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骗初吻初恋”,也是一件见仁见智的事。
那是在校运动会的时候,系里见忆玮长得挺瘦小,竟然认定她是长跑能手,不由分说,给报了一个八百。后来忆玮见着顾小卓,差点没大哭出来:“他们什么眼神!我那是瘦小么?明明是瘦弱啊!”
她自然是没什么运动细胞的,反正也没打算给系里增光添彩,从来也不去训练,就等着比赛那天混混过去就得了。
到了比赛那天,忆玮被领到了起跑线一边。因为女子八百排在男子后面,她就站在那里看跳高。想不到又碰到熟人。有个高个子的男生穿了黑色的运动裤,露出极修长的腿,远远的在看着横杆,似乎在盘算距离。
起跑、腾空、跃起,周围一片惋惜声。
陆少俭轻松的站起来,看了看被自己碰掉的横杆,转头对工作人员示意。附近一片窃窃私语声:“他还要升么?”
忆玮遇到一个熟人,有些兴奋,大声冲他喊:“陆少俭,加油!”
他就微微转头,漫不经心的向她挥挥手,大约表达了谢意。又转身,在原地踮了踮脚尖,助跑,跃起,干脆利落的越过横杆。
杆子纹丝不动,而他似乎尚有余力,从软垫上起来,径直走向忆玮:“呦,你也比赛啊?”
忆玮点点头,看到横杆又降了些,问他:“你跳完了?”
他轻松的点头,拍拍她肩膀:“加油!”
广播里已经开始催女子八百的选手去准备了,忆玮懊丧的转身就走。
真的开始跑了,忆玮才觉得之前自己说“混混”的话很不靠谱,她发现,众目睽睽下,如果自己安安心心的跑在最后一个——还真是丢不起这份人!于是咬紧了牙关,努力跟在队伍中间偏后的位置。
天气很好,蓝得很明澈,阳光也温柔不刺眼。忆玮却只觉得喉咙像是吞了一把炭火,眼睛辣蒙蒙的睁不开,云里雾里的开始无意识的机械跑动。这个时候,早就不在乎名次,能跑完已经成为毕生的心愿。大概真是跑晕了,冲过了终点线自己还在往前跑,一把被旁边的人拉住了:“同学,到了。”
这大概是黎忆玮听到最动听的话了吧?
她立刻止住步子,一片慌乱中,什么都顾不上了,坐在了地上,大口喘气。
说来也巧,系里派去接她的女生愣是在人群中找不到她。于是黎忆玮被一双极有力的手硬生生的从温暖的大地上拉起来:“喂,别坐着,站起来走走。”
她恼怒的一甩:“别管我。”自己就想坐着,她恨多管闲事的人,恨那些非让人跑完就站起来还威胁她坐着屁股会变大的人。
可是那个人丝毫没有妥协,半拉半抱的把她弄起来,声音很冷静:“这里马上要开始投铅球了。你不想被砸晕就起来。”
幸好扶在腰侧的手很有力,忆玮只觉得没费什么力气,已经被转移到了运动场外。她坐在树荫下,看着不远处小路上来回奔波的学生,只是觉得口渴,似乎嘴唇都开始龟裂。
陆少俭蹲在她身边:“缓过来没有?”又喊住了远处一个男生:“扔瓶水来。”
那个男生匆匆忙忙去找水了,独有这一隅,像是被隔绝开,没有人注意到,那样安静,岁月都悠长。
忆玮闭了眼睛没说话,陆少俭离她这样近,简直可以数清她长长的睫毛。几丝头发凌乱的挂下来,黑发雪肤,隐约像是童话里的少女。陆少俭忽然心头微微一热,恍惚间发现自己盯着她泛着青白色的嘴唇看了很久了。于是毫不犹豫的,向她俯下身去,唇瓣和唇瓣间,互相温柔摩挲。
黎忆玮猛的睁开眼睛,一时间难以置信——他们的睫毛惊人的相似,纤长而微卷,几乎可以触到彼此。他先时吻得小心翼翼,然后等到彼此熟悉,才开始有些肆意。
时间像是被施了魔法。于是忆玮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听到被他身影遮住的地方传来了不怀好意的笑声,才猛的推开了他。
他的同学,几个男生;自己的闺蜜,浅容小卓,以尴尬又强忍住微笑的神情站着,像是免费看了场香艳的好戏。
后来他们吵架,忆玮每次提起运动会就口不择言:“谁知道你那么闷骚啊!都快毕业了还去什么运动会,光想着出风头!还借机强吻我,不要脸。”
陆少俭则从来沉着脸,语气有些嘲讽,眼神锋芒毕露:“你真是圣女。你敢说那次我吻你你没一点回应我?”
