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新消息,吴予心底的擂鼓顿了数秒,渐渐减弱,些许低落,却仍依习惯点开话剧社的群,也许是她在群里和别人说话呢?
读几个她打的字也好。
【北都的聚起来啊!小影@韩江影来北都了,我们给她接风洗尘!】
吴予一动不动盯着屏幕,须臾,喉头缓缓从下滑上。
见群里程宛怡吆喝不到人,他不自觉点击程宛怡的头像,再点发消息,想告诉她自己能参加,却打了又删。程宛怡万万料不到大明星会主动找自己,所以不知道“对方正在输入”显示了有多长时间。
吴予心底叹了口气,手指从键盘上移走,点开程宛怡的朋友圈——他这位话痨大学同学,吃的喝的,心情好坏全写在朋友圈里,一天最少发四五条,吴予却不但没有屏蔽她,反而每条都浏览。
从未发过朋友圈的影帝默默窥视,万一哪天有一条和韩江影有关呢?
六年里的确发过两条:
【难得一聚,期待下次见面!】
【嘿嘿,五年啦,大学最好的闺蜜终于又一起玩啦!】
韩江影不爱出镜,十八张图里只两张与她相关:一张程宛怡举起手机,刚好挡在脖上,对镜与韩江影合拍;另一张聚焦美食,有一只做了法式指甲的纤纤玉手与程宛怡碰杯。
两张都看不到脸,但两张吴予都悄悄保存。
他攥着手机良久不动,屏幕很快自锁现出屏保——是一个女人的背影,长发披肩,同样瞧不清面目。
“唉,凯哥回来了!”小助理突然叫囔,吴予果断按休眠键,黑屏手机。
贾凯捧着一堆大大小小的物件,身边还跟着今天同场参加活动的男演员江星帆——他年满卅七,却因保养得当,继续在偶像剧里演男主角。
江星帆和吴予比较熟,直接拉张凳子坐到吴予身边:“阿予,明天飞哪里?”
吴予不动声色瞥他一眼,将手机放入西裤口袋:“海城。”
江星帆点点头,正要再发言,哗啦数声巨响,贾凯将手里抱的东西一股脑堆到桌上。
“吴哥,我刚才被你的粉丝围得走不动,非让我把这一大堆礼物拿回来!”
吴予闻言转半个身子坐直,先将礼物都摆好,才逐一拆开来看,江星帆也倾身凑近,礼物有巧克力、茶叶、蓝牙耳机、香薰、领带……
“这是什么?”江星帆快吴予一步,捡起一件正主尚未过目的礼物,看起来像个血氧仪,又似小孩的玩具手表,但腕带没这么短……江星帆忍不住打趣:“这是什么?不会是血糖仪吧?”
“江老师,这个我收的时候特意问了的,”贾凯顿了顿,努力把物件的名字回忆正确,“说这个是念经戒指,又叫念佛计数器。”
江星帆脸上表情僵住,半晌呆怔。
接着,他爆发出响亮的笑声,在休息室里不断回荡。
江星帆拍了拍吴予的肩:“阿予,你的粉丝非常懂你。”
可不就是娱乐圈的老和尚,从不曾入尘世动凡心。
吴予不置可否。
过了会,江星帆却又自个眼神黯淡下来,不顾旁边有人,长吁短叹:“唉,你是一个都看不上,心里没人,我是心里有人却错过了,‘过尽千帆皆不是,平沙脉脉水悠悠’!”
江星帆念错了温庭筠的名句,但吴予没有纠正,他亦心有所动,眸内一晃而过熠熠星辰。
“江老师,您看开点……”贾凯忍不住上前劝慰,因为江星帆曾在综艺里公开提过,平时也经常感叹,所以娱乐圈人人都晓得他有个深爱的前女友,在一起将近十年,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分手,女友另嫁他人,江星帆则蹉跎至今,大情种一枚。
吴予在旁静静看着江星帆和贾凯一叹一劝——他虽同江星帆熟,却既不劝慰,也不点评江星帆的感情。
江星帆倒也习以为常,转头就同吴予侃起别的话题。
约莫过了一刻钟,江星帆的经纪人找来,他随经纪人离去,前脚刚走,吴予后脚便站起身——自己也到了该去机场的时候了,按计划,今晚将落地海城。
贾凯已经安排好一切。
去机场的路上,后座上的吴予缓缓看向窗外,北都远郊的景色被高架挡板完全遮住,并没有什么看头,目光再往上眺,天穹灰蒙蒙发黑,云卷成涡。
吴予面无表情,默然无声,心潮却如平静海面下的旋涡剧烈搅动、起伏,最终,他抑制不住再次拿起手机,打开微信。
翻过来又滑回来,没有任何韩江影的新消息。
吴予将群聊天重读一遍,收起手机。
“哥,快到了。”助理递过来帽子、墨镜和口罩,一色的黑。吴予逐一戴完,车刚好停在机场入口,不多一分不少一秒。
北都机场的VIP通道保密性较好,全程不会被拍到,早有工作人员等着搬行李,吴予习惯性搭把手,正递箱子,忽听贾凯呢喃:“看这天要下暴雨啊,待会不会飞不了吧?”
