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比总是长时间双眼放空,深陷自我世界里,只要没有叫他名字,他就一直沉溺其中。
马丁让他做题,他就做,而且做得又快又好。
以联邦十四岁孩子的标准来说,他在数学上天赋异禀。
不过马丁也是有备而来。
他收集过这位学生的情报——托比从小沉迷数学,一有时间他就翻阅相关学术书籍和报刊,爱好是做数学计算和公式推导。
但不论如何涉猎广泛、钻研深度,毕竟托比只是站在联邦数学的根基上。
马丁直接给他上强度,写了十道高数考研真题,将一些相对联邦数学生僻的符号做出了解释和定义。
1计算极限lix→0(1/x)(1/sx-1/tanx)
2求极限lix→0(tanx/snx)(,n为非零常数)
3求极限lix→0(tantanx-ssx)/(tanx-sx)
……
题目基本上都是求极限和函数,但里面包含了柯西中值定理计算、泰勒公式展开、加减凑项法、夹逼准则应用、提公因子和无穷小……等现代大学数学的应用定理。
托比看到白纸上的题,先是迷惑,接着眼神渐渐吃惊,他闷头计算消耗了一大堆草稿纸,却连第一道题都无法破解。
看着少年被高数压制的绝望模样,马丁心里有些许骄傲。
年轻人,不要小看数学啊。
他心里也庆幸,还好做题的本事从没荒废。马丁早期还原了前一世做过的一些经典题目,将其整理成册,这些是他最珍贵的知识储备。
马丁出给托比出的十个题都是考研数一的标准题,放地球学霸眼里自然不值一提。
可联邦高校的数学平均水准也就到地球上初中水平,只要不是专门研究数学的教授和学者,大多人根本不够格碰瓷考研数学试题。
在这个数学基础薄弱的时代,马丁写出的每一道题都重如群山,找不到切入工具,凭空破解是痴人说梦。
用数学题锁住了托比,接下来的工作也就简单了许多。
看着咬着钢笔笔杆,眉头拧紧的少年,马丁想到女仆们说起的轶事。
托比·罗森菲尔德是一个性格孤僻的孩子。
他从生下来就胆小自闭,害怕与人接触。
兄长波比还在的时候,这位个性活泼的哥哥是他最坚固的依靠。波比死后,托比的恐慌情绪加重,他待在屋里必定会锁上门,听到一点动静就惶恐不安。
但在另一方面托比又极其大胆。
他总在想方设法自杀。
最早女仆们根本没往这个方面去想,只是觉得小少爷每天都在屋子里东张西望,大概是闷坏了,或者只是单纯的神经紧张。
有一天照顾托比的女仆推开门,发现托比将自己脖子用绳子套住,绳子另一头缠在门框上的挂钩上,他双腿拼命摆动,脸涨得通红。
但由于绳索离地高度太矮,他呼吸困难时可以双脚双手勾住门,换口气。
然后再继续自杀。
这当然变成一种勒脖子自残。
自杀不是一个孩子想的那么容易。
几天后,他又尝试用锋利的小刀割腕,又因为痛到忍不住叫出声,再次被女仆及时救助。
接着这位古怪少年先后尝试了自焚、服毒、跳楼、溺水等手段,但无一例外地失败了,被早有提防的聪明女仆看穿一切。
虽然托比的自杀笨拙而软弱,但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他会不会突然成功。
马丁看着这位头发细软、身材瘦小又总是低着头的少年。
一个小时的演算推导,托比还是没能有一点进度,他此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此前的斗志,全是绝望。
数学是一个正直高贵的小姐,不行就是不行,她根本不给闲杂人等靠近的机会。
“托比。”
马丁坐在椅子上,放下手里报纸:“不用急着做题,要搞定这张纸需要不少时间,在此之前,我们谈谈。”
托比握住笔杆的手停了下来。
他眼睛不敢和马丁对视:“马丁先生,您要谈什么。”
马丁对身后的女仆露出一个笑容:“麻烦暂时回避一下,我们要谈谈男人的问题。”
女仆躬身后退,走到卧室外,将门轻轻带上。
“现在要谈谈吗?”
