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张沙发上的凌涵一眼。
要向军部提供替罪羊也并非易事。
败仗是全联邦的耻辱,但往往也是军部各方势力扭转形势的契机,每个人都想利用这样的机会整垮对手。
是否可以达到目的,就要看各自的手腕了。
凌涵可以在短短几天时间内打通心理委员会的内部关系,让他们决定对米娜医师进行调查,确实很不简单。
和凌谦一样,凌卫的目光也移向凌涵。
他不清楚具体是怎么操作的,但凌谦的长项在于收集情报,要完成这种军部高层的事,不用问也知道是已经晋升为少将的凌涵达成的。
「为什么要这样做?」凌卫声音低沉,「在我的心理测试上,她是有所刁难,但是,你们太过分了,米娜医师可能会被判处死刑。」
「她禁止哥哥登舰,就不过分?」
「起码她没有想要我的性命。」
「哥哥确定吗?」凌涵反问:「你以为自己落到凌家的敌人手里会有什么下场?」
冷冽的语气,让客厅的温度骤然下降。
凌卫猛地静默下来。
「米娜利用禁止登舰让哥哥恐慌不已,然后给哥哥一丝希望,让哥哥进行几天治疗,最后,以退为进,逼迫哥哥接受附加条件,让艾尔·洛森登上凌卫号。这一切,根本就是针对哥哥的阴谋。如此用心险恶,就像一条藏在被窝里的毒蛇,哥哥现在是在责怪我们除掉她?」
「就算这是她的阴谋,顶多也只是让艾尔少将成为了我的心理监测官。」
「一个对你只做过一次心理测试的女人就可以做这么多事,让洛森家的继承人进入你指挥的凌卫号,他又可以对每天都能见到的你做出什么惊人的伤害?艾尔·洛森的手段比米娜高明多少,你知道吗?」
虽然没有大声喝斥,只是冷静地说话,但凌涵慑人的压迫力已经让周围的空气凝结成冰块了。
锋利的言辞,俨然长官在教训下属一样。
凌卫倔强地紧紧抿唇。
凌涵的话有凌涵的道理,米娜医师蓄意针对他,逼他在无法登舰和接纳艾尔·洛森两者之中抉择,如果不是凌涵凌厉反击,自己只能像掉进陷阱一样任凭发落。
可是,这并不表示凌涵的做法就是对的。
军部阴险毒辣的斗争中,自己两个亲密的弟弟也是参与者,甚至可以说是制造者,这种认知让凌卫心里相当不舒服。
「好啦,」凌谦忽然咳了一声,把茶杯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他站起来,把军装外套穿起来。
凌卫看看时间。
还差十分钟到两点。
他们要乘坐小型星际飞船离开特训基地返回常胜星向军部报告,三兄弟已经商量好了,途中绕一点路去圣玛登星探望刚刚做完手术的妈妈。
虽然身体虚弱的妈妈目前还无法离开高度监护室,但只要得到医师的允许,他们应该可以进去和妈妈说上几句的。
凌谦整理好自己的装束后,低头向坐在沙发中冷着脸的凌涵使个眼神。
「走吧,哥哥。」凌谦笑着走过来,两手提着军装展开的前襟,让凌卫伸着胳膊穿上外套,然后轻轻推着他的肩,催促他出发。
两个哥哥在前面走,凌涵提着装了三兄弟几件衣物的小型行李箱尾随其后,登上了正专候他们的小型星际飞船。
乘坐的SMT星际飞船,属于小型飞船,但引擎速率高,设备先进。在一切都以职衔为衡量标准,尊卑分明的军部,这种高级飞船只供准将级以上军官使用。
当然,从飞船的燃料到飞船内准备的食物和用品,一切都是免费的。
军部每年从联邦人民头上征收军费,所得金额之巨大令人咋舌,军部提供给高级军官们的福利和待遇,也随时水涨船高。
维护费高昂的高级飞船任其使用。
不但如此,为了让高级军官们更满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飞船内,还配备堪称奢华的娱乐设备。
只是,此刻,这艘已经逸出特训基地星大气层的SMT星际飞船的乘客,没有享受飞船上任何一样高级设备的心情。
出门前的交谈,还残留着令人郁卒的影响。
就像心脏上被人撒了一层微尘,虽然尘粒细小得肉眼不可见,但你知道,它们是存在的。
凌卫坐在贴着舱边的长形宽沙发上,侧着头,透过圆形舱窗注视外面。
太空深邃而神秘。
如同一幅把整艘飞船包裹起来的立体绸缎,黑暗中镶嵌着无数光点。这些在遥远光年外的恒星,此时看起来是如此可爱、迷人,但一旦缩短彼此间的距离,这种以惊人方式向太空释放热和光芒的星体,能够把飞船和飞船里的人瞬间气化。
连宇宙也这样吗?