“下雨不怕,主要是怕打雷。”工作人员接话。
吴予淡淡朝天上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一行五人前后走进VIP通道,贾凯闲着就喜欢刷手机,落在最后,边走边看,突然“哇”的一声。
几个助理不约而同回头:“怎么了?”
贾凯晓得吴予不关心八卦,只和助理同事们嘀咕:“刚刚爆的热搜——俞米兰!就上次跟我们吴哥搭戏的那个。”
之前吴予有部民国电影演男主,俞米兰算是四番。
“她搭上金主啦!”VIP通道里暂时没有其他人,贾凯便没刻意压低音量。
吴予蹙眉。
他不喜欢听到这类词汇。
“谁呀、谁呀?”几个小助理围着贾凯叽叽喳喳,像群麻雀,有个特好奇的干脆也掏出手机来搜。
“秦千山呀!”贾凯说的四个字轻飘飘钻进吴予耳朵里,他脚下猛地一滞,上半身差点前栽,最后硬凭常年健身的腿部力量稳住。
脚没踩空,心头却有一双脚先后踏空,吴予立定静听,身体发冷。
“是不是那个摇滚乐队的贝斯手?我一直觉得他还蛮帅的,而且还有钱……”
“呵呵,俞米兰估计也是你这样想的,所以才搭上咱们内娱数一数二的富二代!”
“羡慕啊,怎么就没高富帅看上我呢?但、秦千山不是结婚了吗?!”
“结婚又怎样?这种条件的男人早晚会被撬墙角……”
……
贾凯和助理对话源源不断飘进吴予耳中,但后面的话他已经完全听不清了。
吴予没有微博,转身折返,朝贾凯摊掌:“把你的手机借我一下。”
助理经纪齐齐噤声,吴哥的表情怎么这么严肃?是错觉吗?他的声音好像颤抖得厉害……
贾凯怔怔把手机放到吴予掌上,然后胳膊一索。
吴予根本不瞥贾凯,低头刷微博,他的羽睫也在轻颤,看完秦千山的新闻,调头就走。
“唉,吴哥,你去哪呀?”
“这还没过安检呢!”
吴予充耳不闻,掏出自己的手机,一边走一边给程宛怡发微信:【我在北都,可以参加。】
他个高腿长,步跨得大,贾凯撒起腿来跑才能追上,气喘吁吁:“给你改签到几点?”看样子吴哥现在不想走,“改成明早的飞机?”
不能再晚了,不然明天中午的活动来不及。
吴予大步流星,脚下生风,深邃的双眼直视前方,仿若鹰隼,贾凯甚至感受到数分凌厉。
“我不去海城了,后面的行程一律帮我推掉。”
“我槽!”贾凯惊呼,“到底发生什么啦?”他想拦吴予,但虚胖根本追不上,眼看吴予就要走出入口,贾凯大叫:“不说做什么没关系,你总要告诉我,呼、呼,你打算在北都待多久吧?”
吴予没法给出准确答案,脚下顿了顿,轻道:“我会和你们保持联系。”
贾凯扬下巴,得,这是要把他们都甩开,孤军深入?
要干什么大事这么神秘?
“哥,”虽然吴予不爱张扬,一贯低调,但今天的反常举动着实令贾凯不安,不禁想求个保证,“我不问也不管,随便你做什么,但要给个话,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吴予点头。
贾凯嘴欠多补一句:“可千万别像那个秦千山,做出格的事情被拍到。”
贾凯再次产生错觉:为什么吴予一个冷白皮男人,脸色突然变得黑乌乌,格外难看?
可能因为机场的灯光吧!
贾凯抿唇目送吴予离去,他吴哥已经一只脚迈出通道,却突地折返回来。
改变主意了?贾凯还没问出口,吴予先他数秒问:“有没有伞?”
等下恐怕会下雨。
贾凯让工作人员去拿伞,吴予就等在通道一侧,沙发茶几一应俱全他却不坐,反倒站在沙发旁边,身体笔直,神情沉静,不知道在想什么。
贾凯不敢打扰,隔着三、四米暗中观察,吴予这个平时不爱玩手机的人,竟突然对手机上瘾,紧紧捏着,每隔二、三十秒就会看一下,屏幕一亮一暗,像闪烁的星光
贾凯蹑手蹑脚靠近,发现吴予额上渗汗——空调开这么大还热吗?