马丁和少年面对面。
托比嘴唇动了动,最终他低声说:“马丁先生,我不会自杀的,请您放心。”
“我不想给您添麻烦。”
“我会在您到期离开后,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去死,我不想伤害和给其他人带来难题。”
马丁翘起腿,倒是有了几分好奇:“你就这么想死?”
少年没有回答,仿佛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了力气。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的僵持。
“继续做题吧。”
听到这句话,托比仿佛松了口气,埋头于纸张上的计算里。
马丁「路径成像」魔术展开。
他看到托比脑袋上萦绕了一层蓝色的径,这层径连入纸张上的一个个数字和符号,仿佛在进行某种拼图游戏,唯有正确的密码才能将径从他脑子里投射到纸张上。
接下来的时间,马丁喝茶看报,托比冥思苦想做题。
下午两人用餐之后,这样的生活持续到晚上九点,艾琳回来,接替马丁。
第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
一周后。
早晨的七点,马丁听着蒸汽班车的铃声起床。
他洗漱过后穿上灰色外套,戴上一顶黑色的窄边帽出门。
马丁先去一趟糕点店,再提了装有蛋糕的纸袋沿着卡姆河往前走,在一张破损的木椅子上看到了要找的人。
那是一个银发茂密的老奶奶,有一双没有褪色的淡绿色眼睛,她披着宽大的羊毛披肩,坐在椅子上,看着前面的小狗跑来跑去,乐在其中。
“苏西奶奶。”
马丁在她旁边坐下,尽量让声音大一点:“我是马丁,是您白桦木公寓的租客。您还记得我吗?”
苏西奶奶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是谁啊?”
“是——我,马——丁——威——尔——逊。”
老人摆了摆手,不高兴地说:“你吼那么大声干嘛?”
马丁:“……”
“你不是马丁。”
苏西奶奶摇头:“马丁还是个孩子,你又不是他。”
马丁无奈,只能努力解释:“我已经长大了,不是才来的那个样子了,您送给我的钢笔,您看,我还在用呢。”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外壳已经磨破的大笔尖老式钢笔。
“马丁……啊,你是马丁,对,你是马丁……”
苏西奶奶终于想了起来。
“你怎么不早说,真是的。”
“我的错……”
马丁将装蛋糕的纸袋递给老人:“这是给您买的纸杯蛋糕,还热着,您尝一尝。”
这位年事已高的房东婆婆耳朵本就不太好,听说年轻时受过伤,上了年纪听力越来越差,随之变差的还有记性。
不过谁也不敢糊弄她。
苏西奶奶年轻时在南区买下地皮,雇人修建了白桦木公寓,低房租多年不变,以至于白桦木公寓常年人满为患。
看起来她也不靠这个赚钱。
虽然苏西奶奶经常记不住事,但陪在身旁的那位管家却是称职而敏锐的。
马丁看到,苏西奶奶身后站着一个沉默的高大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笔挺西装,手提一个皮箱,目光沉敛,静静侍立在侧,是苏西奶奶的随行管家。自己小时候,管家就这幅模样,多年未变。
“纸杯蛋糕?让我看看。”
老人打开纸袋,用戴着绿宝石戒指的手指小心翼翼取出还热腾腾的蛋糕,撕开纸杯,咬了一口,顿时笑得眯起了眼。
后面管家过来伸出手:“夫人,您不能吃甜食,为了健康着想请把蛋糕交给我。”
“我就吃一口。”苏西奶奶将蛋糕放回纸袋里,声音很不高兴。
管家对此仿佛习以为常,只是沉默地站回原位。
“苏西奶奶,我是要来退房的。”马丁这才继续说。
“啊?”
