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鲜血的血,血山

我在风雪中低头赶路,不知道向上走了多久,身体跟精神都到达了崩溃的极限,突然之间,我醒悟到,现在每次抬起腿来,再落下的时候,好像没有刚才那么吃力了。

再抬起头来,我发现棉帽男的后脑勺,跟我的视线是持平的。也就是说,我们正走在一段平路上。

我心里先是一愣,然后不由得一阵狂喜!

在我的印象中,这一段路虽然很陡,但是却不长,上山时是用20多分钟走完的。在这一段坡路下面,连着的是一块较为和缓的开阔地,然后就是原始森林,在森林里有一段去神湖必经的枯木,也是我们跟救援队相约汇合的地方。

现在,我们走的这一段平路,会不会就是那一块开阔地?

难道说,我们真的赌对了,“要下山,向上走”是离开这座雪山的不二法门,而我们经过艰难的跋涉之后,正在朝着那一片原始森林走去?

虽然到现在为止,我也没相信重力反转这种事情,但是只要能让我顺利下山,继续祸害年轻貌美的女子,喝着陈年醇厚的威士忌,就算被这种不相信的理论啪啪打脸,又有什么关系?

前面的棉帽男伸出右手,打了个停止的手势,这一次,我没有再撞到他背上去。

队伍停在一片雪地中,我环顾四周,刚从草甸那条路出来,原本以为很快就要走出暴风雪范围,没想到并非如此。这里也是被过了靴子的积雪所覆盖,无法辨认地表,而且四周风雪迷茫,所以认不出到底是不是上山时走过的那片开阔地。

前面停下来不知道干嘛,有可能是在辨认方位。

还在行军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浑身似乎要三家,喉咙也干得难受。我取下身后的保温水壶,打开盖子,狠狠地灌了一口。

要说日本人虽然讨厌,但生产的东西确实好使,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保温水壶里的水还是温的,喝下去之后暖心暖胃,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人的身体,就是那么贱的东西,刚把水壶放回原位,突然膀胱一阵酥麻。

想要尿尿。

我看着队伍前面,似乎没有挪窝的迹象,于是拍了拍棉帽男的背,让他队伍走了千万记得叫我,然后就稍微往外走了几步,背着他们,掏出了被冻成一团的小鸟。

作为一只来自亚热带的小鸟,叔确实担心,它会在这风雪中被冻死,或者是因为天气太冷,直接被粘在了雪地上。

幸好,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反而是从体内排出的液体,带着热腾腾的雾气,滋到雪地上的时候,还融化了一些的积雪。

叔是一个很少见雪的南蛮子,更缺乏在雪地里尿尿的体验,突然觉得这样也蛮好玩的,于是用小鸟不断在地上画圈。

我打了个尿颤,收起小鸟,正要班师回朝,突然之间,发现雪地上有什么东西。

我皱着眉头,努力朝地上看去。在被温热的液体融化掉的积雪,大概一块鼠标垫的面积里,有什么物体正在露出来。

脚下的积雪,在靴筒齐平的位置,而被融化的积雪不过几厘米高,也就是说,露出来的并不是地面,而是在地面之上,本身有一些高度的物体。

是什么东西呢?

冰天雪地里尿液也不会有什么味道,我弯下腰,仔细去看。

淡黄色的。

到底是什么呀?

好奇心驱使之下,我顾不上自己的尿脏还是不脏,反正也戴着手套,于是干脆用手拨开那些被融化的积雪。

手碰上雪下那东西的时候,触感有点陌生,又有点熟悉。

就像是在超市的冷冻柜里,拿起一块冻成冰块的牛排。

“操!”

我大叫了一声,整个人向后坐在了雪地上。

那个被尿液融化的积雪下,所露出来的淡黄色物体——是一张人脸!

人脸闭着眼睛,睫毛清晰可见,漆黑的头发朝着我的方向。

我也有点佩服自己的观察力,即使在这样的惊吓之中,我仍然能判断出,这一具埋藏在雪地下的尸体,属于一个二三十岁的亚洲男性。

有一双手托住我的腋下,帮我从雪地里站起来,身后传来水哥的声音:“你在鬼叫什么?”

我站了起来却还是站不稳,踉踉跄跄,气喘吁吁,指着那一张脸:“死、死人,有死人!”

水哥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也发现了那张人脸:“卧槽!”