充斥着美丽的假象。
实际上,却是吞噬,和被吞噬的关系……
凌卫用眼角余光悄然无声地瞥过去。
凌涵坐在同一张宽沙发的另一头,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正低头看着一份文件。
有着充满阳刚气的脸,穿着威严军装的男人沉浸在工作中,平静而认真的表情,宛如一幅静谧悦目的油画。
本来只打算瞧一眼,观察凌涵是否因为出门前的口角不悦,凌卫却忽然舍不得移开视线。
年轻脸庞所显示的实际年龄,和深沉凝重的目光形成反差。
认真的凌涵有一种令人心疼的魅力。
看见这样的画面,不管刚刚那股郁卒为何而起,或是心里正被模糊的不安缠绕,反正,所有负面的东西,就默默淡化了。
仿佛谁的手,把覆盖在心脏上的微尘无声无息地抹去。
很玄妙的感觉。
明明什么也没有,言语的对话,甚至一个眼神交流都没有,只是静静注视着眼前的人,温柔就成了一股难以抵抗的力量。
情不自禁地,唇角微微上扬了。
「凌涵,哥哥在偷窥你。」
忽然听见凌谦从酒柜那边发出的调侃,凌卫一怔。
「要看就大大方方的看嘛,哥哥。只要是哥哥想看,就算让凌涵脱光了让哥哥欣赏,他也心甘情愿。是吗?凌涵。」凌谦呵呵笑着。
凌卫双颊微烫地咳嗽一声,「我只是在奇怪他的工作量到底有多少。」
正说着的时候,凌涵抬起头,把目光从文件移向凌卫。
「哥哥睡一会吧。」
「嗯?」
「到圣玛登星还有五个小时。和我们从昨晚一直做到今天凌晨,中午又要起来准备出发,哥哥只睡了不到五个小时吧?趁着旅程的时间补眠再好不过。」
被提醒昨天荒唐糜乱的狂欢,凌卫显出一丝窘迫。
尤其是凌涵脸上的表情,还那么一本正经。
不过,从某一方面来说,他的建议又确实非常体贴。
「现在睡不着吧。我感觉自己精神很足。」
「不要逞强了。闭上眼睛很快就会睡着。」
凌卫考虑一下。
去见妈妈之前,应该养足精神,最好神采飞扬。
不然,稍微露出一点疲色的话,一定会被细心的妈妈发现,到时候又让她担心。
「好吧。」他转头用目光寻找,「哪一个是睡床的启动键?」一直专注于战斗型军舰的凌卫,对这种袖珍享受型的SMT飞船的操作并不熟悉。
「不需要睡床,沙发就很好。又宽又舒服。」
「沙发?」
「至于枕头,」凌涵把文件放到一边,移坐过来,「这个可以吗?」他拍拍自己的大腿。
即使坐着,军服依然平整笔挺地贴在他匀称的肢体上。
黑色军裤包裹下,呈现出常年锻炼的男性大腿迷人的肌肉线条。
凌卫一阵狼狈。
「我还是用睡床好了。」他从凌涵的大腿上匆匆移开目光,继续在控制板上寻找要的钮。
「哥哥要和我冷战吗?」
「没有的事。」
「那为什么想和我保持距离?」
「把头压在你的大腿,会影响你的血液循环。」
「哥哥拒绝我的话,那就不是影响血液循环,而是让我的血液冻结了。」
凌卫下意识把头转回来。
跳入眼帘的,是凌涵表情平淡的脸。
那种覆盖在激烈、认真的情绪上的平淡,就像初冬时河面结的薄冰,假如以为很安全,贸然踏足试探,立即会踏碎冰面,被冰下的暗流吞没。
「喂喂,这种小事,你们也打算吵一架吗?」凌谦从酒柜里翻出了一瓶两百年的冰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懒洋洋地用看热闹的口气说。
顿一下,勾起唇角,「哥哥不想和凌涵接触的话,换我好了。我也愿意把大腿给哥哥当枕头。」
说这种话,很容易让凌涵误会呀!
