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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其实不难,灌醉它就好了。

这是卫霆自己透露的。

啵!

淩卫用力把木瓶塞拔开,烈酒浓烈的香味,从瓶口散逸出来。

他没有取用篮子里准备好的水晶杯,抓著酒瓶,仰头往喉咙里灌,急切地想灌醉总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唠唠叨叨的卫霆,或者,更想灌醉被妈妈厌恶疏远的自己。

把这瓶烈酒喝光,也许他就有勇气面对妈妈的失望了,有勇气站在妈妈面前,不管妈妈有多讨厌自己,都要大声地说出来。

“妈妈,我是你的孩子!”

永远,都是。

与此同时,在这承载著淩家人悲欢离合的大宅里,就在这房间的上一层,三楼的一个精致房间里,淩夫人独自静坐在高背环手椅内,摩挲著手中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淩承云夫妇端正地坐在第一排并排的两张椅子上,身后站著三个英挺活泼的男孩。

这还是淩谦淩涵进入征世军校后,第一次假期回来,一家团聚时特意拍的。

丈夫一如既往地以威严的将军服示人,让人一看照片,就能找到这个家庭最重要的支柱。

三个孩子站在父母身后,孪生子穿著白色高贵的征世军校校服,却没有站在一块,而是一左一右,拱卫在穿著深蓝色镇帝军校校服的淩卫两侧。

军校制服的不同颜色相间著,让这张全家福充满了奇异的平衡感,以至於当第一次看到这张相片时,她对儿子们这样丝毫不在意血统分别地站在一起的感觉,竟是极为欣慰的。

此时此刻,她凝望著这相片里每一张笑颜,才苦笑现实的残忍。

原来在很久之前,就已有迹象。

她一直只担心没有高贵血统的养子会受到忽视,会自卑,会被欺负,居然从未想过自己常常翻看的那些历史书里养虎为患的故事,会荒唐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居然从未认真思考这张隐隐揭示著真相的照片,发现在下一代的身上,淩卫俨然占据最重要的位置。

而自己的亲生子,淩卫的弟弟们,却像陪衬一样簇拥在他身侧。

这曾是一个幸福的家,她多麼渴望可以幸福下去。

但如今这只是奢望。

她是一个失去了最爱的丈夫的女人,是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而仅存的淩涵,无比杰出、令她和她丈夫一直骄傲的淩涵,今天在遥远的常胜星上,失去了登上军部巅峰的机会。

将军之位,从来都是属於淩涵的。

而那个令她失望透顶、心寒透顶的人,在淩涵承受著最重负担的时候,把淩涵本应该继承的,无情地,夺走了。

我这些年来……

到底在,犯何等愚蠢可笑的,错误……

第三章

深夜回到淩家大宅,虽然感到疲倦,淩涵还是察觉到管家瞧见自己坐著轮椅时,那副震惊心痛到几乎晕倒的表情。

“没有终身性的伤残,”淩涵说,“医生说我目前身体虚弱,暂时坐坐轮椅。”

卫管家听了,老脸上才找回一点血色。

不过,问起淩卫回来的情况,淩涵敏感地鼻尖又嗅到不对劲了。

“将军?他正在二楼的房间里,也许正在庆祝吧。”

“二楼?”

“是,夫人得到消息后,已经主动把二楼的大房间让出来给他了,希望他可以满意。”管家的语气颇不自然。

淩涵打量了管家一眼,心里感到一丝烦恼。

在常胜星和哥哥分别后,他终於和爸爸留下的几个心腹联系上,并且得知,被秘密保护多日的妈妈在确定淩家人继承将军之位后,被护送回了淩家大宅。

也有猜想,经过如此复杂而创伤巨大的灾难后,哥哥和妈妈的见面会充满各种情绪,但妈妈一向通情达理,而且非常疼爱哥哥,所以被许多重要事务缠身的淩涵没有立即赶回来。

即使哥哥被军部会议决定选为新一任上等将军,淩家却依然处於最虚弱的时候,他不得不首先把精力用於对外,化解想置他们於死地的阴险伎俩,同时安抚所剩不多的忠诚部属。

家里人毕竟是家里人,总没有外头的敌人那样要立即分出生死。

只是……

从管家透露的种种看来,妈妈这次的反应,其冷淡、决断,接到军部会议结果后,所作出的行动,实在令淩涵出乎意料。

妈妈失去爸爸和淩谦,积蓄著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痛苦。

淩涵感到,自己或者低估了这些悲愤和痛苦爆发时的伤害性,和这些巨大伤害喷溅的范围。

“哥哥晚饭吃得怎麼样?”

“淩涵少爷,将军并没有下来吃饭。”

“所以你连上楼去问一下的动作都省了?”

