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孩子……
想到自己那个已长大成人,却至今未能真正见上一面的长子,女王的肝肠就像被拉扯得快断了一样。
她不禁想起今早得到的那个秘密消息。
这消息令她坐立不安,从知道它的那一秒开始,她就时时刻刻地担忧悬心,本来皇太子的庆功宴,她应该露面,但这个消息让她无法理会别的一切事情,最终还是以身体不适为藉口,取消了在宴会上的露面。
韩特那孩子,心里会非常不满吧。
可现在并不是担心韩特的时候,至少他已经从前线平安回来了,而科林却被笼罩在有生命危险的浓黑乌云下。
他是帝国最珍贵的指挥官,却忽然在受到重重保卫的帝国王宫中消失了。
科林的失踪,引发帝国上层剧烈震动,惹得帝国继承人罗丹王子大发雷霆,同时,也牵动著星河遥远的另一头,联邦女王的心。
“那边……有新的消息传来吗?”
那边,指的是帝国。
“在搜索方面,还是没有别的线索。目前唯一知道的,是他从王宫离开后,曾经在附近一个航空基地出现过。”
女王沉吟著。
“他是自主离开,还是被另有居心的人绑架了?”她问。
莫卡司官心里明白,这个问题连帝国的罗丹王子恐怕都没有弄清楚,更不用说他们这些远在联邦的人了,陛下的问题,与其说是向自己提问,还不如说是她在担忧下,明知得不到答案的自问。
不过,他还是恭敬地轻轻回答,“目前并没有证据证明他是被绑架的。”
“那麼,他是自主离开的?”
“这个,也没有证据。陛下,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了。”
“等待……”女王心情沉重,把没有温度的红茶放回茶几上,良久,低声说,“如果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会回到联邦吗?回到母亲的家乡,回到他亲生父母相逢的地方。这孩子,他会不会,跨过遥远的星河,来寻找他的妈妈?”
莫卡司官眉毛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
“陛下的猜测,我真诚地希望它永远不要成真。”他把头垂得更低,充分表现他的谦卑,缓缓地说,“那个人,虽然身上流著联邦王族尊贵的血液,但同时也是帝国的指挥官,在他的指挥下,三大基地遭受重创,水华星被毁灭性破坏,无数联邦军人的性命被夺走。如果他贸然进入联邦星域,迎接他的将是什麼?一旦军部把他捕获,会怎样对待他这个身怀帝国最机密情报的敌人?陛下,英明如您,想必可以预见。”
女王身躯微震,科林落到残忍的军部手中,光是想像这件事的发生,就已令她脸颊苍白。
这时候,莫卡司官感觉到手腕上的通讯器在按照某个特殊频率做著轻微的颤动,他没有看向自己手腕上的通讯器,而是谨慎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袖珍的金属雪茄盒。
当然,这并非普通的雪茄盒,而是有著秘密用途的隐蔽性装置。
莫卡司官熟练地用特别的手法开启了雪茄盒,在露出的一块小型控制板上按了一串密码。
看著通过专用渠道传送过来的机密信息,司官小心恭谨的脸上出现了惊讶表情,彷佛这个刻板的宫廷角色,忽然多出了一分常人的气息。
他把讯息再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理解错误,然后尽量不让自己的眉头皱起来。
“有消息吗?”女王注意到了,带著一丝会听见噩耗的隐约恐惧,沉声发问。
“陛下。”莫卡司官停顿了两秒。
他犹豫的态度,让女王的心更加高悬起来,她把侧身坐在沙发上的姿势改成了正坐,昂直了脖子,“不管是什麼,莫卡司官,对於我来说,知道总比不知道好。”
“有人希望和您私下见面,陛下。”莫卡司官不得不婉转地开始报告。
女王沉默片刻。
“是那边的人?”
“是的,陛下。对方还说,这次见面是为了那个人的安危,他们已经确定那个人进入了联邦,他们希望得到某些帮助。”尽管在心底默默叹气,但莫卡司官只能据实回答。
他隐隐觉得自己正在把崇敬的陛下推向一个危险的边缘,联邦和帝国是不可化解的死敌,一旦联邦女王和帝国敌人私下会面的事情被揭发,接踵而来的,将是致命的打击。
“这麼说,那边已经有人潜入到这附近了?联邦的腹地?”
“根据刚才传来的信息来看,确实如此。”
女王斟酌著莫卡司官的回答,感慨地低叹,“虽然是敌人,但是他们的胆量,令人不得不钦佩。这个提出要和我见面的帝国人是谁?”