凌卫懊恼地瞪凌谦一眼,故意捣乱的小子。
在一起这么久,凌涵对哪些事特别在意和执着,凌卫已经知道了七八分。
「瞪我干什么呀,我可是一片好心。」
「不想和你们废话。」凌卫低声抱怨一句。
脱了长筒军靴,在沙发上伸展长腿。
飞船上的高级沙发造价高昂,柔软地承托身体,躺下去时,头刚好枕在凌涵的腿上。
隔着军裤的布料,可以感觉到凌涵异常结实的肌肉。
眼前忽然一黑。
凌涵的手掌落在他眼睛上,轻轻往下抚着眼睑,「睡吧。」
温柔的动作,像爱抚猫咪似的。
身为长兄,居然总是被当成小孩子看……凌卫心里叹了一句。不过,也没有在这时候去争论的必要,这个弟弟有多强势,他是很清楚的。
凌卫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枕在凌涵的腿上,暧昧尴尬的接触令人心情紧张,估计很难入睡。
想是这么想,但是,睡神很奇妙的降临了。
沙发的柔软包容感和凌涵大腿的肌肉弹性,脸颊上被爱抚的熟悉的温柔,配合在一起,天衣无缝。
凌卫的身体四肢渐渐放松。
不一会,呼吸变得悠长平缓。
凌谦喝完了那杯极为昂贵的两百年醇酿,走到沙发前伏身窥探哥哥的睡容。
「哥哥睡得很香。」不想吵醒凌卫,他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
「昨晚也睡得很好。」
「不知道用了什么治疗法,居然如此灵验。」
「对于这一点,我和你一样好奇。」凌涵总是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眯了起来,「哥哥有事瞒着我们。」
「你看出来了。」凌谦毫不意外。
「是你去医疗大楼接哥哥的,为什么不问清楚他在隐瞒什么?」
「我?我来逼问哥哥?」
「在征世军校里课程都是自学的吗?我记得你的成绩也不错吧。尤其是心理诱审。」
「抱歉,做不到。」
「你说什么?」
「我们不是也有事情瞒着他吗?凭什么要他对我们完全坦诚?」凌谦忽然显得心烦,口气恶劣地反问。
兄弟俩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向凌卫,充满警惕地打量。
恬静的表情,呼吸悠长均匀,可以肯定他正沉浸在香甜的睡眠中。
让人不得不再次惊叹三天治疗的奇效。
即使知道哥哥睡得很沉,孪生子还是心有灵犀的同时站起来,走到酒柜的后面,才继续压低嗓子交谈。
「虽然明白你的心情。不过,你的做法还是让人恼火。」
「因为我对隐瞒哥哥感到难受。」
「因为你故意把难题丢给我。」凌涵的视线,像冰做成的剑一样刺向凌谦,「知道我会看出端倪,让我逼问哥哥,让我充当不光彩的角色。这就是你的做法,是吗?哥哥。」
被凌涵当面揭开自己的阴暗面,凌谦却是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
凌谦耸肩,「你可以和我一样,不过问。让哥哥保留一点自己的小秘密,而我们保守我们的秘密,这样做,对彼此都算公平。」
凌涵静默了数秒。
他转身,把凌谦刚刚搁在小酒吧上的那瓶两百年的冰红酒的盖子旋开,瓶口抵在唇上,仰头灌了一口。
冰冷的酒液入喉。
凌涵闭上总是射出慑人光芒的眼睛,默默体会酒精在身体里如烟雾般弥漫开。
在此刻双足踏着的厚厚舱板下,是没有边际的宇宙深黑。
凌谦知道他在思索极为重要的事,体贴地保持沉默。
片刻后,凌涵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向凌谦。
眸中闪烁着奇异的火焰。
凌涵沉声问:「泰斯的事,决定好了吗?」
一瞬间,凌谦似乎察觉到他想说什么了。
「你打算改变做法?」
「一直以来,我们都在不断向哥哥强调要彼此信任,可是,我们是否值得哥哥信任呢?如果连我们自己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哥哥更不可能找到答案。」凌涵压低声音,一字一字清晰地说:「要哥哥对我们无所隐瞒,首先要我们对哥哥无所隐瞒。」
否则,建立在不对等基础上的关系,终有一天会分崩离析。
这是孪生子最不想看到的事。
「那么,就用泰斯的事作为撕开真相的入口。我会告诉哥哥,泰斯确有其人,而且把泰斯曾经是军部大名鼎鼎的审讯官这件事也说出来。让哥哥自己展开对梦见的事情的调查。第一步先进行到这里,怎么样?」凌谦斟酌着说。
「不。不要浪费哥哥的时间。」凌涵沉着而大胆,「把卫霆的死,和哥哥的真实来历,都告诉哥哥。」
凌谦有些吃惊地看着凌涵。
「全部吗?」
「是的,全部。」
「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