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那可不是“多大点”事...)

眼看没有一个人发现圣上来了,德全立马发出一声警醒的:吭!

一群亲兵闻声转头,就看李无廷一身玄袍立在不远处,顿时收起长矛:

戴坞平顾不上别的,顿时像见了救星般痛哭,“陛下!救命啊——”

宁如深一瞬幻视了入室抢劫被暴打、向警察求救的贼。

李无廷目光在他身上落了两息,随即抬步走过来,停在众人跟前。

没等戴坞平开口,他便转头从粮车中抓了把米粟。掺着细沙的米粒从他指缝间流下,他垂着眼没说话。

戴坞平伏在地上,一时心惊肉跳。他头一次见到新帝,只觉和他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陛下,这些沙都是仓库中带出来的,军情紧要来不及淘,臣等连夜出发,一路历经艰险,加上路上下雨受了点潮……”

跟前陡然落下一声冷笑:

“一路艰险,下雨受潮?”

“江南不但比西邡远去百里,且一路途径嵇、汧等雨水丰沛之地,早在几日前就抵达了北疆——”

李无廷终于转头,眼底隐现寒芒,“你要不要去看看,轩王送来的粮是什么样?”

戴坞平骤然渗出冷汗,张嘴哑然。

李无廷淡淡,“带下去。”

两名亲兵立马上前,将人拖走。

戴坞平大惊失色,被拖出十来米终于回过神,大喊:“陛下饶命!臣只是运粮的,是知府!是知府——”

声音很快消散在城门后。

李无廷吩咐将粮车运入营中筛选,定远军们得令,立马忙活起来。

围在四周的亲兵四下散开。

这方又只剩下了宁如深和李无廷。

李无廷还站在一旁没走,也没开口说话。宁如深瞄了眼,悄悄凑过去:

“陛下怎么亲自来了?”

李无廷就抿了下唇,似无意道,“朕,是来得有点多余?”

宁如深,“?”

他觑向对方微微紧绷的下颌。

侧对着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并不是全然不在意的模样。

“……”

该不会,李无廷是特意来为他撑腰?

宁如深忽然有了种新奇的感觉:心头像是浸过了糖水,还冒出一丝高兴来。

他看了眼李无廷俊美的侧脸。

顿了顿,转开头说,“陛下来得正好。就是臣先斩后奏,让人扎他,会不会被参上一本?”

李无廷紧绷的下颌松了些,随即轻压了下唇角,“没事,有朕在。”

宁如深也压着唇角,“喔。”

不远处,德全挥着拂尘点完粮车一转头,看见李无廷的神色:

哟,圣上这又高兴起来了。

·

西邡在粮草上弄虚作假。

从运粮官到西邡知府,上上下下涉事官员全被问罪。皇命自边关直接下达,由直属天子的锦衣卫查办。

西邡进入了雷厉风行的整治。

势要挖去先帝时期遗留下来的烂疴腐根。

而缺出的粮草,李无廷则下令从北鞍就近调补。

当晚,宁如深坐在床沿,“从北鞍?”

他这会儿刚洗完澡,李无廷正站在他跟前,看着他把头发擦干。

他低头搓毛,“要得这么急?”

李无廷看他一通乱搓,指节动了下,“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战随时可能爆发,运送粮草越早越好。”

“那现在是在等什么?”

“等,看谁先沉不住气。”

“唔。”宁如深想到先前几次大大小小的冲突,心头有点发紧,一时出神。

头发忽然从手里被扒拉了出去。

他回神抬眼,就看李无廷举着一撮他打缠的头发问,“你这擦的是什么?”

“……”宁如深不好意思地扒回来,“一种态度。”

李无廷似无言,最后拿过帕子替他一搓,搓得蓬松干爽:

“行了,快睡。”

宁如深感觉自己都快被搓习惯了。

他拢着搓干的头发,感叹了一声窝回被子里,“陛下,夜安。”

烛火很快被熄灭,“夜安。”

…大概是今天和戴坞平斗了一次法。

宁如深躺上床后很快入睡。

月色清晖透入安静的帐中,一场梦迷迷糊糊地刚开了个头,突然就被一道急驰入营的马蹄打破了寂静——

“十二里外敌袭!敌袭!!!”