苏西奶奶看向年轻:“你不住这里,你要住哪儿?”
她好像一下子又回过神来,没有了之前的迷糊。
“我准备搬到西区去,那里离工作的地方近一点。”马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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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道:“这样也不用乘车,步行就能过去。”
“西区啊……”
苏西奶奶拧起眉头,手指轻轻转着手指上的琥珀戒指。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西区……那你去西区的湖上公寓,那里有房间,可以住。”
马丁听得一愣。
湖上公寓。
那可是西区著名公寓,建在西区公园的湖畔边,是格瑞普市少有的装配了蒸汽动力升降机的高级住宅,不过那地方是私人场所,不对外公开。
基本上公寓住户非富即贵,住那儿就是身份地位的象征。
管家又过来提醒道:“夫人,湖上公寓剩余的那间房,是要留给瓦里克议员的。”
“他又没有住进来,也没有送我蛋糕,还不肯付房租。”
苏西奶奶哼了一声:“不租给他,租给马丁。”
马丁惊了。
湖上公寓原来也是您老人家的固定资产?
管家沉默片刻:“是。”
苏西奶奶这才笑呵呵拉着马丁的手说:“马丁啊,你父亲呢?怎么没看到他,我还想让他帮我再做一双系带皮鞋呢,他的手艺真好,穿着一点不硌脚,而且好看……”
马丁低声说:“父亲在三年前海难已经过世。”
“天哪,天哪。”
苏西奶奶一脸不可置信:“夏洛特就这么死了,天哪,多好的一个好人!”
马丁沉默。
“可怜的孩子。”
苏西奶奶拍了拍马丁的手:“就给你免一年房租吧,你不要太难过了,往前看,好孩子。”
马丁万万没想,房租竟然是以这种形式被免除。
之前他还有点犹豫,不知道湖上公寓的租金,有点犹豫要不要答应……
现在那肯定是拎包入住。
“我有点困了。”
苏西奶奶眯起眼,靠在椅子上闭上眼。
管家立即从皮箱里取出一条羊毛毯,轻轻搭在了老人的身上,接着他又摸出一个淡黄色灯球,手一搓,灯球就亮,散发出暖暖的热度。
他将灯球放在老人身旁,这才低声说:“夫人需要休息,您下次再来吧。”
“那个,我想问问湖上公寓的事。”
马丁不懂就问:“我现在直接就能过去吗?”
“请放心,夫人答应了,就是弗雷德家族的正式承诺,您自然可以随时入驻。”
中年管家身材高大,但声音温和:“马丁先生,我知道您,阿姆斯特朗先生说起过您。”
马丁立即反应过来:“阿姆斯特朗·弗雷德中校?”
“是的。”
管家给予肯定。
“苏西奶奶是……”
“夫人是阿姆斯特朗先生的母亲。”
马丁恍然大悟。
难怪了,原来他们是一家人。
阿姆斯特朗·弗雷德中校是探险家协会的事务委员之一,手握一支部队,堪称本地实权派。苏西奶奶是他母亲,难怪谁也不敢欺骗这位听力不好的老人。
格瑞普市的重要产业背后,似乎来来去去都是这些大家族的人。
……
马丁离开后。
一位穿着黑大衣、长着老年斑的银发老人拄着手杖,走到苏西奶奶的身边。
他在旁边椅子上坐下。
苏西奶奶缓缓睁开眼,看到来人,眼里露出一丝迷茫:“你是谁?”
“忘了我是谁了吗?”对方笑了一声:“好久不见,苏西。”
苏西奶奶摸了摸手指上的琥珀戒指,仿佛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丝惊讶。
对方抬起手,做了个嘘的手势。
“苏西,要分我点蛋糕吗?”
老人看向纸袋。
“那你拿什么和我换?卡俄斯。”苏西奶奶露出一个狡猾的老人笑容。
“一枚戒指,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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