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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用小刀处理着弹夹,把控制台上抽出来的电线精密快速地连接到弹夹里,组成炸弹控制回路,偶尔一抬眼,视线在电光火石中交锋,很明白对方也是通过模拟封闭式特殊考试的优秀者。

绝境中求生、攻破指定防护层、最短时间内营救虚拟人质、无损状态下破开高强度单面可视玻璃……没有这些本事,是不可能从联邦最严苛的军事考试中活着回来的。

二十年前,只有艾尔洛森活着回来。

二十年后,多了一个凌涵。

军部的倾轧,两个家族的恩怨,还有夺爱之恨……无数念头在一个彼此碰撞的眼神中火花般溅起湮灭,最终只剩下一点——救出自己的爱人!

脑子转如闪电,手下动作如风。

凌涵把四根电线错落有致地连接好,艾尔洛森熟练地把弹夹贴在单面可视玻璃的四个角落。

一直强忍着不去看对面的情况,贴改装弹夹时却终于忍不住瞥了一眼。

心顿时疼得碎了,四分五裂。

「完成。」凌涵低沉的声音微微颤抖。

这是联邦将军家族精英最极致的配合。

从凌家兄弟出现在观察室,到改装好一个专门针对高强度单面可视玻璃的四环能量爆破系统,刚好二十五秒。

对面的凌卫,已经因为重刑而陷入半昏迷。

凌涵把打到指头骨折,眼睛发红的凌谦从单面可视玻璃前用力拖开的一刻,艾尔洛森毫不迟疑按下用控制台零件临时改装的爆破按钮。

沉闷的一响。

令人痛恨的单面可视玻璃中央,终于出现一个波状裂痕。

没耐心等裂痕扩大,艾尔洛森携万钧之力侧身直撞,撞入固若金汤的审讯室,落地未稳已愤怒的一拳打断审讯官的鼻梁,转身按下松绑的开关。

失去四肢身躯的固定桎梏,胸膛仍在渗血,被折磨得惨不忍睹的凌卫身子无力,几乎从金属审讯椅上虚弱地滑下,艾尔洛森闪电般地抱住他。

钢铸般的结实双臂,因为怀里人苍白如纸,痛苦扭曲的脸庞而微微发抖。

「卫霆!」

再一次,他让这些事情再一次发生了。

怎么可以让卫霆,再一次承受这种非人的折磨?!

原本应该健康漂亮的胸膛上绽开的伤口,彷佛最凄厉的花,忍痛而咬破了唇,鲜血在嘴角令人心疼地蜿蜒。

卫霆,艾尔洛森该死……

「哥哥!」

两道身影也不落人后,如愤怒的雄鹰一样穿过破开的单面可视玻璃,军靴踩在哗哗作响的一地碎屑上。

凌谦嘶哑地低吼着,扑上来毫不犹豫地伸手从艾尔洛森怀里抢人。

艾尔洛森双臂加力,不容外人抢夺他的卫霆。

六道视线,在半空中冰冷而激烈地相遇,撞击。

凌谦、凌谦,凌承云将军的嫡子。

艾尔洛森,洛森家族的继承人。

「放手!」

「别碰他!」

「你没资格玷污他!」

每个眼神都足以shā • rén,每双眼眸都怒不可遏地充血,每双手都无法控制地颤抖,每条脸部的曲线,都悲愤交加,写满焦急、恨意、心痛、内疚、自责……和绝不容旁人沾碰一丝半点的占有欲。

艾尔洛森抱着凌卫。

凌谦抓着凌卫挣扎时勒出血痕的手腕。

凌涵抚摸着凌卫没有一点血色的俊美脸庞。

彼此仇视、彼此低吼、彼此恨不得杀了对方,却没有任何一人敢稍加用力。

那个珍贵的人如此脆弱,手腕上、身上,血迹斑斑,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谁敢硬来?弄疼了他怎么办?加重了伤势,怎么办?

