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两天,太阳满勤,盎然春意在宁陵大学催发生机,新枝抽芽,风送花香。
周一的早八课要命,寝室里其他人还没起来,元双作息规律,七点出寝室楼大门,被满面春风照拂,也得几分好心情。
经她两天试验,随机跟随一名同学可以部分解决“今天吃什么”这个问题。
人和人的口味不同,撞到黑名单,元双也不会死脑筋地跟自己过不去。
朝气蓬勃,令人想到新生的绿意,元双被视线前方一位女生的青绿色毛衣吸引。
决定早饭跟着她开盲盒。
食堂离宿舍有段距离,元双边走边没着落地想些小事。
女生这件毛衣真好看,如果排队时离得近,或许可以要一个链接。
上午是几何学的课,不知老师会不会太严,或者会不会太次。
拐了个弯,女生步子忽然快了许多,似乎也在追着别人。
元双跟上瞧清楚,预感毛衣链接八成要泡汤。
女生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满怀期待交给她前面的男生,男生冷淡拒收,女生落寞离开,方向不再是食堂。
整个过程不到两分钟,或许摧毁了女生一天的好心情,但男生不会上心,路人也不在意。
只是路人不包括元双,因为男生是黎肆行。
元双十分清醒地想,黎肆行不仅招桃花,杀桃花的本事也是一流。
吴新月,绿毛衣女生,大概都觉得自己是特殊的一个,拿满腔心意去撞他的南墙,血流也不回头。
元双在南墙外,甚至没撞上就感同身受。
黎肆行步幅大,不比周五有风雨和人流阻碍,元双此时跟他,要提气快走。
自然是要跟他的。
她的目标人物是因为他才半路离场的,账算在他身上是顺理成章。
进了食堂,也未多作盘桓,黎肆行径直去了一楼最右边的窗口,点了一碗鲜肉小馄饨。
元双隔他只四个人,清楚地听他讲自己的忌口:“阿姨,不要葱,也不要香菜。”
盛餐阿姨忙碌一早上,舀汤时五官都在用力,动作麻利废话不讲一句,却对黎肆行格外热心,给他盛的那一碗明显量多,还露出笑模样叮嘱:“小心端好,吃好下次还来。”
大概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元双点了小份的馄饨,她不吃葱,但不排斥香菜增味,汤上缀着点绿色,看起来也更有食欲。
这时不是用餐高峰期,食堂座位显见松疏,元双选了一个在黎肆行斜向远些的位置,边吃边拿眼瞧他。
他今天戴了眼镜,看起来真是好斯文的,修长的手指捏着勺子,搅汤的动作也被赋上了仿佛运笔作画的艺术感。
滚烫的汤腾出热气,在镜片上遇冷凝成水雾遮挡视线,他又把眼镜取下来揣进大衣口袋里。
元双这时胆子大了些。
不戴眼镜的近视眼,五米之外人畜难分,她自己深有体会。
眼镜好像封印,拿掉后他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
镜片削弱了他眉骨的利感,势收则显温和斯文。
现在遮挡撤去,眉骨峻然而立,他整个人便是昂扬拔起的。
似乎他要向上,万物都甘心让路。
他咀嚼吞咽的动作带动喉结上下滑动,元双的视线胶在这小小的部位上,联想到卫冉以前给她分享过的视频——不同帅哥怼着喉结拍的特写合集。
卫冉把视频归到“SEXY”分类里,元双那时对这个评价保留意见,现在却很想立刻跟卫冉分享心得。
她拿出手机编辑消息:「喉结是些sexy 在里面的」,打完又删掉了。
大早上突兀发这样的消息显得她有点病。
再抬头看向黎肆行的位置,他似乎也往她的方向看来,元双瑟缩得收回视线,仗着他没戴眼镜又长了胆子看回去。
他果然没什么反应。
两人差不多同时吃完,收拾餐盘时,元双刻意走慢一步。
只跟着他吃了两顿饭,样本数据实在不足,元双违背数学原则强行归纳出结论:他和她的口味近似。
于是把结论应用到实际:为了避免踩雷,她是不是可以常常跟着他吃饭?
出了食堂,本以为该各走各的路,可黎肆行拐的弯、上的楼、进的教室却和元双别无二致。
她站在黎肆行刚刚进去的教室外,拿手机确认自己的课表:双周周一1-3节,几何学,教二206。
她没有错啊。
可黎肆行怎么会来上他们大一的课?
元双从后门进去找了位子坐下,现在七点半不到,教室里学生不多,但老师已经来了,讲台上的保温杯盖子打开,正冒着热气。
黎肆行并没有坐在哪个位子上,而是在窗户前跟老师说些什么。
清晨的阳光明亮轻盈,照在通透之人身上,是彼此增辉。
他的眼镜又架上去,看上去就是老师最喜欢的那种轻松取得第一名的得意门生。
元双摸出口袋里的手机,将镜头对准他,她不懂构图和光影,但有些画面已经足够完美。
镜头里的人忽然看过来。
元双慌忙把手机一扣,低头做整理桌面的假动作,鼓噪的心跳带动她全身血液快速流动,两颊生热,温度要挑战人类生理极限。
做贼心虚,诚不她欺。
一室的窃窃私语中划出一道高亮的声音:“好事成双……学妹。”
元双被“好事成双”击中,是在喊她?
