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把陈初雪抱上床,抬起一指重重地往她人中掐了下去,片刻功夫,陈初雪醒了过来,翠儿大松了口气。
杏子手忙脚乱地给陈初雪倒水。
陈初兰站在一旁,她身边站的是满脸惊恐却帮不上忙的柳芽。
陈初雪长得非常可人,容貌上融合了陈永义和张菊儿的一切优点,若无意外,长大后必将是个无可挑剔的美女。陈初兰却不怎么喜欢她,纵然她天真活泼,在长辈面前乖巧可爱,颇讨大人的喜欢。
这其中的缘故也很好解释:张菊儿和林红娟两个妾室这么些年来一直在明争暗斗,她们的女儿又会交好到哪里去?
陈初雪仅比陈初兰大了三个月,陈初雪年底大雪缤纷之日生下,陈初兰来年春兰盛开之时出生。可在陈初兰自幼起清晰的记忆里,这陈初雪从来就不曾把她当作妹妹来看。呀呀学语之时,张菊儿不允许陈初雪和陈初兰一起玩儿,待到三四岁懂得争懂得抢了,张菊儿又教那陈初雪处处与陈初兰作对。陈初兰会喜欢那陈初雪才怪。
现在,陈初兰看着那陈初雪苍白着一张脸如同机械人一般坐着床上一动不动,任由杏子往她嘴里喂水,不禁就轻轻叹了口气。
等到杏子给她喂了几口水,陈初兰走了过去,站在陈初雪边上。“三姐姐?”她唤她。
却是那陈初雪恍如神魂已经抽离,和先前一样,根本就听不见她的声音。她目光呆滞,木木的。
陈初兰本以为她从昏厥中被掐醒,会痛哭一场。
杏子看着这样的陈初雪,立在床边,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她把陈初雪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因都归咎到自己身上,怪自己不分场合地就在外头乱叫。
翠儿重重叹气,道:“姑娘,奴婢去夫人那把姨娘叫来吧!姑娘可要在这里陪着三姑娘?”显然翠儿怕陈初兰被陈初雪的这个模样给吓到。
却见陈初兰点头道:“我就在这里陪三姐姐。”
翠儿这才转头看向杏子和柳芽,特别是看向杏子的时候,她狠狠地剐了她一眼,杏子慌不迭地低下了头。翠儿厉声道:“你们俩在这好生伺候着三姑娘和姑娘,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莫说夫人了,姨娘第一个就拨了你们的皮!”
杏子和柳芽赶忙应下。
翠儿便急匆匆地出了门去。
翠儿出去,这屋里头顿时就静了下来。
陈初兰找了张凳子,搬到床边坐下。杏子和柳芽胆战心惊地站在旁边。
陈初雪仰面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就跟离了魂的布娃娃,目光没有焦距,甚至连长长的睫毛都不曾一动。
好似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听见,屋中静得骇人。
所幸,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林红娟和翠儿回来了。
林红娟让翠儿先行将陈初雪把送过来,就是因为自己在二夫人那里还有事要帮忙,却料不到,居然出了这样的差错。显然翠儿把经过都告诉她了,她一进屋,就厉色地瞪了那杏子一眼。
杏子的脑袋都快垂到胸部上了。
林红娟叫杏子和柳芽带着陈初兰先出去。
杏子和柳芽忙不迭地应下,然后杏子牵起陈初兰的手,柳芽跟在后头,三人走了出去。
外头的天空。阳光颇为刺眼,洒在地上金灿灿一片。只是那种暖意直达不到心底。满眼的世界,连阳光中挺直腰杆精神抖擞的花木,都让人瞧不出一丝的欢愉。
到了院子右侧的厢房。才伺候陈初兰坐下,柳芽就迫不及待地扯住杏子的衣角,问道:“杏子姐姐,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杏子怪那柳儿不分场合,掰开柳儿拽着她衣角的手,有些惶恐地看了看陈初兰。
却是陈初兰道:“杏子姐姐,我先前可听得分明。你同我讲讲吧,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到处乱讲的。”原来陈初兰想知道,关于陈姨娘通奸一事,下人们到底知道了多少。
杏子沉默片刻,然后才开口说道:“回姑娘,奴婢这也是吓到了。才胡乱嚷嚷的。奴婢前头遇那才从浆洗房回来的刘婆子,刘婆子跟奴婢讲,张姨娘才死了,自尽的。大抵是昨夜贼子闯了她的屋子,她觉得自己清白毁了,对不起老爷。”杏子低着头,自语似地囔囔着,“可奴婢觉得,依张姨娘那性子,实在不像是会因这个就自尽的人哪!所以见了翠儿姐,奴婢才……”她满脸都是懊恼。
陈初兰瞧着杏子这副模样,心道:“前院昨夜遭贼,大概是官方说法了。可是连杏子都觉得张姨娘不可能因所谓的‘贼子闯屋’就去自尽,显然那刘婆子之流,更是会猜到事情的真实缘由了。就不知道短短的一个早上,会有多少人知道此事。而二夫人她又会采取怎么的措施来堵住众人的嘴!”