呼啦,营中骤然灯火通明。

宁如深自梦中惊醒:敌袭!?

他刚撑起身,便看李无廷已佩甲戴胄持剑疾步绕出屏风。

银甲反射出一道冷锐的寒光。

他掀被而起,心跳急促,“陛下!”

这还是北狄第一次发动夜袭,来势迅疾而猛烈。

李无廷疾行的脚步微一顿,随后握剑的手紧了下,呼吸急促了两秒,抬手掌在他颈侧:

“就在这里等朕回来。”

说完指尖轻一抵,转头快步离开。

宁如深被擦过的地方一阵发烫,他拿了外衫披在身上,也跟了出去。

一出帐篷,只见三军已迅速规整。

李无廷、霍勉等将领号令一发,便齐齐上马即刻朝十二里地外赶去——

大军如黑龙烈火般消失在夜色中。

宁如深站在辕门口望向大军离开的方向,迎着微凉的夜风,心口反而烫了起来,心脏怦怦直撞。

站了不知多久,肩头被拍了拍,“回去吧。”

他转头,就看轩王站在旁边。

李应棠面色难得正经,望了眼夜幕尽头,“夜袭不会持续太久,况且还有陛下和霍将军。”

宁如深强行定下神来,“嗯。”

两人转头往营中走。

他忽然又想起,“王爷怎么才来,刚刚去了哪里?”

李应棠闻言眸光一动,像是有眼泪要落下来,“……霍将军奉命将本王绑在床上,刚刚匆忙没给解开,本王……花了好大力气。”

宁如深,“………”

他复杂:原来你还被绑着啊。

·

等待的时间尤为漫长。

宁如深没有回到帐中,就坐在能看见辕门的木堆边等着大军回来。

夜里虫鸣草动,火堆噼啪作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头顶的夜幕依旧黑沉,他心头也像是被火苗燎灼着。

不知过了多久,地面终于传来马蹄的擂动。

宁如深刷地起身,便看一抹赤红破开夜幕,自地平线后奔腾而来——

大军归来了!

近了,只见李无廷一身银甲策马在前,乌泱泱的大军紧随其后。战袍猎猎,震天煞气中夹杂着一股腥风。

营中将士们纷纷迎了出来。

李无廷一拽缰绳,马蹄高扬停在营前。

宁如深对上他漆黑如夜的目光,喉头蓦地发紧,“陛下…”

李无廷面色柔和了点,随后在众将士的迎声中下了马,吩咐众人去接援伤兵。

他动作间披风扬起,露出下方染血的银甲。

宁如深心头猛一跳,刷地朝人看去:

——受伤了吗!?

察觉到他的目光,李无廷转头低声,“没事,先回帐子里。”

宁如深焦心地缀上去,“嗯。”

李无廷侧头瞥见他的神色,就笑了一下。

回到主帐,李无廷解下战袍。

他左胳膊被划了道伤口,没多声张,只叫了德全和军医进来处理伤口。

宁如深看得揪心,嘶嘶地问,“伤得重吗?”

李无廷目光落在他拧紧的眉心上,“还好。盔甲上的血,大多是敌人的。”

宁如深稍稍松了口气:那就好。

军医包扎完,又嘱咐了两句便下去了。

德全忧心道,“陛下今晚可离不了人守夜,是让奴才……”他说着一顿,轻轻瞟向宁如深,“来吗?”

李无廷喉头动了下没说话。

宁如深盯着他的伤口,挪不开眼睛,“要不还是让臣来吧。”

跟前便“嗯”了一声,德全很快退下。

帐篷里留了一盏烛火,昏黄微明的暖光透过屏风落入床榻间。

宁如深坐在一旁的板凳上。

四下无人,他就扒拉在床边,望着李无廷的伤口小声问,“陛下是怎么伤到的?”

