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云县在吴郡郡城的南边,所以要去郡里的话,马车就需要一路北上。

石头以前经常跟着老大下山。没怎么在县里转过,但郡上还是经常去的,所以他认识路。

官道平坦宽阔,就是比他们进山的小道走着要舒服。

马车大概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郡上。

郡城里自然比县里热闹,又是大周数一数二的大郡,城墙高耸,商栈林立,熙熙攘攘,街市上贩夫走卒比比皆是。

进城之后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到了府衙门口。

他们早上出发得早,这会儿还未到午时,因此府衙的官吏还未下值。

陆离整理了一下还算平整的官服,递了文书,而后由人领着进了府衙。

府衙自然比县衙大得多,里面楼台亭阁水榭,重檐重对称,整体的感觉十分庄严肃穆。

大约走了半盏茶的时间,这才到了郡守的办公屋。

屋内的物什倒是中规中矩,但摆设内行人一看就知,很是讲究,什么方位摆什么,都是有说头的。

杨正德就坐在那张紫檀木雕云纹的翘头案后面。

比陆离想象中的要年轻,面如冠玉,许是保养得宜,这个年纪还未显老态,棱角分明的脸上能看出高位者的威严,与温和。

很难想象,就是这人,在二十年前带兵围剿了扶风山。

陆离当时未出生,自然不知道那时的情景,但时常听母亲说起过当年的惨烈。整个扶风山,到处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尸横遍野,血染红枫,满目的赤红,让人分不清到底是枫叶原本的红,还是染上了血的鲜红。淅淅沥沥的雨水混合着浓厚的血水,真真是血流成河。足足半个月的无根水,才将满山的血洗净......

陆离一步一步,脚步沉重。他走得很慢,因为每走一步,眼前就浮现出当年的尸山血海,一幕幕一帧帧,挥之不去......

“大人,云县知县到了。”寂静的屋内突然有人小声提醒。

陆离眸色微顿,被这道声音拉回了现实。也重新藏住了袖口的匕首。声音要是再慢一秒,他就已经逼出了匕首。

陆离抬眸状若无意的扫了一眼屋内,护卫林立,个个腰上佩着刀,吐气沉稳,一看都是精挑细选的高手。

看来是知道自己坏事做尽,连屋内都安排了这么多护卫保命。

陆离站定在翘头案这边,看向杨正德,随后端方行礼,

“下官云县知县陆离,拜见杨大人。”

按照大周律例,朝臣之间可免跪拜,只作揖即可。陆离觉得这么多的律例中,就这一条还算正常,不然,让他此时此刻跪在杨正德面前,简直做梦。

杨正德听到拜见的声音后,视线才从手中折子上移开,抬起头来。

刚刚这人进来,杨正德自然知道。但官场就是这样,要先晾一晾,才能显出威严。

两人第一次见面,原本打算第一句是让他不要紧张,却见面前的年轻人,神色自若,丝毫没有紧张的样子,连行礼都有几分不卑不亢。

倒是难得。

之前他召见底下十三个县的知县时,很少有人这般的从容淡定。

“陆大人之前是在何处供职来着?”之前以为平平无奇,倒是一时没有注意到他的生平。

“回大人,下官之前在隔壁东郡任知事。”

“东郡......,”杨正德似乎陷入了一丝回忆,而后慢慢说道,“东郡富庶,记得当时本官因为公务路过,宋大人还特意前来相送,现在想起还时常觉得叨扰。”

“郡守大人时常念叨,与杨大人相见恨晚,下官……当时只是个没有品阶的吏,不然,也可以一同去,为杨大人接风洗尘......”

杨正德刚刚特意感叹了下,见这年轻人回答得还算得体,既维护了原来的上级宋郡守,又巧妙的应对了他。

于是也不再说起之前的事,而是问现在的,“听县尉说,你刚来就向郡里借了一批衙役?”

