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番外

从记事开始,喻斐便不是个受人待见的孩子。

记忆里,父母经常在争吵,为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主要挑起方是她的父亲。十足的大?男子主义,一句忤逆的话都听?不得,情绪上?头?的时候,甚至会动手。

喻斐好?几次在母亲身上?看到青紫的伤痕。

而?她只能遵循母亲的话,躲在角落,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受到牵连,一起被打。

小学的时候,母亲终于不堪重负,向父亲提出了离婚。

答案很?明显,男人不同意,还觉得她是在闹,试图做一些过激的事情,来将她制服。

由?于家庭原因,喻斐比同龄人早熟很?多。她的同学还在玩闹的年纪,她则会主动帮忙分担家务,她不怎么?说话,和班里那些闹腾的人,也实在玩不来。

母亲提出离婚的那天,父亲上?头?,和之前无数次一样试图打她,喻斐偷偷拿过母亲的手机,报了警。

警察来得很?快,似乎没想到一直没有?动静的她会报警,父亲也来不及做出掩饰,被抓了个正着。

“白眼狼,老子养你是真他妈晦气,早知道就应该把?你打掉。”

被带走的时候,他是这么?骂喻斐的,眼底满是恨意,愤怒,唯独没有?爱。

喻斐安静地站在原地,小小身影瘦弱,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被亲生父亲这样骂,也是平淡地看着他。

她好?像被剥夺了“情绪”这种东西。

不会生气,不会不高兴,也不会开心,对什么?事都这样,无论好?的坏的。

这件事在当地闹得很?大?,本来就是一个小城市,很?少会需要动用?警察,一传十十传百,几乎这里的人都知道了。

其实家暴的在这里还挺常见的,大?多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道歉认个错,这件事也就过去了,后续再发?生,那就是后续再管。

喻斐母亲非要离婚,打官司的这两个月,是喻斐最痛苦的时候。

她照例要去上?学,却得面临同学的好?奇心,问她发?生了什么?事,问她父母是不是要离婚了。

她不想回答这些问题,觉得这些人没有?礼貌。和老师反馈,老师的反应是“同学间?的关心而?已,你也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吧,反正大?家都知道了。”

甚至有?人指责她,认为她是白眼狼,如果?不是她报警,她父亲怎么?会进警察局,这件事又怎么?会闹大?。

喻斐不喜欢说话,在这里没有?朋友,唯一能交流的妈妈,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很?忙,不该去打扰她。

她有?种前所未有?的窒息感与无力感。

像是一个溺水的人,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下沉,想挣扎着起来,却无能为力。

眼睁睁放任自己下沉。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两个月,母亲打完官司,成功和父亲离了婚。

察觉到她状态的不对劲,她自己也不愿意待在这里,便带着她搬到了她娘家所在的城市。

北原。

喻斐的母亲是下嫁的,和她父亲是大?学同学。当时也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这样的人,不顾亲朋好?友的劝阻,一心想嫁给他,甘心和父母决裂,脱离北原这个大?城市,陪他安顿在这个小城市。

一腔热血的爱意最终化为灰烬,只落下满身风雪与疲累。

好?在,喻斐的外婆只有?她母亲一个女儿,这些年,两位老人也盼着女儿和外孙女能回来,和他们和解。

回来是回来了。

没想到是一番这样的境地。

外婆自然狠狠地骂了母亲一顿,数落了许久,又有?些于心不忍。

“都过去了,你和斐斐在这里好?好?生活吧。”她看向喻斐,喻斐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躲避的态度明显。外婆叹了口气:“你看,你折腾你自己也就算了,把?斐斐也跟着折腾成什么?样了。”

外婆给她办理了转学手续,转到这里最好?的小学。北原小学是可以小学部和初中部连上?的,学校很?大?,小学部和初中部分成两块地方,允许人员相互走动。

这里的一切对于喻斐而?言都是陌生的,她还是不爱说话,但因为长得漂亮,人又瘦弱,同学都很?怜爱她,会主动找她说话。

这样也挺好?。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她可以在这里好?好?生活,不会再受到父亲的影响。