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神,指指自己。黎肆行点头,一招手她就趋步走进他的光影。
他笑着开口,明媚春光也要逊色三分,“郭老师问我认不认识你们班的人,怎么办,我只认识你。”
佯作求救的语气配上他两颊生出的酒窝,奇异地调和出无辜之态。
元双要为他这句话心塌。
他说怎么办,好像遇到了天大的难事。
他说我只认识你,好像天地苍穹间,他孤身浪迹,终遇可靠之人给他解决这天大的难事。
可靠之人是她。
刀山火海她也愿意趟一遭的。
元双登时不敢看他,只问老师:“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答的是黎肆行,好听的声音简单讲一遍来龙去脉。
他在国外交换的一年,多数课程的学分都能和本院课程等价认定,但大一下开设的这门几何学是专业核心课,只认本校本院的课程,他必须修一遍才能拿到学分,因此排了这节课和元双他们班一起上。
郭老师了解他的情况,也不要求他的出勤率。只是需要提交留档的作业他还是得做,所以让他找一个认识的人,有关内容能及时通知到他。
“既然你有认识的人就好办,这个同学你以后就负责通知他。”
不是天大的难事,是天大的好事。
元双满口应“没问题”。
“可是……我要怎么通知你?”
他们认识,又不完全认识。
网络一线牵,他们没牵上。
数学科学学院的企鹅大群里,四个年级八百多号人都在,平时不多热闹,因为吴新月的表白事件起了一阵话题。
托黄阿昏的福,元双也短暂地被纳入讨论。
她反复确认自己在群里的昵称,缀在级数和籍贯后的,是准确无误的、没有重名的“元双”。
999+的消息,没有一句来自黎肆行。从群成员列表里找到他,右侧的「加好友」标签明晃晃判他食言。
黎肆行说“我去大群里加你”,还能是哪个大群呢?
元双那时在蒙在被子里看手机,手指悬在「加好友」上,呼出的二氧化碳快要让她窒息。
围巾还没还他,这个理由够不够她光明正大勇敢一次?
她忽然翻身下床去找硬币,丁零当啷惊着做瑜伽的室友。
“东西丢了?找什么?”
“天意。”
正面,加他;反面,不加。
抛出反面。
就去他妈的天意。
于是删删写写,严谨程度要碰瓷外交谈判,惟恐一个用词不当毁了两方关系。
用时半个小时落定验证消息:「我是大一的元双。围巾。」
九个字两个标点符号,在互联网世界走失,至今未有归期。
果然天意不可违。
难受两天,算她自找。
黎肆行第一节课来跟老师说明情况,应个卯就走了。
教室里当时只有十来号学生,八点不到整个学院都知道了某位黎姓天才要在他们班上课,可惜天才任性,以后大概率混不成同学。
郭老师讲课节奏明快,见识也深,第一节课以宏大的视角,从爱因斯坦的‘Matter tells space-time how to curve’讲起,至时空弯曲的几何效应,落到小小的莫比乌斯环上。
元双很少在重要的专业课上走神,眼睛跟着课件上的莫比乌斯环模型绕了一圈又一圈,思绪开始没边际地发散。
她今天戴的耳环就是莫比乌斯环形状——课前二十分钟才意识到的。
她没那么热爱数学,耳环是出门时随手挑的,普通的银质环形,当时没注意环上的纹理皱痕,只觉得刚好搭她的发型和衣服。
是怎么发现耳环不普通的呢?
那时她问黎肆行怎么通知他,他大概忘了说大群加她的话,只说:“老傅有你的微信吧?我让他推一下。”
先是大群,再是老傅,元双这一次不愿意再有中间商,她想把握一把天意。
于是看向他眼睛的时候,勇气拔地而起:“我可不可以直接加你?”
他说“好”,元双回座位拿手机的身影都带着柳暗花明的雀跃。
手机解锁还在拍照界面,取景框黑了一瞬就识别出镜头下的画面,左下角的照片预览明明白白是她刚才拍的他。
缩略图真的很小,她也是真的心虚,慌慌张张滑走打开微信。
天哪,加人是怎么加来着?她的二维码到底在哪里呀?什么APP啊,为什么搞这么复杂的功能?
终于给她一顿操作打开了二维码,递到黎肆行面前。
元双发誓她听到了黎肆行的叹气声。
他没去扫她的码,骨节分明的右手食指伸出,在她的手机上点了几下,白底黑色的方形收款码变成了黄底棕色猫头形状的微信码,正中间是她的头像,黄阿昏的照片。
尴尬冒顶,元双埋下头。黄阿昏都干不出这样的蠢事吧,为什么没有地缝给她钻?
黎肆行扫这个码,终于添加成功。
他就是这时评价她的耳环。
“你的耳……耳环是莫比乌斯环?”
他不是讲话会磕巴的人,中间短暂的停顿足够元双意识到他一开始想说的不是耳环。
元双愣怔地“啊”一声,抬手抚上自己的耳朵,此地无银地说:“今天,今天还挺冷。”
教室里立柜空调近30度的热风直吹过来,隔着窗户外机运转的轰隆声依然清晰可闻,大概在不服元双的话。
但有人好心顺她的话。
“冷的话,围巾怎么不围?”
元双再次答非所问:“那个我要不要把围巾还给你?”
她这话好笑,问他要不要是什么意思?明明是她的主动行为,却问他要决定权。
黎肆行这回学她,干脆也不答了,自顾把话题绕回去:“耳环很好看。”
元双立刻被他带跑。
这是黎肆行离开教室前跟她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出现了在她的课本上。
坐在旁边的卫冉看到她写的字,抬手摸摸自己的耳环,跟她讲悄悄话:“真的吗?之前买的时候你还说不如另一副好看。”
元双回过神来,在下面补了一句:“没有我的好看。”
她不管,今天她的最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