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09

警察押着钱勇,进了探视间。

而此时,赵莱月、盛驰以及钱勇女友吴真已在此处等候多时。

一看见钱勇,吴真立马眼睛就红了,受制于身体的虚弱,她走到钱勇跟前时,已是气喘吁吁。钱勇见了她,眼睛也红了,两人面对面站着,紧紧握着手,没有说话,却已有千言万语。

很久后,当两人都冷静下来后,钱勇才抹了抹眼睛,抬头看赵莱月:“赵医生,您来了。”

“嗯。”赵莱月点点头。

这是赵莱月和钱勇在劫持案之后的第一次见面。回想起劫持案当天的场景,赵莱月还心有余悸,甚至看向钱勇的眼神也有几分惧怕。不过好在她这回盛驰还在她身边,上回盛驰在钱勇手底下救了她。这回也一样,有他在,赵莱月安心很多。

赵莱月劝自己,这就是人民警察带给普通人民的安全感。

她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她从包里掏出一沓资料放在桌上,又坐上椅子,把那沓资料推到桌子那头的钱勇面前:“这是我问姜穗要的鉴定报告,答案和上次给你的那份,一样。”

钱勇没翻开那沓资料,只是问:“姜医生还好吗?”

“已经复工了。”赵莱月说,“只是脖子上伤口较大,以后会留疤。”

听完,钱勇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他问女友吴真:“我让你买的东西带来了吗?”

“带了。”吴真从兜里掏出一根东西,递给钱勇。

钱勇接到后,隔着桌子,将那东西递给赵莱月。

离得近了,赵莱月才看清,那是支祛疤膏。这祛疤膏在国内很有名,是进口产品,祛疤效果一流。当然,它的效果和价格成正比且十分难买到,它的价格甚至高到连赵莱月这样的白领也会嫌贵。

钱勇说:“我请吴真托人买了一支祛疤的药膏,还请您转交给她。”

这是钱勇的心意,赵莱月觉得由自己转交不太好,“还是你亲自给她吧。”

钱勇愧疚地低下了脑袋,“我请吴真去找过姜医生,不过,她不太愿意见我。之前我伤了她,她看见我害怕,也是情有可原的。再者,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走出去,所以,还是请赵医生转交一下吧。”

吴真听了,一个人在那儿不停抹着眼泪,“钱勇,你不要这样说,你要好好活着。”

钱勇替她捋了捋前额湿透的刘海,“得了咱这病,要把生死看开些。”

吴真没再开口,只是掩着唇,眼泪一个劲地掉。

钱勇心疼她,却又不敢再多说,只好转移话题。他打开亲子鉴定报告,翻到最终鉴定结果的那一页,看到那几行字,眼里掩饰不住的失落。钱勇已进入尿毒症晚期,情绪一低迷,呼吸也开始急促:“赵医生,我不相信别人,但我相信您,您愿意用命换姜穗医生,我相信您一定是个有仁心,有善心的医生,我请吴真找您来,也是想亲口问您一句,这鉴定报告确定是真的吗?”

隔着桌子,赵莱月郑重其事地看向他:“我还是那句话,鉴定报告不可能造假。”

“那我明白了,原来我还真不是邹董事长的儿子。”钱勇掩不住的失望,却还强装平静,“赵医生,您见过她吗?”

“谁?”

“邹董事长。”

“没有。”赵莱月摇摇头。

钱勇低头回忆起来,“我见过她一次,就是在那次在江海亲子鉴定中心,姜医生给我们几个疑似对象抽血取样的那次。我是五岁走丢的,我对我的妈妈还是有点印象的,我印象中我妈妈脖子里有块紫色的胎记,那天鉴定,我刚巧就看见邹董事长脖子上也有块同样的。我当时就认定,她应该就是我的妈妈,可为什么……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

赵莱月回答他,“五岁时的记忆,是模糊的,有的时候更可能是因为你太渴望母亲的角色,臆想出来的。我也见过有一个案例,在鉴定前,接受鉴定的另一方几乎满足他对母亲的所有印象,身上的痣,过往经历,甚至是血型,只可惜,最后鉴定结果不是的。最后那个人还是靠DNA手段找到了亲生母亲,不过,他亲生母亲与他记忆里的形容是完全不一致的。”

“可邹董事长她真的很像我母亲,连吴真都说我们长得像。当时,我还以为我真是她的亲儿子,可没想到……”

