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夫人再如何生气也无济于事,老夫人如此发话,她只有听命的份。但两个儿子年纪小小的,不在身边,她多少有些不放心,于是令他们的奶娘们好生看着他们,并除了他们自己的随伺丫鬟外,她还另叫上自己屋里的两个丫鬟也跟了去。
这一日傍晚,陈家人早早吃了团圆饭,然后热热闹闹的,坐上了马车,去往那县城中最好的酒楼——醉仙楼。
河阳县并非大县。县城中最繁华的地带也就那么两条街而已。这两条街成十字交叉,从街头到街尾,都不过三百米。但就这交叉的十字路口,成了河阳县逢年过节,最欢腾最热闹的地方。曲艺杂耍,全集中到了这里,自然,元宵舞龙,也在这里。
醉仙楼就在这十字路口边上。从醉仙楼上看舞龙,可谓最佳享受。
陈家用上了六辆马车,一路浩浩荡荡地从城东过来。却是马车才在醉仙楼门口停下,就有那老板和老板娘,以及陈、郑、赵三家的仆役迎上来了。
原来,这醉仙楼,竟被陈、郑、赵三家包下来了。
老太爷,大老爷先行下车。
郑家仆役恭恭敬敬地告知,他家主人们已经先到了。
然后醉仙楼老板领着老太爷和大老爷先进去了。仆役退下。
之后,老夫人,大夫人下来,最后才轮到陈家的七位少爷小姐们。
他们由老板娘带领,进入了酒楼。
对孩子们而言,第一次来到外面可谓新鲜无边。他们鱼贯而入。无一不是睁着好奇地大眼睛,看着这个传说中,县城最好的酒楼。
当然,陈初兰的好奇心很快就消去。这个酒楼,布置和普天之下所有的酒楼一样。大门进去,便是一个大厅,厅内桌椅摆放整齐,大厅的左侧,是个长长的柜台,柜台后方一个大架子上,架子上全是一排排的酒坛。柜台右边,一个楼梯,从那楼梯上去,便是二楼了。
“陈老夫人,陈大夫人,请。”这醉仙楼的老板娘说起话来甜腻腻的,虽是个三十来岁的干练女子,但眉眼间存着一种天生的风流。她笑着示意大家上楼。
一双双脚踩在木制的楼梯上,被漆成暗褐色的楼梯发出木头特有的吱吱声。楼梯上去,便可见这二楼原是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在前,面积较小,一条走廊隔开,左右各隔成两个包厢,但到了那走廊尽头,却是一个大大的龙凤吉祥月洞门,从那月洞门望进去,便可见里边被布置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小厅,至于小厅后头是什么,虽暂瞧不着,但猜的出,也应是雅间,只是那雅间当比这前部分的大多了。
老板娘跟大家说,老太爷和老大爷同郑家的三位爷,此刻就在这楼梯右手边的第二间雅座里。 “我们特地把后边的几个一等间留给你们内眷,”她一边领着大家向那走廊尽头的月洞门走去,一边介绍说,“里边清静幽雅,绝对适合老夫人、夫人、还有诸位少爷小姐们。”
老夫人听得直点头,显然很满意这个安排。
只听那老板娘继续道:“届时这外头送茶递小菜的,自然都会是你们各府丫鬟婆子,我们只在厨房那头留了人,所以请老夫人放心,绝对不会有外男上来!”
“很好,很好。”老夫人连连称道。
老板娘领着他们走进那长方形的小小外厅。只见正对面的墙上是一幅的巨大海棠迎风图,图下摆着茶几椅凳,两边各一个落地大花瓶,然后左手边就是一扇与墙成直角摆放的白蝶穿花屏风。老板娘带着他们拐到那扇屏风后边。
这便见屏风后是一条走廊了。
走廊狭长,右边是一间间包厢,尽头又是一个下去的楼梯。
老板娘先指着那楼梯道:“出恭之处便在那楼梯下面,那下面本有一道门连着后院的,不过为了诸位方面,我们就给锁了。”
她说到后院的时候,大夫人朝长廊左边的窗子向下望去,笑道:“果是有个小院子呢!”