卫管家怔了一下,淩涵的语气没有异常,但他从中听出了令人心悸的不悦和警告。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管家把头低下,“这种错误,绝不会有第二次。”

淩涵按著轮椅上的控制板,轮椅调整了方向,向著悬浮梯的入口而去。

淩家大宅有古典楼梯,当然也有先进的自动悬浮梯,只是淩家人平时如果没有必要,都比较喜欢走扶手楼梯。

忐忑不安的管家赶紧快步过去,毕恭毕敬地为他打开悬浮梯的双合门。

“卫管家,你在这栋大宅里,服务了很多年。这地方今天没有被军部那些卑劣的家夥摧毁,而能够继续辉煌地存在,以及今后,它能否继续辉煌地存在,都和一个人有莫大关系,那就是我的哥哥,也就是你口里的将军。”

淩涵控制著轮椅进入自动悬浮梯,转过来,目光扫过悬浮梯外垂手侍立的管家,低沉而淩冽地说,“永远不要忘记,没有新一任淩将军,就没有你眼前这光鲜漂亮如往昔的一切。”

乘坐悬浮梯到达二楼,淩涵操纵轮椅来到主人房的华丽大门前。

事情很多,每一件都是必须面对的。

从极限审问结束后伪装昏迷,到假借复制人离开医院,再到避人耳目地登上即将出发的联邦军舰,出於保密的理由,淩涵一直没有和淩夫人联系过。

他很需要和妈妈好好地谈一谈。

但在此之前,他更需要看一眼哥哥,让自己安心。

门上的电子锁处於内锁状态,但淩涵一向就拥有自己在淩家大宅里的特殊通行密码,他轻而易举就把门打开了。

才一进入,就闻见了扑鼻的酒气。

味道并不难闻,甚至香得诱人,淩涵分辨了一下,暗忖大概是淩家私人酒窖里为数不多的凯旋四号。

地毯上横躺著一个酒瓶,几乎全被喝空了,最后淌出的几滴珍贵液体洒在了地毯上,在室内夜灯的照射下发出接近黄金般的奢靡光泽。

不远的长沙发上,似乎蜷缩著什麼。

淩涵蹙眉。

他想了想,从轮椅里站了起来。

他当然不是在要召开军事会议的今天清晨才醒来的,其实几天前他就令麦克惊叹地提早苏醒了。

不过淩涵更乐於保留一点底牌,让军部那些异己者误以为他现在虚弱,总比让他们知道自己强壮要好,毕竟淩家可是对外宣称,淩涵少将经受了残忍的极限审问,在极端艰难的情况下才勉强醒了过来。

巴布总统甚至还发话,要向不人道的审问抗议。

所以,从各方面讲,他都应该顺应情势,坐几天轮椅,而且在淩家大宅也不能露出破绽,老实地乘坐悬浮梯。

但是,对於曾经把自己从前线九死一生带回来的哥哥,没有隐瞒的必要。

况且这家夥,似乎已经……喝过头了?

淩涵像影子一样,无声无息地靠近。长沙发上躺著的人面孔朝里,只露出背影,但毋庸置疑,那是他最心爱的哥哥。

黑色的军装外套脱下来了,白衬衣贴著背部,在朦胧灯光下呈现出很有味道的肌肉线条。淩涵低头伸出指尖,顺著他的背部,缓缓描出一条由上而下起伏的弧度。

喝过酒的人,体温比平常略高。

温温的热透过薄薄白色衣料,传给指尖。只是一点点热量而已,却让淩涵不经意的口乾舌燥。

我还要去和妈妈谈谈,这事很重要。

他对自己冷静地说著,却觉得不看见哥哥的脸,还未达到进门来的目的,所以他冷静地更靠近了。

“哥哥?”

握著淩卫的肩,轻轻把他翻过来。

熟悉的,端正的,毫无防备得令人呼吸无法顺畅的脸,在他眸子深处倒映。

漆黑的睫毛覆盖在眼睑上,也许因为太浓密,又或者是别的原因,显得沉甸甸的,像曾经被泪水冲刷而不堪一击的脆弱。

放下他,这时候应该去和妈妈谈谈。

不过,这个时候,妈妈已经睡了吧?等妈妈好好在家里睡一觉,再神清气爽地谈,效果会不会比较好?