钱勇像是在自言自语,“或许真就像您说的,DNA不会骗人,只是像我这样的人在自欺欺人罢了。我当初就是心里笃定自己是她的亲生儿子,才会发了疯似的劫持医生,想要一个真相。其实那时候,我心里最怕的,就是她不认我,才想要用这种方式,逼得媒体出面,让她能够认我。可没想到,我到底不是她的孩子,毕竟,像我这样的抢劫犯,谁会希望我是他们的孩子呢。”

“钱勇我不准你这么说,你当初抢劫是为了救我,你只是走投无路。”听见钱勇这么说,吴真几乎哭成了泪人。

“吴真,其实我并不无辜。”钱勇抬头,看向赵莱月,“赵医生,我让吴真找你过来,其实并不仅仅是为了所谓的结果,我只是想当着您的面,向您和姜医生忏悔。姜医生不愿意见我,所以我只能把我心里的话全都告诉您。可能,这就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钱勇说:“当初看到媒体大肆渲染,作为疑似邹董事长儿子的我竟然是抢劫犯时,我就开始担心,即便亲子鉴定结果确实,她也不会认我。劫持您和姜医生,就是想得到一个答案,逼得邹董事长认亲。我想做邹董事长的儿子,因为我想治病,我想给自己治病,也想给吴真治病,即便尿毒症治不好,我也想苟延残喘的活着。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根本没有那么渴望一个母亲,我只是渴望钱,渴望活着。或许是老天知道了我的贪婪,才暗地里更改了结果吧……”

钱勇话没说完,角落里抱着肩,一直没说话的盛驰,忽然开了口:“钱勇,你想得太简单了。”

盛驰走到钱勇跟前,站定:“邹董事长丢失儿子多年,早不认亲晚不认亲,偏偏到三十年后才想到,你不觉得蹊跷吗?她对那走失儿子的感情到底有几分,你考量过吗?”

赵莱月回过头,与盛驰对了个眼色,替盛驰把没说完的话接下去:“SD集团做物流运输连年亏本,早就不是从前的光景了。三个月前,就有外界传言说,邹董事长的儿子早在三十年前就死了。最近抛出寻子的消息,只是因为SD集团试图打着董事长寻子的旗号,开启新的业务,在做运输的同时,在所有运输外包装上张贴寻亲内容,开启付费寻人业务,争取更大的市场份额。而在你劫持案发生后不久,这条业务线快速发展,已经帮助SD集团股价翻了一倍。”

盛驰语重心长地说:“钱勇,很多事情根本不是你想得那么简单,从头到尾,入戏的可能只有你。”

钱勇听完,整个人怔在那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很久以后,钱勇才恍恍惚惚地抬起头,他看着吴真,又是哭又是笑:“原来,原来是我糊涂,是我替人演了场独角戏。都怪我,怪我太自信,也怪我相信人性,太想要一个答案了。”

吴真心疼他,安抚他:“钱勇没事的,都过去了,不打紧的。”

“过不去了,永远都过不去了。”钱勇哭得越发大声,“我伤了人,我犯了罪,我还有尿毒症,我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如果可以,我只求有下辈子,我想做个平凡人,在父母身边安然长大,有个父母能保护我。”

钱勇这段话,是发自肺腑,也是着实叫人痛心。

甚至,连自诩铁石心肠的赵莱月,眼眶也开始发红。

盛驰看出她的难过,默不作声地靠近她,伸出手臂,揽在她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安慰她。

盛驰对钱勇说:“与其等着下辈子,不如看看现在。只有一直守在你身边,一直陪伴着你的人,才是真正爱你的。”

钱勇显然听懂了这句话,他慢慢从痛哭中缓过神来,静静地看着吴真,然后紧紧地、紧紧地,把她抱进怀里。钱勇忽然明白,两个穷途末路的人,还能抱在一起取暖,已经是上天给予的恩赐了。

盛驰安静地看着他们,沉声说:“对于失去过亲生父母的人来说,亲情有时是虚无缥缈的,如果真的没法找到,也不必去强求,更不要去妄想。有的人,一辈子没有找到亲生父母,不也依然好好的吗?放下心结,不一定是坏事。”

盛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赵莱月就静静地看着他。

她替他送过亲子鉴定报告,也清楚盛驰的经历。在钱勇这件事上,或许盛驰比她更有发言权。只是,他越是那样轻描淡写地形容,越让赵莱月觉得痛心。他或许能有机会和亲生父母相见的,只是他不知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