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洛森丢了一条长裤给他,凌卫知道,这绝对不是艾尔.洛森对他有什么怜惜之情。
那个男人,八成是不喜欢除了他之外的人看见「卫霆」的身体吧。
托卫霆的福,他现在有了一条长裤和一件衬衣。衬衣的领子扯开了一道裂口,上面还沾着几滴乾涸的血,那是凌卫咬破自己下唇导致的结果。
不过,艾尔.洛森并没有给他鞋袜。
所以只能光着脚。
「请坐吧。」
在米娜的指头轻轻挥动下,两人之间的地板悄然打开,一张透明水晶质椅从裂缝里上浮,随即牢固地固定在地板上。
凌卫扫了那张椅子一眼,没有任何动作。
「请坐,准将,」米娜打着手势,温和地说,「你一直没有进食,对吧?人不吃东西,身体就无法产生能量。再说,一直给你注射的药物里,也有让你身体虚弱的成分。我希望你把剩下的力气,都用在我们即将进行的这番对话里。」
「你到底想干什么?艾尔.洛森呢?他是不是正藏在某个地方,在监视屏幕里看着这一切?他现在,连审问我的勇气都没有了?」凌卫冷着俊朗的脸孔,沉声问。
米娜叹了一口气。
她又动了动手指,很快,房门打开了。
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走进来,很快靠近凌卫身体两侧。凌卫试图反抗,但他的两只手还被手铐拷在身前,没有进食和持续的药物让他连脚步都不灵活。
很快,他们按着凌卫的肩膀,强迫凌卫坐在椅子上。
身前的手铐被打开,改为在背后上铐,金属手铐从椅背的横栏穿过,让凌卫失去挣脱的可能。脚踝也不可避免地被拷在左右的椅脚上。
身体被迫和椅子紧密贴合。
透过单薄的衣料感觉椅子的冰冷坚硬,凌卫本能地打个寒颤。
这个材质,不仅仅散发着极度的冰冷。
同时,也无端地让他感到压抑和痛苦。
「很冷,是吗?」
米娜在凌卫面前,微微弯腰,注视着凌卫脸上的变化。
「也许你已经忘了,指挥官。但是,寒冷才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因为你在被孕育成功的那一刻,接触的就是,这个。」米娜细长的手指,以美好的姿态轻轻按在那张椅子的坐板前端,摩挲着晶莹透明的水晶质物体。
因为脚踝被束缚在左右椅脚上,保持坐姿的凌卫不得不两腿分开。
米娜伸出的指尖,恰好就点在凌卫两腿分开的中间所露出的椅板上,只要她再往里滑一点,就可以轻易地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虽然眼前的女人已经人到中年,年龄和凌夫人不相上下,但是,她动作里的含意,依然让凌卫感到很不自在。
米娜瞄了凌卫微微发青的脸一眼。
「不要想歪了,我可没有和复制人做那种事的癖好。你应该知道,非出於科学研究目的,而和复制人交媾,是违法的。因此,对於凌涵和凌谦,我很好奇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知道你是复制人,却依然和你做出交配的动作……」
「够了!医生,你不觉得自己的话很下流吗?」
「如果说说就是下流的话,那做出这种事的人,该怎么定罪呢?」
「我和我弟弟之间的事,用不着外人插嘴。」凌卫沉声回答,「如果你这一次来,只是想不断向我强调我是复制人,或者批评我的家事,奉劝你省省心。艾尔.洛森早在你之前就这样做了无数回。」
啪!
响亮的耳光声,震动四面的黑色水晶墙。
凌卫被打得脸偏向一边。
训练有素的军人,却被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掌掴,这不是疼不疼的问题,而是赤裸裸的耻辱。
凌卫回过头,愤怒地盯着她。
米娜把纤纤柔荑收回来,脸上带着傲慢地微笑,凑到凌卫面前,像好奇地观察着一个实验品。然后,在凌卫从愤怒而变为惊愕的目光下,抚摸凌卫两腿之间的敏感地带。
「挨耳光也好,被抚摸也好,不管是怎样的对待,这一切你只能承受,没有拒绝的馀地。原因很简单,因为你是复制人。」
凌卫一言不发。
这些话,最近已经听了很多次,从米娜口里说出来,和从艾尔.洛森口里说出来,并没有太大差别。
挨打、挨饿,人格上的羞辱,以为凭这些就可以打倒我吗?
