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舱门在水里泡了那么久,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打开,甚至能不能打开都是未知数,幸好,唐双竟然花了不到两分钟就大功告成了。她在上面兴奋地喊:“鬼叔,你往后退一点儿,我要开门了。”我手推着舱门,脚也在水下蹬着,勉强后退了一点儿距离。唐双坐在我的肩膀上,竟然还能保持平衡,可见腰腹肌肉之发达;她随着我后退,双手一用力,竟然就把舱门打开了,一股尘封的气息,像水一样涌出。我双手抱着唐双的小腿,从我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里面是黑漆漆的一片。唐双在上面说:“鬼叔,你再坚持一下。”她双手扶着舱门,一边说,一边就往机舱里爬。我感到身子一轻,胸口以上都浮出了水面,唐双已经爬到机舱里去了。唐双惊喜地说:“里面是干的!”我上半身也撑在舱门上,果然,机舱的地板是干燥的。这飞机在水下放了那么久,竟然没有进水,不知道是因为飞机本来的构造使然,还是经过付老爷子的某种改装加固。如此一来,这一架A310,就成了一个掩藏在水下的二十多年前的博物馆。只是,里面摆放了什么藏品呢?我皱眉问唐双:“那么黑,什么都看不见啊。”她的声音里有一点儿调皮:“嘿嘿,看这个……”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一道光柱亮起,唐双竟然不知道从身上的哪个部位掏出了一个防水的小手电筒。我手撑在舱门上,刚想也滚进机舱里,两个人好有个照应,唐双却恳求道:“鬼叔,你别进来。”我奇怪道:“啊?”唐双语气柔软地说:“求求你。”我心里一软,听她这么说话的时候,我都忘了面对的是一个“T”。好吧,那还能怎样呢。我猜她是想独自一个人面对自己魂牵梦萦了二十多年的场景,以免失控的姿态被我看见;或许她的梦里还有些别的什么,唐双并没有跟我坦白,现在也不想让我知道。无论如何,在这个时候,我选择尊重她。我放松双手,身体重新沉入水中,点头道:“好,你快去快回。”唐双嗯了一声,便拿着手电筒,向机舱里面走去了。我上半身趴在舱门上,下半身继续浸泡在海水里。说来也怪,海水涨到这里,就减缓了上升的速度,似乎是刻意要留些时间,让唐双在机舱里好好探索一番。我把舱门向着左边努力推过去,让它紧紧靠着飞机外壁。这样一来,我才能更好地观察着机头所朝的方向,也就是刚才巨浪打过来的西边。如果还有什么动静,我就赶紧进去,把唐双拖了就走。我盯着。盯着。脖子有点儿酸。盯着。好困……想想现在应该有凌晨四五点,我怀疑再过一阵子,天都快亮了。折腾了那么久,会困也很正常。我手放在舱门,下巴枕在手上,眼皮子耷拉着,马上就要睡着了……突然,咚咚咚!我吓了一跳,整个人惊醒了,却发现声音是从右边传来的。皱眉看去,机翼旁边的一个舷窗里,传出了手电筒的光柱,应该是唐双叫我过去吧。我没有多想,便顺着飞机的外壁,朝那个露出光线的舷窗游了过去。游到那里的时候,刚抬起头,光柱就照了下来,让我差点儿睁不开眼。光柱移开之后,看见的是唐双兴奋的脸。虽然听不见她的声音,但是那张脸洋溢着快乐的表情,我想她应该是找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可以解开困扰了她二十多年的梦魇。我大喊着:“好了没?”看起来,她并没有听到我喊的是什么,因为我同样听不见她的回复,只能看见她的嘴巴一动一动的,兴奋地跟我描述着什么。从她的口型,我能勉强看出安全、马上、很好等字眼。我挠了挠头,总而言之,看来她这趟冒险没有白折腾,应该是把重要的问题解决了。这样的话最好,她高兴,大家都高兴,趁现在水还没涨起来,赶紧出来游回岸上……这么想着,我不经意地往西边看去。这一次,我差点儿尿了。不,因为下半身是被海水浸泡着,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尿到了水里。西边是一波滔天巨浪,比刚才的还要高,还要来势汹汹。这下惨了。我支起身子,用力拍着舷窗,大喊道:“唐双,快出来!”她转过脸,用耳朵贴着舷窗,想要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在起伏越来越大的海水中,用最大的音量喊:“浪来啦!”唐双应该是听到了,眉毛皱成一团,转身就往舱门的方向走。我刚准备回去接应,眼角的余光却看见舷窗里她的身体突然向后一倒。我张大了嘴巴,想了两秒,才回过神来—唐双又晕了。毕竟她今晚背上被石头砸中晕了一次,水上飞机降落时晕了一次,被水哥扛到路上时又晕了一次,这种状态下,正常人早就躺倒了,怎么可能像她这样闹得那么欢腾?