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严重的程度……
麦克收起了医疗检测仪,摇了摇头,「很不妙。受伤严重性超过我先前的预测。我会把他带回去治疗,不过需要更多的治疗时间。」
「军部的会议不是定在明天吗?」
明天就是十一月十二号。
正是因为和麦克的那通电话,凌卫才不惜一切,吃尽苦头也要把凌涵在约定时间带到伯沙星。
「你说过,这个会议对凌家的未来是决定性的,凌涵必须出席。」
「嗯。所以,就全看你的了。」
「全看我的?这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至少二十五天时间给凌涵做治疗,你去延迟会议召开时间,拖到月底。」
凌卫看着轻描淡写的麦克,眼眸里充满了震惊。
这个被凌承云视为心腹,委托重任的军医,明明了解时局,知道自己提出了何等不可思议的要求,却一副理所当然,根本就不需要经过思考的样子。
说得好像他只是要求凌卫去买个汉堡包。
「我怎么可能做到?」好一会,凌卫才打破沉默,「爸爸已经不在了,我和凌涵凌谦不同,在军部高层我没有朋友,就算想找人帮忙……而且我现在这种尴尬的身份,如果露面随时可能被抓回洛森庄园囚禁。」
「我管不着。」
「什么?」
「二十五天已经是最乐观的估计,换了别的医生,恐怕三个月都搞不定。你想不想凌家在军部会议毫无反抗之力,被修罗和洛森扯成粉碎,完蛋大吉?想不想凌夫人被人当落水狗一样的欺负?想不想眼睁睁看着凌涵从此备受打压,甚至因为丧失权力而被某个混蛋调到前线去当必死的炮灰?」麦克耸肩,「不想的话,就把会议时间推迟到月底。」
「不是不想,而是我做不到。」
「你可是将军之子,字典里不应该有做不到这种词。」
「我并不是将军之子……」
眼前忽然猛地一黑,然后又亮起来。
麦克毫无预兆地伸手,摘掉了凌卫脸上的太阳眼镜,盯着凌卫因为过度疲倦而布满血丝的眼睛。
「真可笑。你被将军养大,受着将军夫人的照顾,享受着将军家属的奢华待遇,和将军的孪生子称兄道弟,到头来,你居然说自己并不是将军之子?」麦克冷冷地笑着,「那你给自己的定义是什么?在将军家里生活了前半辈子的平民?」
军医一如既往的犀利。
说出的话,比手术刀还尖锐。
「在你心里,凌谦凌涵又算什么?你将来的长官?」
「不,我一直把他们当亲弟弟一样看待。」凌卫下意识地反驳。
也视为……最重要,最珍惜的爱人。
「自认为是哥哥,就拿出哥哥的样子来。」
麦克似乎不知道自己把多大的担子压在了凌卫肩上,一边说着,一边靠近过来,以医生的专业眼光打量了凌卫两眼,忽然转了话题,「你伤得也不轻吧。」
随手掀开凌卫的衬衣下摆。
渗着血和黄水的伤口和衣料黏在一起,扯开时疼得凌卫猛然紧皱眉头。
「还说自己不是将军之子,大言不惭。所谓的gāo • guān子弟就是这样,平时被人照顾得太好了,不管顶着什么指挥官的漂亮头衔,反正一旦落魄,就连最基本的伤口都不会处理。」麦克语气不好的数落了两句,总算考虑了一下现实状况,「嗯,我知道你东躲xī • zàng,找医疗品不容易。不过最起码给自己注射几支维生针,可以促进伤口愈合。」
凌卫不予辩驳,只是微微苦笑。
频频在第五空间里冲击,战机剧烈振荡抛转,身体碰撞受伤,无可避免。
为了隐藏行踪,离开白塔星后就再也没有在有人烟的星球停靠过,那六十支维生针是凌涵的命根,用在凌涵身上都是数着算着,唯恐不够。
哪里舍得额外拿出几支,用在自己身上。
一支都不行啊。
「嘶。」被按到伤口,凌卫情不自禁地抽了一口气。
「肋骨裂了,不过你很幸运,没有移位。这些天下来,估计骨头裂口也自行愈合了吧,毕竟年轻,身体素质好。身上还有维生针吗?」
「只有两支了。」
「拿来,我给你注射。」
凌卫迟疑了一下。
