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了。烤糯米饼的香味儿,把悠木和雅突然给弄醒了。
悠木和雅钻出帐篷,首先看到的是安西燐太郎宽大的后背,他正蹲在河滩上,用便携式煤气炉烤糯米饼呢。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放着一些纸盘子,里边是白糖、酱油和海苔,看来早饭是谁都喜欢吃的海苔卷糯米饼。
“早上好!……”悠木和雅冲着安西燐太郎的背影打招呼说。
安西燐太郎吓了一跳,回过头来抱歉地:“哟,把您吵醒了吧?”
悠木和雅笑道招呼说:“那我就起来呗,这么好吃的东西,我能不起来吃吗?”
悠木和雅抬头望去,“一之仓泽”的山岭,已经被朝阳抹上了一道金色的镶边,深蓝色的天空上,还残留着几颗又大又亮的星星。
“真美啊!……”悠木和雅不由得发出一声由衷的赞叹。
安西燐太郎也抬起头来感叹着:“啊,我最喜欢这个时间的景色。”
悠木和雅把视线转向右边的冲立岩。清晨的雾霭中,高耸的冲立岩,轮廓好像一座巨大的金字塔,令人毛骨悚然。
“真可怕啊!……”悠木和雅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吃了糯米饼就不害怕了。”燐太郎亲热地笑着,把一块海苔卷糯米饼递了过来。
“你爸爸可说过可怕哟!……”
“真的吗?”安西燐太郎睁大眼睛,好奇地问道。
“啊,是你的妈妈告诉我的。”
“那么,我爸爸是为了克服自己的恐惧感,这才要爬冲立岩的吧?”
“不,他说,是为了下山才爬山的。”
“为了下山?”
“理解不了吧?……”悠木和雅笑了,“你爸爸可喜欢,出脑筋急转弯儿的题了。”
他们定好的出发时间,是在早晨六点。
悠木和雅心里的话,早就想对燐太郎说了,可惜,悠木一直不知道如何切入话题。眼看出发时间就要到了,悠木下决心直接说了。
“燐太郎,出发之前,有句话我想对你说。”
正在收拾东西的安西燐太郎停了下来,认真地听了起来。
“那时候,就是你爸爸住院的时候,我第一次去看他,你还记得吗?”
安西燐太郎的脸红了:“记得,记得可清楚了。我还被悠木叔叔,紧紧地抱在怀里。”
“对,就是……”悠木和雅很不自然地扭了扭身子,“我得向你道歉。当时我把你紧紧地抱在怀里,其实是利用了你……”
安西燐太郎不解地歪着头倾听着。
悠木和雅认为:这次选择攀登冲立岩,可以说是一次对安西耿一郎的追悼活动。来这里之前他就想好了,要把自己心中的污浊,洗刷干净以后,再开始攀登冲立岩。
“……那时候,我是把你当做小淳,紧紧地抱在怀里的。你还以为我是在抱你,高兴得不得了。可是,我是希望那样抱着小淳……”
安西燐太郎直视着悠木和雅的眼睛,认真地屏息仔细听了下去。
“一年以后,我带着你和小淳,去爬榛名山,我只不过是按照了你爸爸,教给我的方法去做。说实话,那时候,我跟小淳的关系很紧张,两个人根本不能在一起待。我一直在想,怎样解开我们父子之间的疙瘩,但是,我一直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于是我就利用了你,因为就当时的状况而言,三个人还能在一起待。值得庆幸的是,你跟小淳很快,就成了好朋友。当然,我也是很喜欢你这个孩子的。可是……”
悠木和雅把头沉重地垂了下去:“你妈以为,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儿子来对待,一直对我表示感谢。大概你也是那么认为的吧。我说要带你去爬山,你特别高兴,看着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你的亲生父亲一样。当时,看着你那样的眼神,我的心像被针扎一样的疼……不,不只是当时,现在我的心也疼……我是为了解决我跟小淳之间的矛盾,无耻地利用了你啊!……”
当时,悠木和雅唯一可以相信的是,安西燐太郎喜欢他,所以呢,他对燐太郎也就非常自然。他心疼安西燐太郎,说实话,他不只一次地想过,要是燐太郎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就好了。
但是,悠木和雅对儿子小淳,并没有完全绝望,他想从零开始,再次跟小淳建立良好的父子关系。
凉爽的山风吹过河滩。安西燐太郎轻轻地说:“就算是听明白了吧。”他的眼睛还是那么纯净,那么明亮,没有一丝愤怒,也没有一丝叹惋。
“那时候好快活啊!……”安西燐太郎由衷地说。
“什么?……”悠木和雅吃惊地抬头看着安西燐太郎。
“那时候的我,是多么盼望星期天快点儿到啊!”