老板娘道:“厨房就在院子那头。”
大夫人点了点头:“难为你们有心了。”
老板娘笑道:“咱们河阳县最大三户人家都来这儿了,况且过不了多时,县太爷也会领着他的眷属过来,这可是咱们酒楼莫大的荣耀呢!岂敢不有心?”
说的老夫人和大夫人都笑了。老夫人道:“县太爷能来咱们河阳县,才是咱们整个县城莫大的荣耀呢!”
“是呢是呢!”老板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其他几个孩子急着想去找郑家的人玩,觉得大人们讲的话都是废话。——郑家便是老夫人和大夫人的娘家。说起来,这陈、郑、赵三家,都是有联姻关系的,在这河阳县谁人不知,他们三家早就是连根都扎在一起的。
却是陈初兰觉得奇怪了,她看向笑得满脸春风的老夫人,心中怪异道:“县太爷能来咱们河阳县,才是咱们整个县城莫大的荣耀?难不成这县太爷有什么大来头?”
陈初兰原就觉得古怪。
之前坐在马车里的时候,陈初夏说,她从她母亲那里打听来:他们之所以会被允许出来看舞龙,全因了今年年底才上任的县太爷。他为了和家眷过一个有意思的元宵节,在醉仙楼包了个雅间。于是,县城里的陈、郑、赵三家就效仿了。
当时她就想,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他们三家有什么好效仿的。这个时代是这样的,越小的地方,宗族势力就越强大。在河阳县这种小县城,陈、郑、赵三家作为各自族里的龙头老大,根本就是地方上的土霸王。基本上,每一任县太爷过来,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和他们三家搞好关系,互惠互利,否则,县太爷在这县里根本就是寸步难行。可从未听过,有哪一任县太爷,需要陈、郑、赵三家向他拍马屁的。
今年这一任县太爷据说是临时上任的。前一任县太爷因人员调动,未待三年任期结束,便被调去别地补了缺。然后这一任县太爷,就在两个月前匆忙过来上任了。
当然了,他过来上任,也是第一时间就下帖给陈、郑、赵三家家长,设宴请这三家家长,先和这三家搞好关系。跟以前的县太爷并无什么不同之处。
却是陈、郑、赵三家特别“看中”这一任县太爷?
在马车上时,陈初兰就觉得莫名其妙。现今听了老夫人这句话,更是浮想联翩了。
正是胡乱猜想的时候,陈初夏突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发什么呆呢!进去了。”
原来酒楼的老板娘已经给他们打开了为他们准备好的那间雅间的门。
众人进去。
且是才进去一会儿,门就被打开了。郑家的老夫人和两位夫人过来了。
郑家的老夫人是陈家大夫人的亲娘,陈家老夫人是郑家老夫人的大姑姐。
两家人凑一起,要讲的话就多了。
小孩子们才给郑家老夫人和两位夫人行礼请过安,便被“赶”到隔壁去。“去去去,”郑家老夫人装出一副嫌弃的口吻,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吵得我不行,表兄弟表姐们都在隔壁,还不快过去?”
于是,孩子们便欢呼一声,跑出去了。
陈初兰被陈初夏拽着,一路拖到隔壁。陈初兰满脸苦笑。陈初雪则低着头默不作声跟在后头。
陈初兰对陈家的几个娃真的产生不了好感。两个嫡女对庶女有着强烈的鄙视感,一个庶女像哈巴狗巴着嫡女。
果然,才一进去,那两个嫡女和哈巴狗一样的庶女,就开始攻击陈初兰了——因为陈初夏坚决要跟陈初兰一起玩。
“夏表妹,天天跟一个丫鬟生的腻在一起做什么?”
“不要跟她玩啦!”