她开始变得逐渐开朗起来,脸上?笑意明显多了,也开始能和同学说话,参与他们的话题了。

女生八卦是不分年龄的,看帅哥,也是不分年龄的。

好?友经常和她提及,初中部有?个学长叫陈盛南,才初中就长到了一米八,笑起来斯文?温和,谦虚有?礼,成绩也一直在年级前三。

优秀得是那种放在小说里,也一定是男主的人。

喻斐有?幸在升旗仪式上?见过他一面,少年嗓音温润,字字流畅,吐字间?有?让人如沐春风的舒畅感,像古风书里走出的翩翩君子。

确实很?好?看。

可和她没什么?关系。

喻斐还是非常有?自知之明的,不会去肖想这种神仙般的人物,当下之重是好?好?学习,考上?北原附中。

有?自知之明,却还是抵不过一颗少女心。

**

因为家距离学校并不远,喻斐都是自己走路回家的。

为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喻斐出门都会看一眼天气预报,来推断自己今天要不要带伞。

有?天她起晚了,时间?来不及,抓着早饭就急匆匆地出了门。

她想,应该不会这么?巧,墨菲定律灵验,她唯一一次不看天气预报,今天就下雨吧。

墨菲定律是真的。

喻斐背着书包,站在教?学楼一层,望着外头?的瓢泼大?雨,绝望地闭了闭眼。

怎么?会这样。

怎么?就能!这么?!倒霉!

身边好?几个路过的同班同学,询问她要不要合撑一把?伞,都被喻斐拒绝了。

同学和她都不顺路,她总不能让别人把?她送到家门口,再自己走回家。

她也没带手机。

就算带了,也不想麻烦外婆特意跑过来接她。

还是等雨停吧。

喻斐叹了口气。

正当她寻思着,要不要先回教?室把?晚上?的回家作业做掉点,顺便等雨停的时候。

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

“同学,你是没带伞吗?”

这个声音有?点儿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可是,喻斐不记得自己有?认识过声音这么?好?听?的人,还是男生。

她转过头?,恰好?和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对上?。

和上?次升旗台上?遥遥相望不同,他真实地站在面前,给她带来的冲击感更大?。少年五官立体,眼型是狭长的桃花眼,笑起来时会微微眯着,唇角扯着若有?若无的弧度,睫毛很?长,几乎能在下眼睑打出一片阴影。

猝不及防在这儿遇见陈盛南,喻斐吓了一跳,顷刻间?有?点活见鬼的感觉,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雨天,经过一楼的人很?多,瓷砖湿而?滑,上?边沾满了黑色的鞋印。

这么?一退,正好?踩在鞋印多的地方,脚底一个打滑。喻斐有?些重心不稳,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倾,眼看就要摔在地上?——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回拽。

少年手掌温热,透过薄薄的校服衣袖,清晰地传递过来。

“抱歉。”等她站稳后,陈盛南笑了笑,放开她的手腕,“刚才情况情急,不是故意想碰你的。”

喻斐脸红了红,低下头?,声音细如蚊呐:“没关系,谢谢你帮了我。”

刚才被他触碰过的地方,即使?隔着布料,也像燃起了火,一寸一寸地发?烫,紧接着,熨烫到她的心上?。

这话是真心诚意的,校裤是白色的,她要是摔在地上?,这裤子明天就不能再穿了。

这可是刚洗的新?裤子……

“你是没带伞吗?”

没再过多纠结这个,陈盛南很?快带到别的话题:“我这里刚好?有?两把?伞,可以分给你一把?。”

怎么?会有?人带两把?伞……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陈盛南又笑了笑,耐心地和她解释:“我弟弟留下来打扫卫生,我是过来接他的,所以带了两把?。不用?担心,校门口会有?人来接我们,我可以和他合撑一把?,走到校门口就行了。”

他还有?个弟弟吗。

喻斐心下一惊,她好?像从来没听?人提起过。

纵使?心里很?好?奇,涉及别人的隐私,她也识趣地不会过问这个问题。

喻斐老老实实接过伞:“谢谢你。”

“没事。”陈盛南弯起眼,语气温和,“注意安全。”

喻斐走后。

在楼梯口等了半天,围观了全程的陈盛源终于有?机会走下来,望着她的背影,无语地撇了撇嘴。

“哥,你怎么?突然良心大?发?了。”他忍不住吐槽,“以前怎么?没见你给别人送伞?拿得还是我的伞。”

“她挺可爱的,你没觉得吗。”

陈盛南轻飘飘地回应道。

陈盛源听?得不禁打了个寒颤。

外人不知道他哥,都相处这么?多年了,他还不知道他哥这德行?

斯文?温和都是假的,都是他装出来的面具,拿来让别人卸下防备的!