真是,太小看凌家人了。
「艾尔一直想用比较温和的方式让你明白这个道理,可惜,你似乎不怎么开窍。指挥官,是你,让我们不得不更严厉地对待你。」
和艾尔.洛森一样,至始至终,米娜没有提过凌卫的名字。
这也是削弱凌卫自我存在感的方法之一。
「我们一直想避免这种做法,但是现在看来,只有这样,才能让你这个冥顽不灵的复制人明白,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存在。」
随着米娜的话,黑色地板再次裂开。
这次,从下面升上来的,是一具类似於棺材形状的东西,甚至於那本身就是一具棺材,透过晶莹的棺体,可以看见一个在奇怪液体中浮沉的身影。
外壳的材质,和凌卫现在坐着的椅子是一样的。
「生物复制技术问世以来,科学家为了取得更高的成活率,除了不断改进基因复制方式外,也在尝试用不同的材料制作培养舱。最后发现,宁阳星系的生命水晶是培养舱最好的用材,但生命水晶资源稀少,这一资源被军部垄断。只有军部的高层,才能使用生命水晶制作的培养舱来养育复制人。」
米娜像在讲一个无足轻重的科普小故事。
「科学部制造出你后,你就被放在这样一个类似的培养舱里,由凌承云领走了。」
凌卫保持着平静。
他知道米娜在打心理战,她说的一切,只是想摧毁自己的意志。
但在看见这个培养舱后,头疼再一次加剧了。
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袭击着他。
透明的培养舱,那种质地,那种冰冷,那种折射的幽光,彷佛里面藏着恶魔的灵魂,拥有足以困住他一辈子,让他不见天日的可怕力量。
「你是幸运的,指挥官。在科学部制造的卫霆复制人中,你是唯一一个健全的。而这一个,是洛森家族领到的样品,很不幸,七年前他的大脑就萎缩了。洛森家族花费了大量金钱,靠着高科技仪器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存,但是活着的只是身体。只要离开培养舱,他很快就会死去。他这短暂的一生,从来没有像你这样下地走过,读过书,上过军舰,甚至……成为联邦指挥官。」
米娜挥手之间,培养舱的上盖自动移开。
浸在培养液中的复制人仰面躺着,后颈和鼻子里都插着透明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大脑萎缩而只有身体存活的关系,影响了发育时间,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
沉睡中的复制人,不管是五官还是神情,都酷似就读军校时的凌卫!
凌卫猛然间,涌上不忍触睹的恐惧。
他下意识地想离那具躺着另一个自己的培养舱远一点,却动弹不得。
手脚被捆在生命水晶制作的冰冷刑椅上,而椅子则牢牢地固定在地板上了。
「你一直以为自己是人,可说到底,你不过就是这样的东西。」米娜指着培养舱里面的复制人,「在这样的培养舱里像种植花草一样养出来的复制人,挨耳光,被抚摸,算得了什么呢?」
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打开随着培养舱一起从地下升起来的医疗工具箱。
取出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伸进培养舱里。
当着凌卫的面,手术刀划过那张和凌卫毫无二致的沉睡中的脸。
从左眼角到下巴,一条深可见骨的刀痕出现。
大量的鲜血立即和透明的培养液混为一团。
「唔!」
被禁锢在椅上的凌卫猛地一挣,发出痛苦的闷哼。
疼!