贾凯临时当起助理,给吴予递止汗湿巾:“哥,擦擦汗。”手指无意触碰,竟冰凉一片,是冷汗。
伞拿到了,接下来轮到车——那种厢门带伞的车是万万不能开的,太高调。
坚信低调才能安全的贾凯,给吴予安排了辆不到百万的黑色中型车,让他在北都代步——就自己开,别请司机,也千万别打车!
在机场地下停车场最偏僻的角落交车,搞得跟犯罪分子接头似的,吴予拿了钥匙坐进去,贾凯东张西望离开。
吴予顺手系好安全带,点火正准备踩油门,手机震了一下,屏幕骤亮。
吴予旋即点开,【吴大帅哥,小影突然生病,聚会临时取消】。
已经点火却没有开动的轿车持续发出低沉轰鸣。
良久,车内灯倏一暗,吴予熄了火。
聒噪的发机声骤然消失,突如其来的万籁俱寂令人心里发毛。操作屏也不亮了,轿车所处的角落本就没有灯,一片漆黑。
安全带仍旧绑在吴予身上,他仿佛放弃挣扎,安静贴在靠背上。他不会抽烟,就无声坐着,眼睛却睁得极大,一眨不眨。
不知过了多久,这轿车内的幽影才重拾起手机,五官纹丝不动,只拇指静默滑动。吴予点进程宛怡的朋友圈,她果然新发了一条新动态,看似天气预报,实则咒骂渣男。
聚拢的云翳下,带出大楼一角,吴予拇指和食指突然急速反向拉开,将楼放大,截图后打开搜索引擎,再比照地图,很快找到对应街景和建筑。
吴予看了眼地图上的位置,果断一脚油门。
酒店里,韩江影想办法把箱子架在床和墙壁之间,成四十五度打开,从里面一件件掏衣服,先把今晚要换洗的拿出来。
手快了些,带出来什么东西,在她眼前一闪,无声落进地毯里。
韩江影弯腰去找,长发倒垂,捡起一枚玫瑰金带粉钻的女戒——这是订婚前挑对戒,她本来相中另一只铂金的,硬度最高,情比金坚,秦千山却坚持要买这只玫瑰金,说粉粉嫩嫩才衬得她手白。
买了就一直戴着,某天做手部护理时把它摘了,再找不到了,她急得团团转,秦千山却满不在意,说大不了再买一枚。
好在后来找着了,戒指不知怎地跑到书房镇纸下面。
领离婚证那天她摘下来还给秦千山,他一见就气鼓鼓,说送都送出去了,哪有还回来的道理。非让她留着,天南海北,各执一枚。
但已经摘下的婚戒,也没有再戴的道理,韩江影将它顺手放进衬衫口袋,跟着来了北都。
她干干笑了一声。
卡不能刷,又同程宛怡聊了些“人间烟火”,韩江影竟不自觉考虑起经济方面的事情——离开秦家时秦母催促出门,她自己亦憋着一口决绝气,走得匆匆,只扫了桌面上的首饰倒进袋里,原盒证书统统落在秦家,订婚钻戒等大头也忘了拿。
现在手里头的不知道能折几个钱。
韩江影渐渐跪在床上不动了,出神思忖。
手机静音,拿起来时已经多了两条吴予的微信。
吴予:【好久没联系了,本来还想着都刚好在北都,出来聚聚,但是听程宛怡说你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吴予:【已取消】
第二条是他申请语音通话,她没接。
她跪着给吴予回过去:【好一点了,谢谢关心。】
【你现在在医院还是酒店呢?我来看看你。】吴予秒回。
韩江影双手打字:【不用不用,不是什么大病,你太客气了。】
过了一分钟,吴予忽又追问:【吃饭了吗?】
韩江影这才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二十一点十七分。
外面应该天黑了吧?
她这房间连窗都没有,加上忙这忙那,一时不分昼夜。
韩江影锁屏,不打算再回复,可手机放回床上那一刻却显眼亮了亮。
目睹了就没法当作没看见,过了数秒,韩江影还是拿起手机,吴予发了新消息:【我在你酒店楼下。】
什么情况?!
韩江影倏地跳起,不慎踩到地上的箱子,身体往前搀,直跳到房门前打开门。
昏暗的走道,一直走到电梯那才见着一扇小窗。电闪雷鸣,倾盆大雨,打得窗户上全是雾气和水滴,根本看不清外面。韩江影勉强打开一条窗户缝,风即刻往里灌。这么恶劣的天气,她透过防盗网的缝隙俯瞰,酒店面对的背街小巷里竟真撑着唯一一把黑伞,伞下伫立着某个笔直高大的身影,完全看不到脸,只能瞧见穿着黑色西服的肩膀,手上似乎提着东西?
一道霹雳,雷鸣阵阵,伞和人影忽明忽暗。
韩江影才看几眼就能确认是吴予,狂风暴雨,巷子泥泞积水,也不知道他被淋湿几成。
担心之下,韩江影回复:【你上来吧,我在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