陈盛南骨子里真正的东西,和斯文?温和,可真是半点儿都沾不上?边。

这一点,他从小就见到大?了。

隔日,喻斐拿着陈盛南的伞,回到学校,循着之前好?友唐如婉给她说的八卦,走到他所在的班级。

陈盛南刚到学校,在班级门口见到她,眉眼有?几分讶异:“怎么?了?”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把?伞还回来。

喻斐还是不敢和他对视,低着脑袋:“我来还伞。”

陈盛南在学校名气很?大?,也没见他和女孩子有?接触,这会儿他和喻斐站在班级门口,吸引了不少过路人的目光。

喻斐不喜欢这种被人盯着看的感觉,强硬地把?伞塞到他手里。

“那学长我先走了!”

说完这句话,她逃跑似得跑下楼梯,往自己班级走。

听?说陈盛南借她了伞,她还还回去了,唐如婉讶异地咂了咂嘴:“好?奇怪啊,不是说他有?洁癖吗?自己碰过的东西不让别人碰的,同理,反过来也一样。”

喻斐也没细想:“可能因为他真的是个好?人吧。”

“……”

唐如婉:“好?像也有?点道理。”

毕竟,陈盛南在大?众眼里的印象,就是一个会帮助别人的好?人。

**

自“送伞事件”过后,喻斐就再也没再学校里碰见过陈盛南。

他比她大?两届,这会儿恰好?初三,正值关键的一年,一直在教?室里学习,碰不见也正常。

随着日子的流逝,她也渐渐地,把?这件事压在了心底。

同样被压在心底的,还有?那颗,扑通扑通的少女心。

陈盛南成功以市第?一考上?了北原附中,北原最好?的高中。

喻斐知道他厉害,没想到他能这么?厉害。

据说他早已在寒假就取得了保送名额,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在学习上?松懈,还是以如此优秀的成绩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喻斐的成绩也算不错,但要上?北原附中,也只是勉勉强强够个线。

她离陈盛南还有?很?大?很?大?的差距。

她理科不算很?好?,都靠文?科拉分,问题是,文?科能拉的分也就那些。

理科这个东西,比如数学题,做不出来,就是做不出来。

这是真的有?天赋差距的。

喻斐能做的,就是常规题不要错,后面做不出的大?题,就只能看缘分。

不是谁都能像陈盛南那样拥有?变.态般的脑子的。

喻斐这两年被养得很?好?,又一直专注学习,没怎么?锻炼,体重增加了很?多。

这会儿看起来,还有?点点胖。

唐如婉问她为什么?非要考上?北原附中,高中和初中不一样,是真的分层次的。

那里都是学霸,教?学进度也很?快,如果?跟不上?进度,很?容易被打击自信心,从此一蹶不振。

尤其是喻斐这种文?科好?理科一般,成绩上?来全凭努力的人。

更何况,她和陈盛南差两届,她入学,陈盛南都已经高三了。

高三会比初三更加忙,她也不一定见得到陈盛南,即使?见到了,都隔了几年,他也不一定认得她。

对此喻斐只是笑笑。

她只是想再见他一面。

想,力所能及的,向离他更近的地方走。

中考成绩出来,喻斐如愿考上?了北原附中,当然,离录取线也没有?高几分。

但她还是很?高兴。

她终于,能离他近一点了。

喻斐一直都很?清楚的。

她和陈盛南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陈盛南家世好?,脑子也好?,是那种生来就站在顶端的人。

她不一样。

她只是普通家庭的孩子,还有?一个家暴的父亲,虽然已经离婚了。

后来她有?偷听?到外婆和母亲的聊天,她的父亲,好?像现在还欠了赌债。

他们之间?,本来就有?难以逾越的鸿沟的。

一直都是她在一厢情愿的。

北原附中和她的初中截然不同,最显著的感觉就是——没有?人情味。

大?家都是从厮杀中杀出来的,想去往更好?的大?学,大?家都只专心于自己的成绩,别人的好?坏都懒得管,也没有?时间?管。

这里的教?学速度也快得多,老师讲得很?快,也不会管他们跟不跟得上?。

喻斐也有?后悔过,但,当她在主席台上?,再次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时。

一切后悔都烟消云散了。

陈盛南在这里也过得风生水起,他还是担任学生会会长,在这个学霸云集的地方,还能稳坐第?一名。

他似乎更高了,接近一米九,面部轮廓也更成熟,唯一没有?改变的,是那股斯文?温和的气质。

他应该不记得她了。

喻斐想,也是,她和他的交集,也就是那把?伞。

不过没有?关系。

能再看见他,她就很?高兴了。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第?二学期的开头?,她的班级转来了个转学生,据说还是个关系户。

是个很?艳丽的女生,叫林夏。

喻斐只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像是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又一时想不起来。

林夏站在讲台旁边,目中无人地打量了一圈儿,最终,视线停留在喻斐的脸上?,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喻斐?”她旁若无人地大?喊,也不顾这时是在上?课,“你怎么?进这学校的?你也配?”