从冲入审讯室,到三人短兵相接,短短十秒不到,他们在几欲发狂的愤怒下,强横地找回了一点必须保持的理智。

「唔……」

时间非常短的僵持中,被小心翼翼围绕的人,忽然发出低低的声音。

低沉,痛苦,虚弱,几乎难以被发觉。

但所有人都立即发觉了,三副身躯齐齐一震,三双眼眸同时满怀爱怜关切焦急地看向他们的宝贝。

「卫霆。」

「哥哥。」

「哥哥!哥哥你怎么样了?」

浓密的睫毛颤颤扇动几下,彷佛千辛万苦才找到足够的力量打开。

露出疲倦、痛楚,但异常明亮的黑眸。

「哥哥,伤口很疼对吧?不要紧,我现在就带哥哥去找医生……」

「放开。」

凌谦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哥哥,你说什么?」

「我叫你,别碰我。」被咬出好几道伤痕的薄唇,轻轻开合,声音很低,但每一个字,充满坚定的力度。

从昏迷中醒转的凌卫,眼神明显变了。

「哥……哥哥……」凌谦像喜洋洋扑向主人的牧羊犬,却被主人骤然抽了狠狠一鞭子的失魂落魄。

艾尔洛森却在惊愕之后,一股排山倒海的狂喜感动涌上心脏。

「卫霆,是你吗?」他一把抱紧怀里的人,激动而温柔地问,「是你,对不对?卫霆,你是卫霆!我的卫霆!」

听见他的呼唤,苍白的脸微微仰起,露出一个清淡虚弱的微笑。

「艾尔……」

「卫霆,你总算回来了。再也不要离开我,不许离开我。」

「你这个……纨絝子弟,真是……什么方法都想得出来……」

日夜相伴,每晚都在一张床上同睡,最熟悉最亲密的哥哥,居然躺在另一个男人怀里,和他旁若无人的对话。

被丢在一旁的凌家兄弟,震惊地目睹这一幕,如遭雷殛。

彼此不知所措地对望一眼,猛然浑身发冷。

寒气从审讯室的金属地板钻进脚底,沿着脊背上升,蔓延到血管脉络。

指尖,因为莫名的恐惧而抽搐。

「哥哥,」凌谦不甘心地挨近,小心翼翼地说,「哥哥你看我一下,我是凌谦,是我,凌谦啊。哥哥你是不是伤口太疼了?」

凌卫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转过头,瞥了他一眼。

这是一个让弟弟们凉透心的冷淡眼神。

冷冷的,充满厌恶。

凌卫,不,应该是卫霆,对凌家的人从来没有一丁点好感。

二十年前,正是上一任凌将军凌泽南主导了他的被捕,刑讯,虽然审讯官是泰斯,但他很清楚,在单面可视玻璃后面,静静矗立着欣赏他的痛苦的人群,一定有凌泽南的身影。

那个,曾经暗中想招募自己,让自己为凌家效命,却被自己拒绝的凌家家主。

只想和艾尔在一起。

只想帮艾尔。

卫霆一点也不想选择靠山,他只想做自己,但是,如果有一天再也无法自由飞翔,如果做联邦军人,就必须选择一方势力的话,他只可能选择艾尔。

只有艾尔,只想把自己奉献给艾尔。

不是修罗家,更不是野心勃勃,手段卑鄙的凌家!

坚毅的脸庞,蓦然扭曲出一丝痛楚。

「啊,我太迟钝了,」艾尔洛森宛如大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把他抱起来,「伤口一定很疼,他们竟然这样对你。那些敢对你做这些事的混蛋,我会好好处置的。我先带你去医护室。」

「不……我有话,要说。」

双唇轻微地开合,彷佛说每一个字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身体颤抖。

额头也一直在冒冷汗。

「有什么等一下再说,先治疗了……」

「艾尔!」忍不住用最大的力气低吼。

乌黑发亮的眸子瞪着正抱着自己的男人。

一向都是很内敛深沉的人啊,这种时候居然没脑地和自己争执。

再这样,自己随时就要撑不住了……

「卫霆?」

「别那么……用力,勒得,很疼。」

「抱歉。」

「和你无关,灵敏剂。」轻轻地喘息中透着痛苦。

艾尔洛森脊背一僵。

啡色眼眸杀意涌现。

「他们对你用了灵敏剂?几倍量?」艾尔沉声问。

「五倍。」

「该死!」艾尔调整着僵硬的手臂,不敢把他的宝贝抱得太紧。

他要把这些疯子通通凌迟,割成碎片!

五倍的灵敏剂,他们居然敢背着他使用了灵敏剂!

心疼得已经碎了。

「不要怕,我立即给你注射相应的缓解剂,再给你一点麻药,不会再疼了,我保证。」艾尔洛森忍着温柔地亲吻他的冲动。

连亲吻也不可以。

五倍的灵敏剂,纵使再温柔的吻也是酷刑。

「不,我不要注射。」黑眸执拗地闪过一道亮光。

「别怕,我亲自帮你注射,保证扎针不疼。忍耐一下,只要用了缓解剂,很快就会有效。」艾尔洛森像哄小孩子一样温柔,满脸怜惜,心中千疮百孔。

卫霆,为什么偏偏是卫霆,总要受这种没人可以承受的痛苦?

