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光漫漫,日头渐深。
亭台里拂来的风都蕴着融融的暖意。
侯夫人亲昵拉过姜云岁的手,让人将儿子先前送来的物件端了过来,她脸上盈着浅浅的笑,热络同她说:“这是你表哥从邺城带回来的芙蓉石蟠琉璃盏,他知道你用惯了这些精致的小玩意,特意给你带的,岁岁,你看看喜不喜欢?”
芙蓉色的石蟠璃并不多见。
工匠雕刻的亦是万分精巧,盏盖上的蟠龙活灵活现。
一瞧就是难得的好物件。
姜云岁不好在侯夫人面前说实话,她其实不喜欢,裴闻送的任何东西,她都不喜欢。
上辈子,裴闻也常常往她那儿堆很多精致的小摆件。
有一些精巧的小玩意,还会用在她身上。
叫她苦不堪言,心惊胆颤。
姜云岁勉强对侯夫人笑了笑:“好看。”
亭子里风大,她穿得单薄,前几日受了寒还没好全,吹了会儿风就又咳了起来。
侯夫人也知她体弱多病,瞧着她纤瘦柔软的身躯,隐隐也有些担忧。
好在她儿子是个会心疼人的,将来两人成了婚,儿子定能将他的小妻子照顾稳当。
两人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哥表妹,但确确实实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裴闻没有嫡亲的妹妹,打小就将她当成妹妹来看,虽说不那么亲近,但是表面还算是关心,没少嘘寒问暖。
“你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等过两日后花园的花儿都开了,挑个天气好的时候再来瞧瞧。”
姜云岁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轻声说好。
她这几日都不太想出门,生怕稍不留神就撞上裴闻。
不过裴闻既然顺手给她捎了份礼,她也得回礼。
姜云岁不想花心思,她的绣工向来不好,便叫宜春去铺子里买了几方绣竹的帕子,让人给裴闻送了过去。
礼数做得周到,至少明面上挑不出错处来。
裴闻收到帕子时,正在书房里练字。
男人一袭墨色锦袍,窗棂透进来的光均匀落在他精致凌厉的脸庞,眼角眉梢沁着淡淡的冷峻。
身姿挺拔,气度不凡。
小厮垂着脸,进了书房也不敢抬眼乱看,毕恭毕敬将郡主让人送来的帕子递上前:“世子,这是郡主差人送来的回礼。”
裴闻撂下手中的毫毛笔,撩起眼皮淡淡扫了眼。
手帕上的纹绣,栩栩如生。
他面不改色收下东西,抿了抿唇淡淡道:“让郡主下回莫要再费这种心思。”
小厮一怔,也没听出来世子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临退出去之前,小厮斗胆抬眸看了眼世子,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瞧不出来,波澜不惊,却似乎有些不悦。
想来世子还是如从前那样,总是瞧郡主不太顺眼。
早前就隐隐约约听人说起过,世子对和郡主的这桩婚事,是不太满意的。
淮安侯府同皇家,早就不太合。
指不定这位皇家之女没安好心。
小厮原封不动把话带去了听澜院。
姜云岁听了倒是没生气,反而是宜春气得不轻,“郡主,您的好心被他当成了驴肝肺,好在不是您亲手绣的手帕!”
姜云岁吃了小口冰糕,酸酸甜甜,入口即化,她一点都不在意:“这样才好。”
裴闻越讨厌她才越好。
姜云岁又抿了口冰糕,甜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她说:“日后我们和裴闻那边就少往来。”
宜春点点头:“好。”
如此过了几天。
姜云岁连院门都没出,她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倒也没有再碰见过裴闻,就在她暗自庆幸时,郡王府忽然出了事。
如今的皇族,可以说是朝臣的傀儡。
帝王软弱无能,任由群臣摆布。
姜云岁的弟弟,在闹市伤了人,偏偏伤的是阁臣的嫡子,事情一下子闹大,被对方告到了大理寺,今日就被大理寺少卿亲自带人捉拿下狱。
虽是姜云岁的亲弟弟,但姐弟两人关系时好时坏。
姜叙白性情顽劣,脾气暴躁,说不到两句就摆出难看的脸色,冷嘲热讽阴阳怪气的本事无人能出其右。
姜云岁有几次差点被他气死。
姜叙白拧巴的同她道歉,但是下回照样不改。不过每次两姐弟之间闹龉龋,都是因为裴闻。
姜叙白好像就是见不得她去淮安侯府。
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弟弟。
父亲和母亲如今又不在京城,出了事情,她这个当姐姐不得不出面周旋。阁老家中那位嫡次子,亦不是好惹的人。