“确有此事。大人也知,云县如今匪患严重,光靠县里的衙役根本无法应付。所以下官便呈了折子上来,一方面,扩充县里的衙役,杨大人放心,人数在朝廷规定的范围内,不会引来朝堂的说辞;另一方面,下官想借调一批郡里的衙役 ,让他们指导县里的衙役。剿匪并非一朝一夕,下官想着也不能总是麻烦大人,所以想了个这样的办法。郡里的衙役无论从体格功夫还是计谋方面,都比县里强太多,请他们当教头,那是我们云县的福气。”

几番寒暄,你来我往,见对方都答得很是不错,杨正德温和的脸上缓了几分隐隐的肃容。

“说起剿匪,”他这才入了正题,“本官差点忘了正事。”

杨正德让人传送批文的时候,有吩咐将事情原委告诉他,所以这会儿想必这人是知道原委的。于是也不拐弯抹角,他将案桌上的一个折子递给眼前的年轻人,

“这是令县娄知县昨日递的折子,参的是你们云县的县丞云晁。”

陆离伸手去接杨正德手上的折子。

这是他离杨正德最近的一次,无人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忍住不动手的。

接过,翻看起来。

他看这些一向都是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这折子上废话一大篇,但要说的大意就一个:云县县丞云晁欺上瞒下,谎报山匪袭县。原因就是,他不相信山匪每年都下山,还正好是粮食丰收过后。

这娄知县也是有意思,参他们云县谎报匪情,不参统管县务的知县,不参分管治安的县尉,倒是参的笔杆子县丞。

“每次秋收之后,便是缴纳赋税的时候,你们云县这次,还与从前一样,申请了减免,理由也同样是山匪袭县。你刚来,有些情况可能还不太了解,算上这次,云县已经连续十年,都申请了减免赋税。”正德边说,边拿过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清茶,才继续说道,“理由也十年未变。昨日娄知县上折子弹劾,说这其中肯定有猫腻,申请彻查......你对此怎么看?”

陆离垂眸应话,

“下官刚上任不久,虽然不知前几年的光景,但这次确有山匪袭县,云县这次,确实损失惨重。下官刚来的时候,还去几处事发地看过,现场一片狼藉,光是西市十二坊,就空了一大半,还有东边的官坊也走了水,那里是县衙粮仓所在地,下官去查过,里面刚收缴的新粮,也几乎全被盗空......”

杨正德听了回话,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道:

“原本本官想着,将云县丞移交给娄知县处理,但既然你对此这么了解,那这件事你就全权处理吧。云晁是你云县的人,按理你应该避嫌,不过,本官想着,你初来乍到,与前事牵扯不多,同时又是他们的直属上级,更易调查此事。现在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最合适......这次是否真的有土匪袭县,云县的具体损失是多少,还是你们县里自己清楚。”

这杨正德也是有意思。明明人家参的是这十年的匪情,他倒好,避重就轻,直接限定为这次的损失。今年云县遭了土匪,谁不知道,不仅吴郡,怕是整个大周都知道了。

看来,是要保那云晁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将其交给他来审。

而且话里话外,都已经将怎么脱罪说清楚了,就是要找出山匪袭击县衙的证据,且只找今年的,找些损失来证明。

也是,听说两家正在议亲。

“下官会尽快查清此事,断不负大人厚望。”

听得对方这般回,想来是听明白了自己话里的意思,杨正德点了点头。

“如今山匪重新肆虐,你现在的重点,要放在剿匪上,争取还云县一个安全。”

“大人提醒得是。下官这几日正在全力扑剿山匪。不过下官也是头一回遇见这事儿,生怕自己有哪些纰漏没有想到,所以这次来,还带来了山匪的围剿计划,还请杨大人指教。”

陆离说着,右手伸入左边袖口,过匕首,往里,抽出了一道折子,双手递上。

不仅要保持战队一致,还要姿态放低。由他牵头,事不成由他全权负责,又特意请郡守指教,事成了,那都是郡守布局有功。

可以说,陆离天生就适合官场。

这次换杨正德接过折子,拿在手里,他并没有看,但这并不妨碍他对眼前这年轻人越发的满意。

“现在的年轻人,难得有像你这般实干的。”

“大人过奖了,”

既然这么上道,杨正德也不吝啬对他指点一下,

“想必你也听说过,当年本官也是因为剿匪有功,才从云县知县升到了郡上郡守,本官对云县的感情很深。”杨正德说着,拍了拍陆离的肩膀,“年轻人好好干,以后也会有这样的机会。”

陆离舌尖抵着上颚,笑着答了句好。

踩着他外祖父的血,爬的倒是心安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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