“夜里太黑,没注意到一旁伏兵。”

“喔。”宁如深提心吊胆,“阴暗爬行。”

“……”李无廷。

他趴在床边和李无廷说话。

营中置的寝具都不配套,板凳快及床高,他说话时伏着身,乌发垂在榻上。

正说着,突然听李无廷开口:

“你还要守一晚上,这样…难不难受?”

宁如深顿了下,“什么?”

李无廷薄唇轻抿,似酝酿了半晌,但最后只热着脖根,尽量自然地问出一句,“…要上来吗。”

宁如深一下愣住,心跳快起来:

……上什么?这张s龙榻吗?

他朝人看去,无声对视间,李无廷眼底映着从旁投来的微光。

宁如深屏息了好几秒,“…好。”

·

这张龙床他也不是第一次上了。

李无廷伤了左臂,便侧躺在里侧,给他让出半边床榻来。

宁如深做了个深呼吸,强作淡定地躺了上去。

床不大,他躺上去后就和李无廷面对着面,视线正对上李无廷的喉结和颈窝。贴近的距离间,偏高的体温似乎都笼了上来,还带着伤口淡淡的血腥气。

宁如深按着急促的心跳,又轻碰了下李无廷的胳膊,“陛下还疼吗?”

“还好,就是垂在跟前难受。”

宁如深看了眼人侧着的姿势,“那……”

话没说完,却看李无廷手一抬绕过自己,手掌刚好落在自己颈后,胳膊支了起来。那只大掌握着他的后颈捏了两下,“现在不疼了。”

宁如深一下被圈在人身前,睁大眼:

怎么,怎么突然被拿捏住了?

他后颈贴着李无廷的掌心,肩头微微打颤。想到对方是个伤员,又不敢乱动,只能叫了声,“陛下。”

握着他掌心收拢了点,李无廷声音低哑,“现在四下没人。”

什么?宁如深在头昏耳热中反应了一下,随后若有所明,“……朝君?”

落下的呼吸顿时乱了几分。

李无廷应了一声,“嗯。”

忽而又一动,俯身将额轻抵在了他的肩头,垂眼调整着呼吸。

宁如深心跳快得厉害,喉头动了下。

他低头朝人看去,就看李无廷眉心微蹙,向来不动如山的神色罕见地有了些疲色,就好像在这一刻脆弱了几分。

但一眨眼,那几分脆弱又变成了错觉。

搂着他的身躯肩宽背阔,还是那个无坚不摧的大承新帝。

宁如深鼻尖莫名酸了下。

他攥着李无廷的衣襟,稍微朝人靠近了点,依偎过去。

榻间一时再无人开口,在他叫了那声“朝君”后,李无廷像是得到了满足,抵着他的肩窝逐渐放缓了呼吸。

宁如深盯着对方俊美无俦的睡颜,也渐渐在燃尽的烛火中睡了过去。

……

第二天,他在一阵动静中醒来。

昨晚因为担心李无廷伤口,他中途迷迷糊糊醒了几次,一直没睡踏实。

这会儿跟前一动,宁如深便睁开眼睛。

大概是没想叫醒他,李无廷没有出声,只将右臂撑在了他身侧,准备越过他下床。

他一睁眼,就和人对上了目光。

李无廷动作一顿抬眼,眼底还压着清晨刚起的欲.气,微敞的衣襟上方脖颈潮红。正一膝跪在他身侧,身前正对着他。

宁如深视线落了下,呼吸骤然一屏。

热意轰然笼上他的脖根脸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李无廷便一拢衣襟,越过他下了床。目光扫过他的神色,微一抿唇,似淡定地开口:

“多大点事?”

他说完披上衣衫,转头出去了。

“………”

待人离开,宁如深躺在床上久久没能缓过神。

他在根本平复不下来的心跳中,回想起晃见的那一眼,不受控制地轻颤:

……那可不是,“多大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