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雪里。雪很安静,安静得像脚下的雪山。
一片冰天雪地里,但我却觉得很温暖,就好象漫山遍野白色的并不是雪,而是软软的棉花。
突然之间,毫无预兆的,伴随着一阵雷鸣般的巨响,山坡上的雪地撕裂成了一块块的,每一块都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然后最上面的雪块开始坍塌,裹挟着下面的雪块。
这些雪块,变成了一头狂怒的白色巨兽,带着吞噬天地的气势,向我猛扑过来。震破耳膜的咆哮之后,是像冰刃一样锐利的风,我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一点都没打算逃。
身后却有人绝望地大叫:“雪崩!”
我刚要回过头去,前面却闪出了一个膀大腰圆的背影,横在我跟白色巨兽之间。
他摘下手套,伸出右手,像神经病似的大喊:“快出来啊,卧槽!”
我用手挡住扑面而来的雪粒,就在白色巨兽张开大口,要把他和我一口吞下的时候,天地之间红光一闪。
时间仿佛静止了。
我站在那个胖子身后,只能看见他的手背。
他张开右手五指,从指缝里,散射出暗红色的光,像水的波纹一样涌动。
波纹一样的暗红色光,把那头白色的巨兽笼罩了起来。巨兽迟疑着,慢慢收起了它的狂怒,最后竟然像看见了主人的温顺小狗,俯下身来,温柔地用鼻子去嗅那人伸出的右手。
红光大盛,巨兽旋转着,缩小着,最后,竟然像是被红光卷入,封印在那人的右手里。
一场雪崩,消失得无影无踪。
那个胖胖的身影,像是用完了所有生命力,砰一声倒在雪里。
我这才反应过来:“水哥!”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
没有雪山,没有水哥,没有日本人,也没有——小希。
我一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沙发在我一个人住的复式公寓里。下午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钻了进来。
我身上的背心都被汗湿透了,10月下旬的深圳,气温依然不低。很多人睡觉还会开空调,但是从雪山回来之后,我从心里,就变得特别惧怕寒冷。热水器要调到40度以上,喝威士忌不但不加冰,甚至还想加热茶做成hot toddy。
做梦的时候,如果不是梦见雪崩,就是梦见自己变成一具鲜艳的尸体,被埋在厚厚的雪层下。
所以,我宁愿睡得浑身大汗,也不敢开空调。在酷热之中,似乎有一种安全感。
我用双手撑着沙发垫,吃力地坐起来。流了那么多汗竟然还会想上厕所,看来是凌晨喝完麦卡伦之后,口渴喝了太多的水。膀胱充斥着尿意,我想站起身来,但看了一眼茶几上搁着的拐杖,还是决定再忍忍。
是的,从雪山回来之后,我光荣负伤,成为了一个瘸逼。
是因为日本鬼子小野捅的那一刀,医生说起码要卧床休息三个月,恢复得好的话走路看不出瘸,但是要去跑马拉松——这辈子就先别打算了。
然后,我还得到了眼前的这一幅拐杖,作为时刻提醒自己是残疾人的证据。
不过,做三个月的残疾人,还不是那群人里最惨的。
重力反转的事件结束后,倒挂的红色血山不见了,半空中的红色血球也消失了。小希失踪了,还有那几个倒霉的日本人,最惨的是我们的向导多吉,被直升机翼搅拌成了碎肉。
本来我们这些人,都要葬身在随后而来的雪崩里,成为雪地下的新的尸体,留在卡瓦格博跟山神作伴。但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水哥召唤出了他寄生体内的红色小虫子,也就是地库里的那只貔貅。貔貅把铺天盖地的雪都吞到了肚子里,转移到了某个神秘的异次元。
或者,那些雪并没有转移到异次元,而是以某种形态留在了水哥体内。证据就是水哥的后遗症——根本没喝那么多水,但每十几分钟就要上一次厕所,而且据他说,撒出的来的都是冰水,冻得他鸡鸡直哆嗦。
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水哥,有生之年能把那些雪水全部排出体外。不知道他一泡尿能拉出多少,当时塌下来的那些雪,可起码有几百吨。
至于那些日本人,还有哭成泪人的内奸小明,都让梁sir召唤来的相关部门人员,还有他组织里的同事,带回去处理了。
梁sir答应在案卷里,把我跟水哥的痕迹抹得干干净净,这样就可以不用去协助调查,继续过普通人的生活。但是作为交换,梁sir要我答应,以后有需要的话,要利用身体里隐藏着的秘密,去他所属的秘密部门,干一些秘密的勾当。