莫卡司官走向前,在女王跟前低声说出一个名字。
那是一个令联邦女王也不禁动容的名字。
“回覆过去,我会和他见一面。”女王在深深地思考后,作出决定。
莫卡司官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回答遵命并且毫不犹豫地执行,而是站在原地,用“您是否要再考虑一下”的眼神,谦卑中带著关切地等待著。
但女王的命令已经下达了,她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莫卡司官不得不满怀担忧地发送了答覆信息。
如果那个人敢为自己的孩子冒著危险进入联邦,那她作为母亲,难道就不能为科林冒一次险吗?
勇敢选择了危险和母爱的高贵女子,翡翠色的瞳孔散发著令人敬畏的光芒。
为了王族,为了自己的未来,她曾经狠心地抛弃了这孩子。
这样的事情,绝不能发生第二次。
◇◆◇
王宫宴会结束后,客人纷纷散去。
淩卫担心再被那群热情到令人无所适从的小姐们缠上,带著逃命的心情加快脚步离开。
到了王宫大门,才猛然发现,后面追来的那群粉红佳人,只是假老虎。
真正的大老虎,正在悬浮车里等著自己。
被挡在王宫外面,无法贴身跟随淩卫进入宴会厅的奈尔林中尉似乎已经受到了严厉的斥责,笔直地站在有著淩家标志的悬浮车外,看见淩卫过来,肃然向他敬礼,低声说,“淩涵少将在三分钟前赶来了。”
眼中闪过一丝同情,然后,为淩卫拉开车门,“请上车,长官。”
淩卫低头看看车里。
淩涵正面无表情地坐在里面。
当哥哥的心脏紧张地一跳。
“呆站著干什麼?哥哥,上车呀。”淩谦负责为淩卫断后,免得他被谄媚的权贵们和花痴的少女们缠绕,这时也赶了过来,看见淩卫在车门前发呆,重重地拍了他肩膀一把。
然后明白过来似的,弯腰朝车后座上扫了一眼,自己先钻了进去。
“让一让,谢谢。”
淩谦硬把端坐在中间的淩涵挤过去一点,然后将淩卫拉进车厢。
奈尔林中尉把车门关上,打开另一扇车门,坐进了悬浮车的前座。
“回淩家大宅。”淩涵低沉的命令传来。
奈尔林瞄一眼倒后镜,他的正宗顶头上司淩卫在后车厢里沉默著,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可见淩卫长官是默许现在由淩涵少将控制大局了,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执行了淩涵的指示,“是,长官。”
“升起前后座屏蔽层。”
“是,长官。”
屏蔽层缓缓升起,把悬浮车厢分隔成前后两个空间。
在舒适的后车厢里,三个穿著黑色帅气军官服的淩家子弟,可以不用顾忌旁人地好好交流一番了。
不过,从一开始,交流的气氛就有点微妙。
淩涵冷著一张脸,不发一言,压迫性的气势彷佛要把车厢里的空气全部挤压成冰块。
淩卫嗅到危险,警觉地保持沉默。
只有淩谦什麼也不管,先熟门熟路地用控制器把车里的小冰柜调出来,东挑西挑地嘀咕著,“将军的座驾啊,居然连凯旋四号都没有,真小气。”
最后挑了一瓶在所有预备的酒里度数最高的戈蓝酒,给自己倒了一杯,还加了几块冰块,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烈酒入喉,火烧般辛辣,把该死的头疼缓解了一点。
淩谦吐出一口长气,发出满意的啧啧感叹。
大概嫌他太吵,淩涵投来冷冷的视线。
淩谦不客气地反盯著淩涵,“连这点酒钱都心痛?我买一瓶新的赔你。”
“按照我们的约定,你应该在椰林星待著。”淩涵沉声说。
“对呀,按照我们的约定,我应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无忧无虑地过日子,干嘛要多事去管什麼生物研究技术?像吸血虫一样缠上人体,硬性取下会造成严重伤害的新型生物项圈,可不是挂在我脖子上。”
淩卫在一旁听著,露出少许诧色,他在宴会上一直为淩谦和皇太子的交易感到困惑,现在才听出来,竟然是和自己脖子上的项圈有关。
“和韩特·菲勒谈过了?”面对淩谦含有深意的话,淩涵没有回击,而是顺应形势地问及具体进展。
当然,并不是他在口舌较量上比不过淩谦。
只是解开哥哥的项圈是刻不容缓的大事,淩涵知道,自己有必要藉重淩谦的力量。
大事面前,淩涵绝对保持理智,不会让嫉妒、愤怒这些情绪破坏自己的计划。
所以他虽然讨厌这个复制人,却绝不会在这种有求於他的时候,重提洗脑之类的威胁——洗了脑的白痴不能想办法解决项圈的问题,也无法保持长袖善舞,为淩家在各处打听情报的能力。
这一点,淩涵清楚,淩谦也清楚。
“谈过了。”
“结果?”