好疼……
「感同身受,对吧?」米娜把手术刀,转而贴在凌卫扭曲的脸上。
手术刀上沾着血水和培养液的混合物,粘稠而冰冷,宛如蛇信舔在脸上。
凌卫别开脸。
脑袋一阵阵发晕发痛,好像有人拿着老虎钳,用力夹住了他的脑干。
「这就是复制人,随时可以被实验,被伤害,被解剖。对他们的身体做任何事,都完全合法。」
液体滴淋的声音传来。
刚刚把凌卫按在椅子上的那两个男人走上前,按照米娜的指示,把培养舱中的复制少年捞出来,平放在升起的长方形金属桌上。
那个少年的「凌卫」,却依然恬然沉睡。
带着脸上那一道凄厉的殷红伤痕,有一种令人寒入肺腑的心痛。
米娜熟练地戴上医疗手套,拿起骨锯。
「军校有一门基础课,叫战地急救医疗。这门课其中有一章是需要做人体解剖实习的,我相信你至少上过一堂人体解剖课,指挥官。」米娜平静地问,「告诉我,上那一堂解剖课的时候,你有产生过这种恐惧吗?我想没有。因为当时躺在解剖台上的,并不是你。而现在,躺在解剖台上的,正是另一个你。」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恶毒?也许吧。但这是联邦赋予我的合法权利,作为医生,我完全有权利解剖一个复制人,用作研究。」
骨锯启动的声音,刺耳得令人发指。
大脑萎缩的复制人从培养舱中取出来之后并没有立即死亡,转动的锯齿切入苍白的胸膛时,彷佛感觉到生命的终结,和凌卫有着一样五官的少年,眼皮猛然跳了跳,打开来,露出乌黑的,澄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眸子。
「住手!」凌卫忍不住大喊,「他是活的!」
用力地往前冲,背后的手被手铐勒出斑斑血痕,却根本无法移动半分。
凌卫眼睁睁看着锯齿转动下,鲜艳的热血从单薄苍白的胸膛飞溅出来,同样的痛苦通过某种无法解释的方式,传递到凌卫身上。
彷佛那骨锯正在切开的,是自己的胸膛。
凌卫嗓子里差点迸出凄厉的痛吼,被他生生遏住了。
血溅散了。
肋骨断了。
胸膛,被剖开了。
这一切极端的痛苦,不仅发生在那可悲的复制人身上,同样发生在凌卫身上。
不仅是肉体,而且在精神上,也被狠狠地凌迟。
复制人,这就是复制人。
被随便的分割,被随便的解剖,没有一丝权利,没有一丝求生的尊严!
「痛吗?」女人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传来,是魔鬼冷冽的号角,「这种痛苦,卫霆是感受不到的。他是真正的人,他有他的生命,有他存在的立场。但是你没有,你只是用他的DNA复制出来的一个躯壳。这就是你们之间的区别——本体,和复制品之间的——区别。」
「停下!」
「为什么要停下,因为你痛苦吗?你真的很可怜,指挥官。如果凌承云从来没有把你从培养舱里放出来,如果你一直躺在培养舱里,你不会有现在的痛苦。让复制人拥有意识,让他以为自己是一个真正的人,实在是很残忍的事情。对你来说,意志越强,只会越痛苦。还不如像洛森家这一个脑萎缩的东西,即使被活活解剖,也不知道疼。」
金属解剖台上,被破开胸膛的少年已经没有了呼吸。
乌亮的眸子依然大瞪着,像没有焦距的羔羊,又像写满了不明白。
也许他不明白,自己的生命,为什么会被一个冷血的女人,利用来演一个简单而残忍的屠杀剧本。
「虽然呼吸停止了,但解剖还是可以继续。难得的实验品,不应该浪费呀。不如,先做气管剥离的试验吧。」
「你这个疯女人……」
切齿痛骂到一半的凌卫猛地一遏,眼睁睁看着米娜开始用手术刀剥离另一个自己的皮肤,骤然,咬紧牙关,撕心裂肺的剧痛,振荡在破碎的喘息间。
痛得眼前一阵接一阵发黑。
痛得世界都在血污中摇晃。
「对不起,让你这么痛苦。不过,我还是坚持那一句话,如果你没有意识,就不会这么痛苦。很多烧伤的病人,就是用复制人身上活剥下来的皮肤,做了移植手术。」
凌卫陷入疯狂的痛苦中。
手术刀落下,切入,挑出,每一个划过的弧度都惨不忍睹。但他忍不住不看,他想闭上眼睛,隔绝那种被凌迟的痛,却在一种绝望的本能下被逼迫着睁大眼睛看下去。
那是他。
那就是他。
另一个凌卫,另一个复制人,十六七岁的他,应该在军校的课堂里上课,和同学在图书馆那一排杨树下讨论战机的基本理论题,听叶子豪偷偷摸摸的,眉飞色舞地说女生们的情报。
为什么这么残忍?
为什么?!
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就如同发生在凌卫身上。
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复制人,他们有着一样的脸庞,一样的身体,一样的命运。
也许是,因为他们一样,出生在这透明的培养舱中。
也许……根本就不是科学解释得通的理由。
但是,目睹着他被摧残,凌卫却真的感同身受!
凌卫的身体没有受到一丝伤害,但精神却被刀子一缕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