁如深觉得耿砚实在是费心了。
还专门跑过来羞辱他。
想到之前的情形,宁如深感叹,“没想到我人缘还不错。”有这么多人替他喊饶命。
耿砚笑他天真,“兔死狐悲罢了。”
宁如深默了默,悲怆闭眼,“你们的心真脏。”
耿砚,“……”
娘的,一股火。
群臣已三三两两散去,宁如深也转身走向殿外。
耿砚忽然想到什么,又几步跟上来,“对了,你脑子撞坏了,那之后打算怎么办?”
宁如深揣着袖子,望向远方,“回府就写封辞呈,告老还乡吧。”
“……”耿砚听得头大如斗,“啥!?”
·
暖阁内。
李无廷褪下繁重的服饰,换上轻便的常服。
玄色外衫绕过他挺拔的肩背,在襟前严谨地交叠。威严沉稳中又透出几分克己自持。
德全端着盥盆恭敬地候在一旁。
李无廷更过衣后,将手浸入盆中,温水没过那指节分明的手背和虎口的薄茧。混着哗哗的水声,帝王清冷的声音响起:
“今日大典上没什么事吧。”
“回陛下,一切如常。”
顿了顿,德全又迟疑道,“就是……有一件小事,不知该不该烦扰陛下……”
“说。”
“宁大人在午门摔了一跤……”话刚开了个头,水声便停下。
李无廷抬眼直直看向德全,“哦?”
德全小心陈述,“还有耿侍郎。宁大人摔得重些,磕到了头,耿侍郎膝盖有些皮外伤。”
“磕到头?”
“是。”德全揣测着圣心,挑出宁如深的部分禀道,“听说,就像变了个人一样。”
宁如深补完瞌睡一觉起来,推门就看到十个彪形大汉将自己院子团团围住,恍惚间几乎以为是在作法。
严敏展示,“大人,这样可好?”
宁如深抚掌,“甚好,甚好。”
不知道是十大护法起了作用,还是那小贼被他彻底熬垮了,接下来两天对方似乎都没再来过。
倒是隔天宫里忽然送来了补品。
德全携着圣旨前来送赏,笑眯眯地同宁如深拱手,“大人可要好生养病,早日复职。莫要辜负陛下这番圣恩。”
宁如深暗叹一声君心难测。
初见时分明还想呼死他,现在却捞了他、还送了药材。不管是做给外人看还是出于别的目的,目前看来李无廷并不想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