都讨论到这种话题了,忆玮红了脸,大声的喊他“滚”。于是不了了之——
晚上的同学会,顾小卓有些喝多了,抱着忆玮开始絮絮叨叨往事,点着她鼻子说:“忆玮,陆师兄对你那是真的好,你真是不靠谱啊。”
她嗯嗯的应着。小卓难得从国外回来一个星期,还大老远的跑来同学会,再见一面实在不容易,她说什么自己都绝不还嘴。
李泽雯来进酒,手随意的往忆玮肩上一搭,像是在替忆玮解围:“顾小卓,他们好着呢,你别瞎操心。”
忆玮有些尴尬,压低了声音:“别胡说了。我们就那样,老朋友了。”
“哦?那天见你们不是挺好的么?”她坐下,带着几分不经意的慵懒问道,包厢里的灯光昏黄,而李泽雯不知有没有擦口红,那样饱满的红色,有低调的奢美。
小卓一拍桌子:“不带这样的!李泽雯,你是不是想横刀夺爱吧?”
忆玮哈哈大笑:“顾小卓你在发酒疯吧!你家田因秀又惹到你了?”又转头对李泽雯笑:“你别理她,又开始发神经了。”李泽雯手指轻轻拨弄手中的酒杯,只是笑了笑,转身离开。
浅容适时的插进来:“忆玮,你不把人家陆少俭当回事,一旁虎视眈眈的人可不少。”
忆玮一下子沉默下来,当初分手时自己提的,陆少俭一直不置可否——也正是因为当时他的不置可否,所以现在一直拖着,互相耽误。幸好有几个男士远远的在包厢另一头喊:“不尽兴啊!要不再找地方玩玩?”
于是向下一站进发。
要了一个最大的包厢,堪堪装下这十几个留守下的人马。其实男多女少,有熟稔的男生就开始暧昧的笑。忆玮很少来这种地方,听见浅容低低的对自己说:“要是咱们几个女生不在,那群男生就可以放开玩了。”
“什么放开玩?”
浅容绘声绘色:“喏,站进来一排小姑娘,各个国色天香,想挑哪个就挑哪个。”
“这么堕落?”忆玮有些发呆,看着眼前的同学,忽然觉得暗色光线下陌生,谁又认得谁?
顾小卓“嗤”的一声笑:“切,逢场作戏呗!女人就应该睁只眼闭只眼!”说出的声音却惊人的尖锐,像是被人点燃了炸药桶。
忆玮和浅容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问她:“怎么了?”
小卓喝了口酒,豪气冲天:“没怎么啊!来,这么久没见,不醉不归!”
忆玮心情极好,并不觉得醉了,起身去卫生间。才推开门,走廊上光线刺目,一下子竟然觉得有些晕眩,忙在墙壁上靠了一会。
隔壁的包厢半开着门,她顺便瞄了一眼,果然像是浅容说的,灯红酒绿,男男女女纠结成暧昧的黑影幢幢,一股靡靡的气息。
为什么推门而出的男人这样面熟?
陆少俭半低着头,侧脸棱角分明,有些倦怠冷漠的样子——忆玮心里重重的哼了一声,来都来这种地方了,居然还装出这幅冷酷的表情,真是恶心又欠扁。
他们之间隔了一个巨大的罗马柱,恰好挡住陆少俭的视线。他亦在门口站了一会,然后拿出了电话。
接通的刹那,如同心灵感应,在不远处,柱子后面响起了他熟悉不过的铃声。
两个人都有些愕然,似乎一时间都搞不清状况。
陆少俭的反应比忆玮稍稍快一些,直起身子,快步绕过了柱子,低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哎呦,陆总,真是巧啊?”她毫不掩饰语气中的揶揄。
他却反而笑了,露出一口漂亮的牙齿,嘴角的微笑仿佛小小而温暖的阳光,催开了阴霾:“我是哪门子陆总?”