他们若是真的斤斤计较,依照大理寺不近人情的冷酷作风,姜叙白少说也要被关上一段时日。
大理寺的牢狱不见天日,私底下使些刑罚,轻而易举。
姜云岁揉了揉发胀的眉心,叫了备上马车,她要去一趟大理寺。
如今的大理寺少卿是宋砚璟,正儿八经是从四品的官职。
姜云岁上一世就见识过宋砚璟的手段,表面客客气气,不吝三分笑意,背地里折磨起人来,能叫人生不如死。
她那个倒霉的夫婿,便是被宋砚璟随便寻了个罪名抓了进去,后来她好不容易才寻得机会去探望了一回,好好的一个人,短短几天就被折磨的没了样子,连话都不会说了。
马车摇摇晃晃,姜云岁靠着迎枕,面色有些疲倦,她撑着脸颊,靠在车窗边慢慢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隔窗的日头晒得她脑袋发晕,迷迷糊糊好似进入了混乱的梦中。
她听见了哭声。
眼前潮湿朦胧的雾气逐渐散去。
姜云岁好像回到了听澜院,裴闻是真的不喜欢她出去抛头露面,也不太想让她出去见人。
日复一日如此,听澜院的景致,她再熟悉不过。
姜云岁瞧见了在她身边伺候的小丫鬟们,哆哆嗦嗦跪在地上,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们低着头,跪在外间,连头不敢抬。
管家亦是屏住呼吸,不敢惊扰了跪在床边的男人。
姜云岁顺着他们的视线看了过去,竟然瞧见了躺在床上已经断了气的自己,裴闻垂着脸,神情专注用手帕一点点帮她擦干净唇角的血迹,他的手指好像在颤,黑沉沉的眼睛深处像是映着一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她从未见过他如此憔悴苍白的模样,仿佛整个人都被打碎了。
“郡主?郡主?到了。”宜春轻声将在睡梦中的人儿唤醒。
姜云岁悠悠转醒,还有些发怔,方才那个梦实在太真实了,宛如发生在她眼前。
梦大抵就是梦。
她就算死了,裴闻也不会多难过。
姜云岁扶着马背缓缓下了马车,大理寺的匾额瞧着就正气凌然,她还没进去,就被拒之门外。
便是她拿出郡主的身份,一时半会儿也无用。
姜云岁只得先说:“我与你们的宋大人是旧相识,你们去通传一声。”
她也没撒谎,她和宋闻璟昔年也算一同在太学读过几年书。
只不过她,一向对他们敬而远之。
从不主动去招惹。
很快姜云岁就见到了宋砚璟,她倒是没想到他会出来。
“宋大人,我想见见我弟弟。”
宋砚璟默不作声打量了她好几眼,眼底幽深晦暗,黑漆漆的眸色有种让人看不穿的深意,他笑了笑:“郡主,这事儿您求臣也没用,皇子犯法庶民同罪,待臣审了案子,您自然就能见到他。”
宋砚璟就是只狡猾透顶的老狐狸,做坏事从不留尾巴。
他既然这样说,就已经有了能定罪的证据。
姜云岁有时候想想,也不能怪皇家无能,而是这些个朝臣都个顶个的聪明,心机城府,样样不俗。
摆弄起人来,不费力气。
裴闻是一个玩弄权术的高手。
宋砚璟也是一个。
就连挨打的那位,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她那个没来得及拜堂成亲的夫婿,就是被几个人联手弄得人不人鬼不鬼。
如今,皇家甘当傀儡,与世家权臣倒是还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姜云岁咳嗽了几声,宜春赶紧给郡主披上了斗篷。
宋砚璟盯了她的脸看了半晌:“郡主身体不好,还是先回府吧。”
姜云岁苍白的肤色咳出了几分血色,她缓了过来,蹙着眉头轻声道:“不知宋大人能否看在往日的情分通融一二,我只需半柱香的时辰。”
静默半晌,宋砚璟竟然松了口:“也罢,臣陪郡主过去。”
姜云岁跟在他身后,一路穿过复杂的长廊,悄然进了院落深处的地牢。
好在姜叙白虽被关押在此,但是如今看起来还安然无恙。
宋砚璟在门外止步,没有随她进去。
姜云岁看见这个弟弟,都不知说什么好。
“你平白无故打人做什么?”她问。
姜叙白冷着脸,并不领情:“你别来这里,快些走吧。”
地牢里寒气重,他姐姐体弱多病的,来这种地方就是找罪受。
姜云岁知道她弟弟就是嘴硬心软,她孤立无援时,就只剩下他还记着她这个姐姐。
不知他那时是怎么说动的宋砚璟,两人瞒过护卫的眼睛,一并进了听澜院。
那日她刚睡醒不久,身上披着裴闻的外衫,从里到外都透着他的气息。
雪白细腻的脖颈,那片娇嫩的皮肤映着青青紫紫的淤痕。
姜叙白瞧见她这副样子,气得要去杀了裴闻。
作者有话要说:岁岁没过门的赘婿好可怜,被几个人一起搞得半死。
裴闻,你真的太涩了,你看看你把老婆搞成什么样子了啦(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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