安西燐太郎这句话,深深地感染了悠木和雅:“是啊,好快活……”
那时候,一到星期天,悠木和雅就带着儿子小淳和安西燐太郎去爬山。爬到一半,吃完随身带的盒饭,就继续爬上去。如此单调的重复,谁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快活。就是现在想起来,也觉得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代替那些日子。
儿子小淳净偷懒,爬山的技巧一点儿都没掌握。可是安西燐太郎则不同,越爬越麻利,连悠木都不如他了。仔细想一想也不奇怪,龙生龙凤生凤嘛。
“出发吧!……”安西燐太郎站起身来。
“你能够原谅我吗?”悠木和雅的这句话,是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
安西燐太郎重新蹲了下来,坦诚地看着悠木和雅的眼睛,认真地对悠木说:“不许您这样说,悠木叔叔的心眼儿,比任何人都要好,这一点我心里最清楚。”
悠木和雅的心里,顿时一个热浪头打了上来,泪水盈满了眼眶。
安西燐太郎转过身子,开始收拾登山用具,帆布背包、绳索、头盔、铁环……
悠木和雅从后边看着安西燐太郎,羞得耳朵都红了。刚才那些话,大概是爱害羞的燐太郎,这一辈子只能说一次的话。
悠木和雅觉得:自己的心里轻松多了,他抬起头来,看着冲立岩,心想,这回可要真的跟它交锋了!
“咱们走吧!……”安西燐太郎已经把背包背在了身上,表情跟刚才完全不一样了,那表情使悠木一下子,想起了以前见过多次的安西耿一郎,在攀岩之前的表情。
悠木和雅顿时有一种,身体被什么东西,贯通了的感觉,终于要爬那座“魔鬼山”了。悠木和雅这次是动真格的,要向冲立岩发起攻击了。
安西燐太郎大步向前走去,悠木和雅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从“一之仓泽”的土合出发,经过本谷,然后才能到达,攀登冲立岩的第一个平台。
沿着灌木林里,被登山者踩出来的小路前行,这里的坡度不大。冲立岩就在右前方。在悠木和雅的眼中,冲立岩是个庞然大物。虽然朝阳把它装饰了起来,但是,它那怪石嶙峋的峭壁,依然使人感到毛骨悚然。
安西燐太郎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保持着一定的节奏。距离第一个平台的崖壁越来越近,山路越来越难走了,到处是雪崩时带下来的大石头,可以说这里没有一块,称得上是“安全”的地方。
悠木和雅的心情紧张起来,这回可是真正进入“一之仓泽”的怀抱了。17年前,自己就应该跟安西耿一郎一起来,如今自己却跟他的儿子一起来了。
悠木和雅抬头向上看,有名的“乌帽子泽奥壁”就在眼前。大约走了四十分钟,他们来到了第一平台的根部。
安西燐太郎回过头来说:“在这儿休息一下吧。”
“不用,我还不累,咱们继续往上爬吧。”
安西燐太郎点点头,开始仔细观察岩石的状况。昨天晚上,山里突然下了一场雨,由于年年雪崩,被磨得光光的岩石湿乎乎的。
“系上保险绳吧。”安西燐太郎说。
安西燐太郎这样体贴入微,悠木和雅的心里很高兴。
对于一般攀岩的人来说,这里还不需要系保险绳,但是,悠木和雅看着那光溜溜的岩壁,没有系上保险绳,他是不敢爬的。细心的燐太郎体察到这一点,早早就提出“系上保险绳”,真是个会关心人的好孩子。
保险绳从身上的铁环穿过去以后,一种令人感到惊奇的安全感,便在悠木和雅心里油然而生了——保险绳竟有这么大的力量!
安西燐太郎用一根保险绳,把自己跟悠木和雅连在一起,悠木马上觉得,一股肉眼看不到的神奇的气,通过保险绳传到自己身上,进而传到心里。
“上吧!……”安西燐太郎简洁明快地说。
“好吧!……”悠木和雅应声答道。
安西燐太郎基本上只用双脚向上爬去,而悠木和雅则是手脚并用。爬着爬着,慢慢觉得冲立岩,不是在面前耸立着,而是在头顶上悬挂着,那种恐怖的威慑之力,是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的。
冲立岩似乎发出了威严的问话:“畜生,你竟敢攀登我吗?”
悠木和雅的回答,早已存在于记忆之中了。那是17年前,安西耿一郎对他说过的话。
“咱们悠木这样的,可不怵头,说干就干!……”
“目不斜视,一心想着往上爬。”
“兴奋状态达到极点,恐怖感完全麻痹。这就是登山家的制高点!……”
超越登山极限!
悠木和雅想起了17年前,那一天所发生的事情。那天,悠木的兴奋也超越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