……
然后陈初夏反攻:“为什么不跟四妹妹玩?!她是我妹妹!谁欺负她我跟她没完!再说了,她不也是丫鬟生的!”她指着那个哈巴狗一样的庶女。
哈巴狗一样的庶女眼睛一瞪,但又不敢跟陈初夏吵,只能恶狠狠地盯着陈初兰。
“她不一样,她是……”一个嫡女捂着嘴笑。
陈初夏死抓住陈初兰的手,挥舞起拳头:“啰嗦死了!到底玩不玩?”
“玩。”
“玩。干嘛不玩?!”
好吧,开始玩。那么玩什么呢?——全民传统游戏踢毽子!陈初兰被拉着加入战局。三对三。郑家对陈家。
——这是多么无聊啊!
陈初兰望着天花板,嘴角在抽搐。
男孩子们早已打闹成了一片。
只有陈初雪安静地坐在一边,垂着头,无人搭理。
等到赵家的人也来后,这就更热闹了。
当然,再大的雅间也容不下这么多人——除了孩子们,屋中还有他们的随伺丫鬟们。
于是,男孩子们被安排到了另一间。
而在赵家人到来后不久,县太爷的家眷终于来了!
令孩子们沮丧的是,大人们传来了命令:“不许闹,吵到了县太爷一家,丢了自家的脸,回去打板子!”
于是,什么游戏都被禁止了。
舞龙的队伍还没来。窗户不允许打开。好像连街上的喧嚣都传不进来。一片安静得让人想哭。好几个孩子不开心地嘟起了嘴。
外边听到了大人们的脚步声,还有轻细的说笑声。想来是三家的老夫人们和夫人们去拜见那县令夫人了。
陈初兰坐在陈初夏身边。陈初夏不开心地踢着凳子。然后,她倒是记起了今晚是过来看舞龙的,望穿秋水般地看向还是紧闭的窗子。
陈初兰听着外边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了下来。然后就是一阵寒暄声。陈初兰想了想,那待会儿该是县令夫人盛情难却,让她的孩子过来玩吧?
让他们这么多孩子都去见过那县令夫人显得不太现实。县令夫人也不可能过来一个个地见过他们。那么三家家长把自家这些孩子带来是为了什么?为了效仿县太爷,好跟他亲近?那也不必带上这么多孩子吧!
县令夫人定是很年轻,她的孩子,或是孩子们,定是很年幼,年纪大概在十岁之内,就如他们这帮孩子们一样。若他或她或他们过来,定能在这些孩子中玩得开心,或许还能找到一两个贴心的玩伴。
勿怪陈初兰会这么想。除去陈家,郑家和赵家里可是还有好几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没见把他们带来?
她托起腮帮,心道:“这县太爷到底什么来头?居然要让三家家长这样去巴结?连小孩子这边的主意都打上了?”
“唉!”她突然觉得无趣,重重地吐了口气。
看这屋里,好些孩子已经叽叽喳喳,要么聊天,要么猜拳,要么拿起花绳玩起来了。
郑家的那三个女娃,显是无聊,又在陈初夏耳边唠唠叨叨她怎么就跟一个丫鬟生的这样要好。
陈初兰把头偏去,不看他们。
恰在这时,春桃过来了。她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姑娘,我……我下去解手一下。”
“啊?好。”春桃要上厕所啊!不过,陈初兰答应过后,自己就站了起来,“我也去。”“出去透透气也好。”她心道。
同陈初燕和陈初夏的奶娘说了一声后,陈初兰便跟着春桃一起从那长廊尽头的楼梯下去了。
果然出恭之处就在楼梯口的屋子里。
春桃进去,陈初兰站在楼梯下方,隔着木墙的缝隙向外望去。外头就是那个小院子。院子竟有假山水池。也不知是谁把灯笼挂在假山上,红色的灯笼随风轻晃,呼应着院墙外头一阵高过一阵的喧嚣声。
“还真是元宵节呢!舞龙大概快开始了。”陈初兰心想。
却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今天,她根本就看不到舞龙表演了。
“咚咚咚!”楼梯上方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陈初兰抬头望去,只见陈昌洋居然被他那个叫做莺儿的丫鬟抱着,从上边一路跑着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