不同于陈初兰,才六岁的柳芽显然不晓得其中有什么问题。她只骇于张姨娘的自尽,接着半晌后突然惊叫了起来:“张姨娘死了!那莫非三姑娘往后都要呆在我们院里了?!”
很不幸的,事实就是柳芽说的这样。
二夫人在张菊儿被勒死之后,才一回到自个儿院中,就派人去把坐镇在张菊儿院里林红娟给叫了过来。亲口嘱咐她说,陈初雪今后就养在她那里了。
林红娟面上没有任何一丝波动,显然早就猜到了会是这样,她应下声来,说自己一定会好好养着三姑娘,就像养着四姑娘一样。
而此时此刻,就在陈初兰一行三人呆在院子右侧的厢房中时,林红娟和翠儿在陈初兰的屋中,看护着那陈初雪。
“姨娘,”翠儿道,“瞧三姑娘这副模样,要不回了夫人去,央夫人请个大夫来?”
却是林红娟摇了摇头,道:“没用的,夫人不会请大夫的。”
翠儿沉默了。
先前林红娟坐在陈初雪床头,好话说尽,但就是不见陈初雪有一丝的反应,好似她神魂真的已不在这个世界一般。
“可怜见的,”林红娟叹气说道,“才多大的孩子!”
林红娟会如此叹气也是有缘由的,同情陈初雪小小年纪没了亲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昨夜张菊儿被捉奸的时候,陈初雪也不知怎么的,竟在混乱之中,站在门外,亲见她的亲娘赤身裸体地和一个壮实青年一同被押了出去!
张菊儿的狼狈与不堪,全被陈初雪目睹。
此后,陈初雪便呆呆的。一整夜偎在床边一动不动。直到之前翠儿拉着她的手,把她牵到了后院。
现在这般瞧来,听闻张菊儿的死讯后,陈初雪的呆状更为严重了,也更为吓人了。
“翠儿,”林红娟嘱咐道,“今儿我就在这陪三姑娘了,你去叫杏子把姑娘安顿到我屋里。”
“是。”翠儿应下。
林红娟又说道:“叫她们好生伺候姑娘,若姑娘出了什么差错,我定不饶!”
翠儿应声出去了。
死寂的屋里,林红娟看着陈初雪那白如纸色的小脸蛋,又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此后,白日一晃而过,天很快就黑了下来。
也不知二夫人把此事处理得怎么样,就目前来说,再无什么消息传到后院来。
陈初兰在她亲娘的屋里很早就睡下。杏子大松口气,她原以为陈初兰会因自己的姨娘去陪三姑娘,心里头不舒服而睡不着呢!
而林红娟这边,陈初雪最终还是睡下了,毕竟是孩子,熬不过一整日都睁着双眼,当然,她并没有进食,只由着林红娟喂了她些热汤。
本以为会是个宁静的夜。却不料,在下半夜的时候,□□在陈初雪身边的林红娟突然惊醒,她一手搭上陈初雪的额头,发觉她竟烧得厉害。吓得半死的林红娟赶忙叫起翠儿,叫翠儿去准备布巾和温水。
林红娟用把温温的湿巾搭在陈初雪额上,以这种最简单的方式试图为她降温。却是折腾了近一个时辰,陈初雪还烧得浑身滚烫。
“翠儿。”林红娟对翠儿命道,“快去禀明夫人,无论如何都求她请个大夫过来,这样烧下去不行!”
这天冷飕飕的,还黑灯瞎火,翠儿打开门,提着一个灯笼就冲了出去。
天未亮,院子的门都是锁着的。翠儿拍门叫门房开门,通过重重关卡终于到了二夫人的门外,敲门半晌后,一个叫冬梅的丫鬟开了门。但眼瞅着那冬梅进屋之后许久,屋里边却任是没一丁点声响。
翠儿相信冬梅是唤醒了二夫人的。毕竟三姑娘烧得这么厉害,谁敢瞒下不去通报。但是,二夫人愿不愿意即刻派人去请大夫就难说了。
翠儿心急如焚地在门外走来走去,连冷风灌进脖子都不自知。不晓得过了多久,眼见着天都快蒙蒙了,翠儿终于用力咬了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大得似乎整个院子都能听见:“求夫人救救三姑娘!”
二夫人终还是派人把翠儿叫进去了,但派人去请大夫,却是在天色大亮之后。二夫人说:“天色还早,哪请得动大夫!”
此后,冬梅被二夫人打了一顿板子,缘由是隐情不报。当然,原是十大板,减成了五大板,因为她是体谅二夫人还在酣睡才这样做的。
林红娟也被二夫人骂了一顿,说她应该在三姑娘才一发烧就来禀报她的。却直拖到天都亮了,才派人过来。
而翠儿,跪在二夫人的门口,等到二夫人派人把她叫进去的时候,她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幸而,她没有挨罚。
派人去请的大夫,很快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