麦克抬起头,这次的笑容虽然促狭,但多了一丝暖意,「放心,只要凌涵回到医院,最高级的医疗品要多少有多少,这个我是可以保证的。倒是你,又不能把你带到医院去,接下来你还是要靠自己。维生针呢?拿出来。」
凌卫从贴身口袋里摸出两支针剂。
这东西太宝贵了,他不敢离身。
万一麦克没有按照约定出现,他还要靠这两支东西来维持凌涵的生命,不够用还要再想办法去偷,去抢。
麦克给凌卫撩袖子时怔了怔,没想到凌卫的手臂那么瘦,没有血色的皮肤上青一块紫一块,斑斑驳驳,数不清撞伤了多少次。
他只看了一眼,动作熟练地一口气把两支针剂都注射到凌卫的静脉。
从口袋里掏出两件东西给凌卫。
「通讯器和信用现金都是做过手脚的,追查不到来源。通讯器只能用三次,不过我力所能及的帮你设定了高权限,可以和哪些高层的人联系,你看着情况吧。对了,不要把通讯次数浪费在我身上,我现在的精力只够应付凌涵,帮不了你。再说,我们之间联系也容易引发不必要的危险。」
凌卫默默地把东西拿起来。
「推迟会议,保护好凌家。如果你勇气够的话,我是希望你在军部会议时可以出现。你也应该明白自己在军部有一定影响力。凌涵到时候会势单力薄,你的露面可以给他增一点底气。当然,代价也许会很大,艾尔.洛森不会轻易放过你的。怎么选择,看你自己。」
麦克的话说得明白又直接,有着喋血沙场,直面现实的无情。
凌卫知道他说完之后就要带着凌涵离开了,一边听着,一边低头,凝视着昏迷中的凌涵。
把凌涵交到医术高超的麦克手中,既有松了一口气的欣慰,又莫名其妙地,在心底弥漫着不舍的痛苦。
他轻轻抚了抚凌涵,这张棱角分明的脸,即使闭着眼睛也充满个性。
只一抚,就默默收回了指尖。
凌卫不希望在麦克面前表现得像个多愁善感的笨蛋。
「还有最后一件事,这个非常重要。」
临分手前,麦克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凝重的语气让凌卫不由地也认真起来。
「凌涵曾经离开医院,到过前线的事,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就算再信任的人也不行。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泄露的危险。」麦克说,「如果有人问起你在前线的所见所闻,你就说……」
他沉吟片刻,又摇摇头。
「算了,你说谎的本事太差劲了,遇上审讯高手,不到十句就能露出马脚。为了凌涵的安全,还是用最彻底的方法,闭嘴。理论上,你既没有去过前线,也没有见过任何人。」
「这样也可以?银华号留在白塔星上,说不定已经被发现了。」
「什么叫闭嘴,就是不管别人用什么手段,坚决不回答任何问题。说谎你不会,闭紧嘴巴总会吧。只要你嘴巴够严,敌人再接近事实的猜想,也只能止步于猜想。没有证词,就扯不到凌涵身上。」
凌卫点点头,眼眸血丝密布,憔悴不堪,但目光坚定。
「嗯,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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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看着麦克驾驶载有凌涵的悬浮车徐徐升高,在半空中片刻停顿,然后簌地远离,凌卫心中猛然感到空荡荡一片。
他已经重新戴上太阳眼镜,逃亡以来长出的胡子渣也可以掩饰一下脸型。
不过,他还是需要再偷一辆悬浮车。
很快他就双手插着口袋,踱到另一条人不多的后巷,从那里随机选择作案对象。
平民区的旧大厦底层一般都设有廉价停车场,保安设备不过是两三个电子探测仪,凌卫轻而易举地潜了进去,撬开一部半旧悬浮车的车门。只需要记住,所有书籍一网打尽!