多吉走到我旁边,却也不敢再往前走:“亲,好像真的是死人。”

一个人从我身后奔跑而过,脚步带起雪花,一直跑到了那张死人脸旁边。

是小希。

她竟然对尸体毫不畏惧,弯腰端详了一下那张脸,然后直起身来,吐了一口气:“不是他。”

然后,她脸上又露出了那种喜悦、安详的笑容。

就像是那具尸体脸上的雪被拨开一样,天上的云,这时候也开始消散,不知不觉之间,风雪停了下来,太阳从云层后面发射出光线。

视野一下子就好了起来,白茫茫的积雪反射着太阳的光线,晃得人眼睛生痛,我赶紧戴上墨镜,环顾四周。

我们身处的位置,地势平坦,但是,无论向哪个方位看去,都没发现上山时的那片原始森林。所以,这里并不是我们想到达的开阔地。

突然,我发现了点什么。

红色的东西。

在离那具尸体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红色的尖角。看上去有点眼熟,像是……帐篷的一角。

尸体。

帐篷。

我突然想起了慎吾用ipad给我们看的卫星地图,在神湖往上的一片雪地里,就有红色的帐篷,和他想要寻找的1990年那支中日联合登山队里,他父亲跟其他队员的尸体。

所以,我们并没有下山,而是向上又走了一段。

重力反转什么狗屁。

我大喊了一声:“被骗了!”

我回过头去跟水哥说:“我们被日本鬼子骗……”

然后,我发现了指在他太阳穴的黑漆漆的手枪,枪柄卧在慎吾手上。

慎吾脸上毫无表情:“别动,你们不会受伤的。”

然后,什么尖锐的东西刺穿了冲锋衣,扎在我脖子上。

我扭过脖子,想看是谁对我下的毒手,却只看见了几米外的小希。她正微笑着看向远方,对我跟水哥的遭遇,似乎一点都不关心。

小希脸上的笑容,跟我梦里在雪山顶峰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马上要见到他了。”

我摸着被扎了一下的脖子,一阵天旋地转,终于支撑不住,咚一声倒在松软的雪地上。

就像倒在旅馆的白色床单上,那么舒适,那么安详。

一片红色。

鲜血的红色,从卡瓦格博上席卷而下,洪水般朝我们涌来。

我站在进雨崩的村道上,旁边有人问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回答说:“血山,鲜血的血。”

那人点了点头:“对,血山。”

然后我转过头去,那人微笑着对我说:“我马上要看见她了。”

那人,不是小希——是任青平。

我从这个糟糕的梦里醒来,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

周围太亮了。

我的墨镜不知道被扔到了什么地方,下意识想要用手去找,却发现——手被绳子反绑在身后,动弹不得。我尝试着挣脱,却只让自己的手腕勒得生痛,只好放弃。

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再次张开的时候,意识到自己正坐在一辆车里。

透过车窗朝外看去,仍然是我被骗着走上来,然后被放倒的那片雪地。

我百思不得其解,什么汽车可以开上那么高的山?

然后我逐渐意识到,这个“车窗”跟普通的车窗相比,大小、形状都有点不同。

而在我的正前方,也不是普通的座椅后背,而是跟我相对的一排座位,上面空荡荡的没有人。越过这排座椅,前面不是普通的汽车方向盘跟仪表台,而是复杂得多的装置。

终于我能确定,这不是汽车,而是一部直升飞机。

直升飞机在天气晴朗的情况下,当然可以直接飞到雪山上,然后降落在这一片开阔地。

“你看到什么了?”

后排座椅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努力扭过头去,兴奋地说:“水哥,你没事,太好了。”

那声音笑了一下:“我不是水哥。”

我发现那一张脸,头上戴着一顶棉线帽子。是棉帽男,在梅里café第一次遇见,在山上重遇,走了那么久之后,似乎一直没跟我们介绍过自己名字的——棉帽男。

他的双手,也同样被绑在身后。

见我不说话,他又笑着问:“你看见什么了?是不是……血山?”

他一字一顿:“鲜血的血,血山。”

他的香港普通话还是让人想发笑,但我却顾不上笑,而是提出了我最关注的问题:“他们呢?水哥?多吉?还有小希?”

棉帽男用下巴朝机舱地板一指:“多吉在这里,小希跟水哥……”

他看向飞机外那顶红色帐篷:“都在帐篷里。”

“帐篷?”

棉帽男的脸转向另一边的窗户:“对,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