至于以上的三个“秘密”,分别指的是什么,梁sir狡黠地笑道:“鬼叔,到时你就知道了。”
我还是憋不住尿意,伸手拿过拐杖,架着走到厕所里去撒尿。
威士忌喝太多,撒出来的也有一阵酒精味,不过我自嘲地想,最起码不是冰的。
门口却传来用电子卡开锁的声音。
我现在住的,是一套高档公寓,两年前刚建好,小复式,两层加起来80多平米。楼下是客厅、厨房、卫生间,楼上是卧室。鉴于我目前是一个瘸逼,上下楼梯不方便,所以经常睡觉也在楼下的沙发,昨晚就是这样。
我是个特别怕麻烦的人,装修什么的想起来头就要爆炸。当初会买这样一套复式公寓,很大原因,是因为它带真正的精装修。别的地方就不说了,连房门用的锁都不是普通的电子锁,而是三星的指纹密码锁,《来自星星的你》同款。进门的时候,需要先输入密码,然后再按指纹。
住进来一年多,我曾经给谈了半年的女朋友录入了指纹,分手之后就删掉了。
至于另外一种开门的方式,电子卡,我给的是一个水族店的小伙子。
我在复式的一楼里,放了一个两米长的水族箱,海缸,里面养了各种海鱼,尼莫啊、鲷啊什么的,还有珊瑚、海星、几只小虾。水族箱正对面放这着个傲胜的按摩椅,觉得累的时候,我就躺按摩椅里,看着缸里的鱼游来游去。每当这样做,就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清空脑子里的内存,一边给身体充电。
非常舒服。
但是,开过海缸的人都知道,打理这样一个缸,特别费劲,一开始就要调节盐水到特定的比例,再用一个月来“爆藻”,也就是让缸里的海水长满海藻,再把藻除掉,这样水质就会比较稳定。爆藻完之后,再慢慢的进鱼跟珊瑚,这但样还不算完,如果想养好还得定期测试水中的钙镁ph值,补充微量元素,天热上水冷,天冷上加热棒,比养个孩子还费劲。
幸好,这是用钱就能解决的问题。
我怕烦弄不来,但是可以请人打理。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我让这个水族店的小伙子,每星期过来打理一次水族箱,每个月给他500块,轻松搞定。
这个小伙子姓何,名字叫小天,大概二十三四岁。何小天瘦高得有点驼背,皮肤白得有点病态,手脚很长,脸很小,却戴一副巨大的黑框眼镜,长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辫。
不过是在水族馆打工的,又不是什么青年艺术家,不知道搞得那么文艺干嘛。
何小天还不太爱说话,问他什么,也是有一句答一句,从来不爱跟我这个客户拉家常。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我看何小天并不是特别顺眼,估计他看我一样,不过他养鱼的技能确实没得说。他跟那些水族箱里的各种鱼,简直就像是能对话似的。只要他往水族箱旁边一站,所有鱼不但不怕他,而且还游到缸的这一边,好像是终于等到主人下班回家的小狗。
换成我这个真正的主人,却没有这样的效果,尼莫钻进珊瑚里,三间火箭、一字鲷游到缸的另一边,像是我会把它们捞出来煮成鱼汤似的。
我问过何小天,这是怎么回事?
何小天当时说,不过就是他喂惯了鱼,身上有鱼的气味,所以那些鱼把他当成同类。
我半信半疑,鱼也有气味,也有嗅觉器官?
何小天看了我一眼,就好像我是一个白痴,然后简短地说:“当然有。”
想起应该是何小天来了,我也就不再紧张,慢吞吞地冲了马桶,然后拄着拐杖走到客厅。
一个瘦高个子推开门,果然是何小天。
他走了进来,朝着我点了点头,连“你好”都没说一句,就走到水族箱旁边工作去了。
何小天养护水族箱的工作,大概包括擦缸壁的藻,换水,喂食,补充蒸发的水量,还有缺少的钾钙镁ph微量元素,一整套弄完要好几个小时。
正常来说,一边干活一边聊天,自己也不会那么累,不过这何小天就是个闷罐子,只顾自己埋头干活,对我爱答不理的。
我做为一个只能宅在家里的残障人士,好不容易逮住了个活人,当然想跟他多聊几句。
于是,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的背影,千方百计地寻找话题,从一切直男喜欢的东西开始聊,女人,车,酒,足球,赌博,电影……就没一样是他感兴趣的。
我最后的尝试是这样的:“黑客帝国你看过吧?那个导演当时叫沃卓斯基兄弟,哥哥是个同性恋,千年还跑去做了变性手术,所以现在变成了……沃卓斯基姐弟了,哈哈哈哈”
何小天的回答只有三个字:“没看过。”
听他这么说,我自讨没趣地闭了嘴。我不相信他真的没看过黑客帝国,心里不怀好意地想,何小天一定是个gay,所以提到龌龊司机姐弟的梗,才会那么不耐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