“本少爷亲自出马,还能有不完美的结果吗?”淩谦在淩涵面前自在地跷起二郎腿,“王族现在一心想插手军部,别说借个生物研究所,就算我说要借他们的王宫来开开**大会,说不定他们也会一咬牙答应,只要我们让韩特·菲勒肩膀上再挂一两颗联邦军星。”
淩谦下流的比喻,让淩卫微微皱眉。
“我大概可以猜到你们在为什麼争取生物研究所,但是,”淩卫说,“我对拿军部职衔做私人交易的事,无法苟同。”
“我对哥哥你擅自进入王宫,也无法苟同。”淩涵正窝了一肚子火,淩卫的话无疑是一个导火索,他立即冷冷地对淩卫发作了,“在军部大楼分开时,你告诉我会直接回家,为什麼我会忽然接到你转道去了常青星的消息?为什麼你会出现在王宫宴会的直播上?以为回家就可以见到你,结果一转头发现你进入了王族的老窝里,哥哥你考虑过我的心情吗?做这样的决定,甚至连一个通讯都没有给我。”
淩卫在弟弟的痛斥下心虚地沉默著。
他也想过要发一个通讯给淩涵,但是,他又不是不知道淩涵对淩谦嫌弃的态度,如果说自己要去王宫保护淩谦的话,淩涵一定会二话不说地驳回。
“我也是临时知道淩谦去了王宫,只能当机立断赶过去……”
“你赶去干什麼?保护淩谦吗?淩谦这种专会耍手段的家夥,王宫这种阴险之地就是他最喜欢的战场,在那里不被他暗算就谢天谢地了,你还担心别人暗算他?”
“喂喂喂!你这是夸人还是损人?”淩谦用夹冰块的银夹叮叮地敲著水晶杯边缘,发出抗议,“什麼叫专会耍手段的家夥?目前王族和淩家的关系不妙,我进王宫可是冒著生命危险的,这份情你要还,淩涵。别以为利用了我之后,可以继续把我丢在椰林星等死,本少爷不吃这过河拆桥的一套。”
“不想待在椰林星,你就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我的价值?我的价值还需要我证明?少将大人,用你聪明的脑袋瓜想想,常胜星总督的批准是谁拿到的?生物研究所是谁弄到的?不,以上的还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你这看起来能力很强的家夥,根本就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你心爱的傻乎乎的哥哥。”
淩卫不满地看著淩谦。
这家夥出言不逊,“傻乎乎”说的是谁呢?
淩谦连淩涵杀伤力百分百的眼神都不怕,更不可能怕淩卫的瞪视,反而,他还给淩卫一个令人心悸的坏心眼笑容,凉凉地开口,“就拿这次来说吧,你得到哥哥进王宫的消息,就算吓得头发直竖地赶过来又怎样?宴会都结束了,什麼都晚了。要不是我够警觉,哥哥今晚已经被艾尔·洛森按在墙上直接上了。”
淩卫心中大叫不妙。
果然,淩涵森然的视线立即落到淩卫身上,“哥哥和艾尔·洛森接触了?”
淩卫头皮绷紧。
“是啊,两个人的嘴都贴到一块了。”
“淩谦,你不要胡说。”淩卫又气又急地瞪向淩谦,“并没有像你说的那样。”
淩涵已经快爆发了,这家夥却还在兴致勃勃地玩著火线,真是岂有此理。
“谁胡说了,难道艾尔·洛森没有把哥哥按在墙上吗?那种暧昧的姿势,是男人都明白接下来会怎麼样吧。”淩谦毫不买帐,模仿出双手被按在头上的被动姿势,鼻子里还哧哧喘气。
淩卫真是被他气得吐血。
“淩谦你!”
“总之哥哥屁股的贞操是我救回来的,这一点要承认吧。”不愧是淩谦式的无耻言语。
一边说著,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戈蓝酒,匆匆一口吞下。
“你开始酗酒了?”淩涵冷眼瞅著那瓶不到一会就被淩谦喝了小半瓶的昂贵烈酒。
“谁酗酒了?哦,你说这个吗?”淩谦晃晃酒杯,里面只剩冰块,旋转碰撞著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挺解渴的。”
头疼,心烦,焦躁,心脏狂跳,在回忆哥哥被艾尔·洛森压在墙上,不,被自己压在墙上时,所有症状都出来了。
淩谦不肯在淩涵面前表现出脆弱的一面,一味用漫不经心的挑衅和狂饮烈酒来掩饰。
淩涵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他心里其实很清楚,频频喝酒的淩谦,此刻应该正承受著身体的不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