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木和雅一个人,去地下室的食堂吃完午饭,上三楼进了大办公室。
大办公室里还没有几个人。整理部的吉井跟悠木打了个招呼,满脸闲倦。想起冲击“减压隔板”的爆炸性消息那天晚上,吉井那兴奋的样子,恍如隔世,其实只不过是三天前的事情。
桌子上的稿件有三大堆,这情景持续了一个星期了,悠木和雅巳经习以为常。中间那堆最上边,是今天头版头条的替补稿件——农大二附中棒球队那个队员的父亲的遗体,身份天亮之前被确认了。关于这个消息,佐山一大早就从县警察局记者室,打来电话通知了悠木,跟这个消息有关联的各个方面的采访,悠木和雅已经把记者都安排好了。
悠木和雅坐下来以后,拨通了出版部副主任——贝冢的电话:“我是悠木,实在对不起,刚才给你添麻烦了。”
“不,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没帮上忙。你让追村副主任,给我们茂吕主任打个电话试试,茂吕主任的夫人是追村给介绍的。”
悠木和雅说了声“谢谢”就把电话挂断了。放下电话的时候,他看见一杯咖啡,正被放在电话机旁边,悠木抬头一看,是脸上挂着微笑的依田千鹤子。
“昨天我态度不好,向您赔礼道歉。”
“今天怎么又这么好了?……你可以当一个出色的女演员。”悠木和雅称赞着,“今天你打算在这边儿?”
“下午三点过后,我就去那边儿了。”依田千鹤子骄傲地说。
“感觉在哪边儿好?”
“现在还说不好。”
“写稿跟倒茶一样,很快你就会熟练的。”
“要是能那样的话就好了。”千鹤子甩动着长发走了。
目送千鹤子那好像没有什么精神的背影远去,悠木和雅拿起了电话,拨了广告科规划股的内线号码。接电话的正好是宫田。
“我是悠木。小声告诉我,暮坂科长今天怎么样?”
“请假休息,真没有想到。”
“为什么请假?”悠木这样问着,心里紧张得直敲小鼓。
科长在御巢鹰山被神泽给打了——这个消息,是不是已经在广告科传遍了?
“说是下山的时候,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得很厉害。”宫田苦笑着说,“也是啊,他毕竟没怎么爬过山嘛。”
“是吗?……知道了。”悠木和雅叹了一口气说,“对了,宫田,你又到医院去看过安西吗?”
“啊,昨天傍晚去了一趟。”
“情况怎么样?”悠木和雅关切地问。
宫田说话的声音,变得很忧郁:“表面上看起来挺开朗的,开朗得有些不正常……也许是装出来的吧?”
“也许吧。”悠木和雅喃喃地说。
“最可怜的是他儿子,坐在病房的墙角里,一点儿精神都没有。”宫田很伤感地说,“本来放暑假了,应该高高兴兴地玩儿几天……”
宫田的话,使悠木和雅心情沉重起来,他想起了在医院外边的草坪上,自己跟安西燐太郎一起玩球的情景。燐太郎那灿烂的笑脸,就在悠木的眼前浮现,尖细的笑声在耳边回响——燐太郎还没变声呢。
给宫田打完电话以后,悠木和雅沉默了很久。
副主任追村和社会科科长等等力都来上班了。悠木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是下午一点半,讨论日航版面的会议,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始了。
悠木和雅拨了玉置的呼机号以后,开始浏览稿件。
《噩梦般的空难,发生已经一周,还有很多遗体没有被找到》
《冒着酷暑搜寻遗体》
《分析黑匣子,本周内拿出初步报告》
《第一个七天,空难现场的鲜花与香火》
《运输省航空事故调查委员会说,减压隔板的碎片已经组拼完毕》
《羽田机场和成田机场对所有飞机的减压隔板进行检查》
《跟坠落飞机同型的一架客机,在香港发生引擎故障》
《坠落飞机在大阪机场,发生尾部先着地事故以后,是美国波音公司负责修理的》
……
岸本来上班了。今天的岸本看起来挺髙兴的。
“有什么好事儿吗?看你高兴的!……”悠木和雅笑着对岸本说。
“哟,你看出来啦?”岸本笑着说。
“难道不是你故意让我看出来的吗?”
“神泽的事怎么样了?”
这事儿昨天晚上,悠木和雅已经打电话,跟岸本说过了。
“想说就快说,别打岔!”
“昨天是我40岁生日。”岸本笑着说。
“上个月我就40岁了,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停战了!生日停战!……”岸本颇有些激动地说。
哦——悠木明白了,岸本指的是他那两个把他当作霉菌的女儿,暂时跟他和好了。
“好久没有像昨天晚上那样,全家团圆了!……”岸本高兴得摇头晃脑,手舞足蹈,“我高兴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停战还不够吧?一鼓作气结束战争得了。”
“这还说不好,看今天晚上的情况吧。不过,我已经看到了和平的征兆。”
悠木和雅点了点头,眼前浮现出小淳的面容的时候,电话铃声突然响了。
“我是玉置,您呼我?”玉置的声音还算冷静。
悠木和雅把椅子转了个角度,后背冲着还要说些什么的岸本,低声对玉置说:“对不起了玉置,没有能够把你的情报,抢先刊登出来。”
玉置选择了沉默。
“还要继续盯着事故调查组,摔碎了的减压隔板,已经拼凑起来了,说不定还会有新的发现。”
玉置沉默了好长时间以后,终于说话了:“悠木老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想说什么,你就说吧。”悠木和雅答应一声,可是,玉置又沉默起来。
“说吧,不用有什么顾虑。”
“……如果不是您当这个日航全权,我那篇稿子能见报吗?”
悠木和雅想了几秒钟以后,回答说:“大概也能吧。”
“知道了,对不起。”玉置说话的速度,突然变得很快。
“应该道歉的是我啊!……”悠木和雅长叹一声,“不过,有一条你不要忘了:你前边的路还长着呢。”
悠木和雅说完以后,忽然觉得自己的话都是废话。
不管玉置以后再当多少年记者,也很难说再碰上这么大的事故了。这一点不但悠木和雅很清楚,玉置只要稍微用脑子想一下,也会很清楚的。
但是,悠木和雅只能这样说。一个星期以前,悠木想到过群马县境内,还会发生比“大久保联合赤军绑架事件”更大的事件吗?
追村和等等力相继站起来,向主任办公室走去。已经下午两点了,该去参加讨论日航版面的会议了。
悠木和雅拿起记好了稿件标题的一张纸条,站起身来。
给玉置打完电话,悠木和雅觉得:自己又了结了一档子事儿。他要想办法,说服编辑部的领导,继续详细报道日航空难。作为“日航全权”,他要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坚持负责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