话音未落,听见那个包厢的门被人推了一下,一个男人的声音,嗓门极大:“娇娇,去看看陆总怎么还不回来?”
忆玮冷着脸,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穿着吊带裙,一步一摇的走出来,脚步婀娜生姿。
她看不见躲在罗马柱后的两人,于是黎忆玮咬了咬牙,用尽力气推了陆少俭一把。以往她推他,就像蚍蜉撼大树,这次不知是不是小宇宙爆发了,硬生生把他推到了前面。那个小姐一惊,转头看了一眼,因为是风月场上玩转的人物,自然敏感的嗅出了异样,于是一声招呼卡住,轻轻一笑,转身进了包厢。
陆少俭神色自若,并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嘴角轻撇,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忽然舒畅至极的微笑起来。
忆玮当然不会知道后面那个男人的表情,进了卫生间,用温水冲了脸,脸色愈发素净,只是因为激动,脸颊泛起了淡粉色。像是凶神恶煞般撸了撸脸,恰好卫生间的门被推开,进来的女子可不就是刚才出来找陆少俭的那个么?于是愈加恼怒,一边还要努力控制情绪,像是受挫于自己微妙的有些不知所措的愤怒。
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不敢多喝酒,刻意控制了些。闷坐在那里听同学唱歌,连回答都份外懒散。
浅容惊诧:“出去一趟见着鬼了?”
她真真切切的点头,一脸嫌恶:“比鬼还恶心。”
不多久,小卓就已经醉倒了。两人架起她一个,才走到门外,田因秀脸色铁青,靠着锃亮的银色车子已经等了很久。直到把她塞上车,剩下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其实都存了走得心思,连东西都不约而同的带了出来。
“现在不容易打车。我让之东来接吧。”浅容还没拿出手机,忽然拍手笑:“不用了,找到司机了。”
她们看着那辆车从停车场开过来,浅容有些疑惑,又恍然大悟:“陆师兄,你也在里面玩呢……”她轻轻笑了一下声,“难怪……”
陆少俭看了一眼两人,对浅容笑:“我送你们回去吧。”
浅容微微犹豫了一下,生怕忆玮又不愿意,说出叫陆少俭下不了台面的话。谁知这次她难得态度很好,爽快的说:“好的。那麻烦你了。”
她们一道坐了后座,陆少俭眼光一抬,后视镜里的忆玮笑容满面,暗色中脸庞柔和,他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微笑着一言不发。
先到浅容家,她走之后,车里的气氛很平和,却有淡淡的粉饰太平的意味。
陆少俭有意无意的看了她一眼,镜中的女子扭过了头,正专注的看着飞驰而过的霓虹:“今天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
忆玮答得很妥帖,嘴边微笑贤良淑女。
“新工作找到了还没请我吃个饭吧?”陆少俭放慢了车速,恰好跳出了红灯。
“行啊。哪天你有空,我请你吧。”
“新家呢?上次搬进去之后还没再看看。”陆少俭似笑非笑,“好歹我也帮你出了力啊。”
忆玮唇线一抿,脸色沉了沉,轻轻吐了口气:“行。哪天有空吧。”
“那就今天吧。顺便把饭请了,给我做顿宵夜,面条就行了。”他答得肆无忌惮,毫无顾忌的试探她的极限。
忆玮深呼吸一口,又把车窗略微放下一些,有风吹进来,仿佛是清凉油轻轻抹在太阳穴上。
“今天?算了,我家都没吃的,还得现买。”
车子平稳的停在了忆玮楼下,陆少俭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微微皱了眉,像在微笑,又像挑衅:“来,我们一起去那家便利店买些吃的。”自顾自的下车,站在她面前,拖了她手腕就往前走。
黎忆玮拼命的反手想要甩开,指甲便在他手背上划了长长一道血痕。
“真恶心!你别碰我。”
陆少俭语气淡然,眸子里的光像是这夜晚中唯一的光亮:“怎么,你终于装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