“……”

喻斐想起来了。

林夏,是她在那个小城市的同班同学。

她的家人好?像是某个城市的高官,沾了点事儿,才暂时把?她安顿在那里,避避风头?。

当年她报警,警察把?她父亲带进去,骂得最欢的就是林夏。

“就是她报警,让警察把?她亲爸抓进去,你说好?不好?笑?”

这句话像一个梦魇,硬生生把?她往之前的回忆里拽。

喻斐紧紧盯着林夏,生怕她说出一些不好?的话。

没料到的是,林夏只是轻声笑了笑,也没再多说什么?。

她悄悄松了口气。

喻斐还抱有?一丝侥幸,林夏现在也长大?了,变得成熟了,性格应该不会像以前那样恶劣。

她不清楚林夏对她的敌意从何而?来,她也不想和林夏在这里起争执。

她想错了。

林夏在学校里大?肆宣扬她以前的事情,傲慢的态度比以前更甚。

喻斐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讨厌你呀,喻斐。”林夏说,“你明明什么?都没做,话都不怎么?说,班级里的人照样喜欢你,任何选举的投票,一旦有?你的名字,你都能得到很?高的票数。”

“为什么?你能过得这么?好?呢。”

从这一刻起,喻斐明白,和林夏这种人,是讲不通道理的。

也没有?和傻逼讲道理的必要。

喻斐没有?再和她争论,面对别人的问询,也只是平静地说一句:“事实不是这样的。”

那些她以为忘却了的过去,时隔多年,再一次被人连根拔了起来,再重复地□□。

和以前相似的情景。

没有?人帮她,人们都在冷眼旁观,只有?她一个人,陷落在深海里。

有?钱能使?鬼推磨,林夏家庭有?钱有?权,即使?在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照样能找到一群“朋友”。

她们开始频繁的欺负喻斐。

喻斐一开始并不在意。

和老师说明这个问题是没有?用?的,林夏有?后台,说了也只会添加困扰。

没有?人愿意为她站出来的。

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

林夏见她不理会,逐渐开始变本加厉,言语攻击已经不算什么?,她甚至到了上?手的地步。

和她正面杠无果?,喻斐想和家人谈转学的事情。

只是有?些可惜。

她好?不容易考到这里来,也没见陈盛南几面,就要转学了。

唐如婉倒是挺支持她的选择,在她看来,喻斐和这个高中本就格格不入。

和校方提了转学的那天,放学以后,喻斐被林夏堵在楼道角落。

“你要转学了?你知道吗,你爸还欠我爸钱。”林夏的声音极其刺耳,“你以为我会这么?轻易——”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冷漠的声音打断。

“不知道你的家人知不知道你在学校里借着他们的风头?欺负同学呢。”

陈盛南慢慢走过来,手里捏着个手机,不轻不重地把?玩着。

“还是说。”他挡在喻斐前边,强硬地形成一道人形壁垒。他的声线一如既往的温和,隐约含着笑意,在这个时候,仿佛地狱爬上?来的鬼魅,“你需要我帮忙告诉他们?”

陈盛南的出现让在场的两人都措不及防。

林夏愣了好?一会儿,才气愤的反驳:“你谁啊?你知道我爸……”

“我不在乎你爸是谁。”陈盛南语气很?淡,夹杂着淡淡的嘲讽,“更何况,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你也确实挺不如意的。是有?多不自信,才只能拿出自己的家庭来做比较?”

话音刚落,他没再看林夏的反应,转过身,自上?而?下望着喻斐。

“你怎么?从来都不说?”和刚才淡淡的态度不同,此时,他语气有?点儿无奈,像在看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不是说,考到这里来,是来找我的吗。”

“如果?我不过来帮你,就打算一直这么?忍着了?”

喻斐没工夫想陈盛南是怎么?知道这件事情的。

此时此刻,刚才努力隐忍着的,想吞进肚子里的情绪,慢慢的涌了上?来。不知不觉间?,有?几滴眼泪砸在地上?,像开了闸的洪水,她很?想止住,却一点儿也止不住。

这是第?一次,有?人站出来帮她。

作者有话要说:陈盛南,yy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