「不要缓解剂,不要。」

「别乱动!卫霆,你听话点,不要乱动……」怀里人的挣扎,让艾尔洛森这个威严的少将惊慌失措,既怕他摔下来,又怕双手太用力弄得他更疼。

「我不要缓解剂。我只想多看你一眼,艾尔。」

审讯室瞬间死寂般安静。

凌谦忍不住走前一步,被凌涵冷冷地伸手拦住。

「哥哥他……」

「他不是哥哥。」凌涵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

深邃眸子凝结成冰。

厚厚冰层下,是他被冻得四分五裂的心脏。

哥哥他,被艾尔洛森卑鄙险恶地抹杀了。

哥哥的身体,被一个死了二十年的孤魂占据了。

不能接受!

因为是复制人,所以才这样对待他吗?因为是复制人,就理所当然抹去他的存在吗?不管你们用了什么方法,我绝不接受!

要把哥哥带回家,一定要让爱我们的哥哥重新回来。

卫霆的灵魂,必须毁掉!

凌涵走前一步,挟带着令气温降低的危险。

「哥哥,你受了伤,神志不清了,请跟我回去接受治疗。」知道熟悉珍惜的身体里目前并不是心爱的人在主宰,凌涵说话的语气冷淡犀利,「你是新凌卫号的舰长,我是军部指派对你进行监督的军官,你现在丧失自主能力,我有权代你做主。」

「谁说他丧失了自主能力?」艾尔洛森抬头,一点不让地逼视回去。

「他现在并不是凌卫。」

「你有证据,证明他不是凌卫?让开,我要带他去医疗室。没看见他在忍着疼吗?」

凌涵挡在门前,比一堵墙还强硬,盯着艾尔,冷笑着一字一顿地说,「他不是我哥哥,疼死活该。叫他快点消失,让我的哥哥回来。」

「混蛋!」

如果不是抱着爱人,艾尔绝对一拳打碎这张阴毒的俊脸。

这时,疼得脸无人色的凌卫开口了。

「我要发表声明,」痛得嘶哑发颤的声音,却透着冷静,和深思熟虑后的笃定,「维尔福中将,请为我作证。」

早就赶到的维尔福中将和一干下属,一直被他们当成透明人待在一旁。

忽然被卫霆指名,维尔福中将才扬起浓眉,跨出一步。

严肃地扫视着室内的人。

「维尔福,帮我一次。」颤动着痛楚的黑眸向维尔福一扫,惨笑着说,「你欠我一次,记得吗?」

维尔福山一样的脊梁蓦然一震。

早已百炼成钢的心,被这个多年不见的眼神深深触动。

二十年前,伟塔罗娜战役,伟大至极,却被生生抹杀,无人知晓的漂流人计划。

当年如果不是卫霆,自己这个如今怒吼三军,跺一下脚星球都要震三震的中将,早就成了宇宙中一粒微尘。

还记得那个完成计划归来,穿着紧身宇宙服,脸上犹挂着两道污迹的年轻军官。

在舰艇走廊上擦身而过,一掌轻轻拍在他肩上。

笑容灿烂,意气风发。

你欠我一次,记住啦,维尔福。

声音清亮,带着一丝孩子般的得意。

卫霆,是卫霆。

这个叫凌卫的人的身体里,居然生存着二十年前的卫霆!

一瞬间,维尔福中将经历沧海桑田,酸甜苦辣,心中自明。

「我只能保证秉公处理,」他重新绷直了脊背,嗓音低沉,「不过,联邦自由公民,确实都享有发表个人声明的权力。」

「维尔福,你!」

凌谦怒而冲前,在离维尔福两步的地方,被维尔福忠心耿耿的下属们七八支枪抵上额头。

追到审讯室的人中,以维尔福这一派的人最多。

「卫霆,你已经疼得浑身冷汗了,不管你要做什么声明,先接受治疗再说。」心上人忍受着痛苦,在自己怀里一阵一阵微颤,艾尔心疼得脸都变色了。

「不,一定要,现在。」卫霆语气坚定。

仰头看了艾尔一眼,目光充满苦涩的爱怜。

傻瓜,如果不是灵敏剂,不是剧烈的痛苦,我怎么可能第一次完全清醒地掌握这个身体?又怎么可能撑到现在?

这一点点的残存意识,不知是如何保存在凌卫的血肉中的,那也许是目前的科学技术也解释不清的难题。

从凌卫的第一次呼吸开始,他就存在了。

被拘禁在一个不由他控制的身体里,被压抑在万丈深渊之下,时而清醒,时而恍惚,被动感觉着凌卫的感受,却毫无控制权,宛如一个隐形灵魂,没人可以听见他的一言一语。

这样悲惨的状况,持续了二十年。

凌卫才是这具躯壳的真正主人,

而他,只是一缕孤魂。

没人知道那种刻骨铭心的孤单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