淩涵在脑子里迅速地思考著,下一秒又把这思考充满不屑地丢开。

何必自欺欺人,他只是不想离开喝醉的哥哥。

好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在一起了。

不是凄惨地,淩乱地,又昏迷又吐血,撕心裂肺地在一起。

而是温馨地,有著浓浓甜蜜感,做著年轻人最乐於和爱人做的事,身体和心灵都契合地,在一起。

世界上没有真正百毒不侵的人,即使那是淩涵。

他也有血有肉,也许在某个层面上来说,甚至比一般人更有血有肉,他可以承受很多折磨,只为他愿意为之付出的人承受这些折磨。

必须强大,是为了太想去珍惜,去保护。

“你到底,喝了多少呀?”淩涵默默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把这个和自己分离了太久的人,认真地抱紧了。

把喝醉的人从沙发上温柔地打横抱起,送到与此厅相连的超大卧室里,一路走过,留心到昔日熟悉的父母住处已经改头换面,卧室的古典床换成了一张贴近流行的高档多功能床,床单也从淩承云夫妻一向喜爱的低调淡雅改为了华丽鲜艳、富有朝气的颜色。

在得到军事会议结果后的短短时间内,做出如此无可挑剔的布置,尽显淩夫人这位家庭主妇的能力。

但也表达了淩夫人内心深处,某种罕见而凛冽的坚决。

淩涵体味著身在这房间里郁郁而无法发泄的压抑,明白如果连自己都感到难受,处於暴风中心的哥哥更会难堪到无地自容。

难堪到,喝下了整整一瓶凯旋四号。

这可是宇宙里顶级的烈酒啊,哥哥。

身体接触到床垫,在淩涵臂弯里一直沉睡的淩卫忽然像察觉到什麼,不安地扭动脖子。

“唔……”shen • yin,从因为喝了酒而格外艳红的双唇里逸出来。

淩涵藉著窗外射进来的白色月光,看著他漂亮的侧面线条,心里琢磨著要不要叫醒他。

这人喝得酩酊大醉,本来就是为了不想面对,本来就不想醒吧。

已经受了很重的创伤,为了自己的欲望而强行把他弄醒,并非君子所为。

可是……

这一刻的哥哥,很诱人。

靠得很近的凝视,淩卫的鼻息轻轻喷在淩涵脖子上,带著一股氤氲不散的酒香,和一点挠人的**。

淩涵静了静神,咬牙直起腰。

转身正要走开,却发现军装衣摆被什麼扯住了。

“淩涵……”

他回过头。

淩卫在崭新得显出一丝冰冷的大床上,仰面看著他,星眸微殇。

淩涵心里霍地变得柔软,下一秒又有什麼,狠狠地坚硬起来。

蠢蠢欲动的热情,让他暗骂自己退步的自制力,同时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哥哥,是我。”

“你……轮椅没有了?”未醒的醉意令头脑昏沉,但淩卫见到淩涵的第一眼,还是想到了很现实的问题。

淩卫并不算很现实型的人,他只是比较诚实。

在意什麼,就关心什麼。

“我身体已经没事了。”

衣摆被扯住的感觉更深了,淩涵垂下眼,发现自己身上的一块布料正被淩卫拽在手里。

喝了酒的淩卫,显得脆弱,又多了一分孩子气。

发现淩涵目光的方向,淩卫本能般地腼腆,慢慢把手松开。衣服被扯住的拉力消失,让淩涵忽然生出了想用力抱住眼前此人的强烈冲动。

“你喝了很多酒。”

淩卫默认,安静地躺了一会,然后口齿不清地说,“……是很好的酒,爸爸的……妈妈……”

他忽然不再说话了,身子在床上打了个侧翻。

淩涵以为他控制不住情绪要痛哭出来,正想抱住他,却看见淩卫眼里没有泪水,他把悲伤发泄到自己的领带上,用手暴躁地拽著打得十分标准俐落的黑色军用领带。

领带被他从脖子上扯了下来,丢在床边。

他依然觉得喘不过气,仰头急切地解著衬衣最上面的扣子,指尖却因为酒精和情绪的影响变得不灵活。

“哥哥,”淩涵在床边坐下,把他拉到自己的臂弯里,充满保护欲地环著,低声说,“哥哥。”

淩卫求助似的看著他。

“我喘不了气,淩涵,我没办法呼吸。”

淩涵把他的手拿开,亲自帮他解开了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抚摸露出来的脖子,“这样,好点了吗?”

淩卫用酒徒般迷离的眼睛瞪著他,摇了摇头。

淩涵安抚地微笑,按著淩卫的后脑勺,让他把脸贴在自己结实的肩上,五指顺著他的短发。

“这样,好点吗?”

贴近的姿势,让醉得有些烦躁的淩卫安静下来。

嗅著淩涵黑色军装上独特的代表安全的气味,他轻轻喘息,变得无比温顺。

“为什麼,会想到推荐我当将军?”很久,淩卫维持著原来的姿势,低声问。

“哥哥不想当将军?”

卧室里的沉默,如墨汁滴入清水那样丝丝缕缕弥漫开来。

淩涵感受著淩卫的脸压在自己肩上的重量,并不期待听到答案。

在军事会议上推荐哥哥接替爸爸的位置,有各方面的原因,有现实的压迫,也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