不过现在看来,她也是凭着意志力死撑,其实体力早就透支完了。刚才在机舱里不知道看见什么,狂喜了一阵,现在又听我说海浪来了,心里太紧张,一口气没接上去,整个人就晕倒了。我也急得要晕倒了,但这个时候,作为一个男人,不允许我晕。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舱门游去。巨浪推着我身下的水也从西向东快速流动着。我把头埋进水里,用力蹬着脚逆流而上,但是身体移动的速度,让我怀疑自己是在水里倒退。抬头看一眼那巨浪,已经迫在眉睫。这个时候,脑子里有个声音对我说,蔡必贵,你其实可以放弃。趁着水位变高,爬到飞机上面,然后顺势而下,被冲到西边的岸上,再爬上去就好了,生命没有太大危险。蔡必贵,你何必拼了这条老命,跑到机舱里去救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拉拉”?别痴心妄想啦,她对男人没兴趣,救了她也不会跟你在一起的。更何况,就现在的形式,你确定进去了还能再出来?脑袋里的声音还在继续说着,每句话都有十足的说服力。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力扇了自己一巴掌。右边耳朵嗡嗡的一阵轰鸣,刚才那个唠叨的声音果然闭嘴了。其实它说得有道理,我确实可以选择逃避,丢下唐双,一个人逃命。只是这样一来,我又重蹈了雪山上的覆辙,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妹子—虽然没有深厚感情,但起码互相有好感,认可对方—离开自己的世界,剩下我活在后悔中。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可能在接下来的二十年里,会像唐双一样,重复做一个悲伤又可怕的梦吧。我会想起唐双说的话,做人不过就是判断形势,做出选择,承担后果。我想清楚了,窝囊地活下去,是我无法承担的后果;相比之下,英勇赴死还更容易接受一点。更何况,还未必会死呢。那巨浪已经越来越近,水位也变得高了起来,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既然在水里难以游动,我干脆脱离水面,手抓着舷窗一个个地挪过去。这么想着,我也这么做了。果然,虽然舷窗突出的部位很少,手指抓得很累,手臂接近在双杠上挪的动作更累,但这么一来,比在水里游要有效率得多。一个、两个、三个……等我移到舱门旁边时,看见水面早已淹过了底部,开始往机舱里涌了。糟了,唐双……我左脚努力往舱门那边够去,可在马上就要踩到的时候,突然巨浪涌到了面前。我猝不及防,舷窗更不像底下的铁架子那么好抓,我一下就被卷进了浪里,往后冲走了。巨浪带着一些水草、珊瑚碎片快速向东冲去。在水流的对比下,原本静止不动的A310客机,竟然像是在水里逆流而上,往相反的方向起飞了。我也像是飘浮在空中的人,看着A310从身边飞过,心里猛然一动,这不就是我在梦里看到的情景吗?巨浪猛烈地砸在我脸上,把我整个人砸进了水里。幸好身上有救生衣,我在水流里翻了两圈,又慢悠悠地浮到了水面上。突然“砰”的一声,我拦腰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是飞机尾翼。原来水流那么湍急,在几秒内就把我从飞机头部冲到了尾部。我双手死死抓住尾翼,以免被冲得更远,再定睛往驾驶舱那边看去……刚才一个巨浪,让水面整整升高了两米,整个机舱门已经被全部淹到了水里。在这样的情况下,相信整个机舱也已经灌满了水。唐双还在里面!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脑子里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蔡必贵,放弃吧,她已经被淹死啦。”我咬着牙,摇了摇头。不,不一定的。水既然是猛地冲了过来,而不是慢慢地灌进去,那么在机舱的天花板跟舱门之间,应该还有空气没来得及跑掉,所以留着一点儿空隙。唐双虽然晕了过去,但是身上穿着救生衣,能让她浮到水面跟天花板的空隙之中。救生衣救了她的命,可是,救生衣也会要了她的命。别说唐双现在晕了过去,就算已经清醒了,身上穿着的那件救生衣也会让她无法潜入水中,进而被舱门顶部卡着,无法游出来。所以为什么坐飞机时,空姐会强调要出了机舱才能给救生衣充气,就是这个道理。那么,既然这样,就需要有外部的力量去把唐双拖出机舱。而这个外部力量,只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