心底泛起苦涩。
现在的自己,连羞耻心也似乎渐渐麻木了。
脑子里轻易就浮出偷窃的念头,行动起来也毫不犹豫。
对自己的厌恶感默默在血液里泛滥着,一边坐上驾驶位,把偷来的车开离停车场,开到另一个城市,又随便把车停在某个角落,再偷一辆开得远远。
这样做是为了降低被追踪的风险。
连续几次后,凌卫到达了伯沙星一个叫费云的小城。他把最后偷的那辆悬浮车也丢在城外了,步行进城,沿街走了两个小时,才找到一家足够破烂,连像样的监测系统也装不起的小旅馆,用麦克给的信用现金要了一个房间。
进房间,反锁了门,检查过窗户,他才在脏兮兮的床单上缓缓躺下。
身体和四肢都是麻木的,像气血被抽干了。
这不仅仅是累,或者受伤。
可能是,一直让他苦苦支撑的珍贵的东西,都离开了身边吧。
脸上痒痒的。
凌卫举手往脸上一摸,摸到一掌水渍。
他不知道自己哭了,还流了这么多眼泪,像流成了小溪。
多没用啊……像女人一样躲在角落里,凄凄惨惨地哭。
不配做军人,更不配当将军的儿子。
他知道自己流泪的样子很丢脸,但压抑的情绪就这样忽然爆发了,凌涵在跟前的时候,即使凌涵是昏迷着的,他也有一股必须硬挺下去的劲。
现在这股劲,随着凌涵离开他了。
说不出的痛。
为爸爸而痛,为凌家而痛,为第五空间的乱流,为一路上的凄惶,为这一切的不公平,为重伤的凌涵,还为了……
凌卫骤然屏住呼吸。
就算在心里,喊出那个名字也太痛,太痛。
他坐起来,麻木而凌乱地伸手在自己身上乱翻,仿佛这样能翻出什么带着那人痕迹的东西,哪怕是一个小纸片,一块碎布也好。
但小纸片是没有的,碎布也不可能有。
凌卫愣着,把手绕到肩后,摸着自己的皮肤,他心里很清楚,那里不会再有什么烙印,那个「谦」,那个曾经印在上面的奇特优美的古地球字,已经被抹去了。
可他还是不甘心地摩挲那个地方,开始是摸着,慢慢的,用力地挠,挠得发疼,出血,要挠出刻在骨头里的那点痕迹。
在这里的。
曾经就在这里!
凌卫觉得自己真够傻的。
当初他还为了凌谦任性的在自己身上留记号而生气。
他以为艾尔.洛森消去自己肩膀的烙印时,已经是最痛苦的了。可原来那所谓的痛苦,和现在心中的永远失去的空荡荡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那时候,凌谦还活着,虽然不能见面,但凌谦还是活蹦乱跳的。
你这个……
任性的,随随便便就丢下哥哥的……
笨蛋。
肩膀被指甲挠出口子,沾着血,凌卫在粗糙的床头柜上,用指尖默默描着印象中那个繁复的「谦」。
看着木质柜面上慢慢出现色彩殷红得刺眼,似曾相识的字,凌卫缓缓地笑了笑。
他把通【】讯器掏出来,翻看里面应该是麦克储存好的,各种联邦高层人士的通讯表,然后,选择了常青星王宫的紧急联系号码。
「女王陛下,我是凌卫。」
「我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是我后来把事情想了又想,至少明确了一点,精灵号上发生的事,并不是什么意外。」
「不知道为什么,女王陛下,你想杀死我。而我,侥幸地活了下来。」
「我曾经自认为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但我认真考虑了一下,觉得自己也许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样微不足道。毕竟,我是将军的养子,联邦的军人,再往严重点说,我是联邦前线指挥官,还是大众偶像。」
「如果我把你打算谋杀我这件事说出去,并且愿意出庭作证,会给你的联邦王族惹来很大的麻烦吧。」
「我的话可信度有多高,见仁见智。最重要的是,军部一定乐于利用这个机会。」
「凌家正面临最大的危机,一旦修罗和洛森铲除了凌家,我想他们会很乐意顺便解决联邦王族这个历史遗留问题。」
「我对您的指控,正好给了他们最好的借口。」
「不过。」
「陛下,我并不想一手制造联邦王族的末日,你想要我的命,但我可以当这件事从未发生。我发誓,会保守这个秘密,永远闭口不提。」
「作为交换,我要你为水华星罹难的人们,举行联邦王族的龙血哀悼仪式,为期三十天。」
凌卫在军校时读过相关书籍,这是联邦王族所剩不多的特权,一百年中只能举行一次,所允许的最长时间,正是三十天。
仪式期间,民间禁止任何形式的娱乐活动,政府部门一切的研究性议题都会被搁置,包括军部。
在极为遥远的过去,王族无可奈何地交出军权前,并不是毫无挣扎反抗,当时的皇帝和王族智囊团绞尽脑汁,和将军们屡屡交锋,作出了最大限度的讨价还价。
以权力的和平过渡为条件,最终保留了某些王族特权。
凌卫刚才所提及的,就是其中之一。
「明天军部会召开一场重要的讨论性会议,它必须被延迟。」
「因为,如果它在我所能接受的日期前召开了,而会议的结果,伤及我在乎的人,我会很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