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禅月的梦6

秦禅月如此模样, 不能见人,楚珩就未曾喊“进”,而是自己走出去。

他的小厮站在门外, 面色古怪的拿着一本诗集, 见了楚珩, 便迟疑着递给楚珩道:“大公子,这边是——这边是从莲香院西厢房搜出来的诗集,其内还夹了一些画卷,您瞧瞧。”

竟当真有诗集。

楚珩心内一冷, 抬手便拿过来,竟失了态,当着那小厮的面儿便开始翻阅。

他一边翻阅一边想, 秦禅月竟然真抄了刘公子的诗集,这么厚一本, 还有画卷, 难不成是对刘公子也有情愫?

她竟同时喜爱两个男子?

楚珩一时生了恼意, 翻书的时候动作凶戾, 似是要将这书生吞了似得,书内掉下来一张画卷, 小厮匆匆俯身去捡,看都不敢看一眼,只当着楚珩的面儿匆匆摊开。

楚珩刚看到诗集上的诗词。

诗集上确有诗词,但并不是那刘公子所作,这诗集上, 每一首诗,都是楚珩所作。

楚珩文武双全,早些年爱好诗词, 写过不少,后来忙于政务,疏忽了。

楚珩神色一顿,继而去看小厮摊开的那张人像。

一张水墨云烟纸,其上人像丹青栩栩如生,正是楚珩的半张侧脸,惟妙惟肖,可见绘者之用心。

小厮是跟着楚珩外出办事的,大理寺的人,知道些审讯的手段,也知道此刻必须说实话,哪怕这实话有点……不堪入目,他也得硬着头皮道:“那丫鬟名叫小红,不识字,奴才一问,她便都说了,说是昨日瞧见秦姑娘盯着诗集瞧了许久,她便问是谁的,许是秦姑娘心慌,胡扯了个名字,小红便当真了,去告知了三姑娘,才引来三姑娘清晨质问秦姑娘,秦姑娘自是不承认,争执间,便被推下了水。”

这点女孩儿之间的小矛盾,极易推断的,只是这事推断出来了却不好明说,庶妹爱慕大兄,纵然不是血亲,但这等事若是传出去,侯府名声就完蛋了。

小厮的声音越说越低,而楚珩瞧着那画卷,竟有片刻的失神,只觉得胸腹间有一股激流勇进,胡乱窜进四肢百骸,引得他脊梁发麻。

楚珩知道,他性子太冷硬,手腕太刚强,其实并不引人喜欢,姑娘们生来更爱鲜衣怒马少年郎,温柔多情书生面,他两样都不沾,就如同院中那寂寥无言的树,他没有花,也不会结果,只有茂密的枝丫,沉默的生长。

他习惯被忽略,习惯所有人都绕他而行,却在某一刻突然发觉,原这世间也有人这般爱他。

无异于暗夜遇篝火,孤海逢扁舟。

直到察觉到小厮打量的目光,楚珩才骤然回过神来。

“三诫其口。”他将诗集与画卷全都收起,冷声道:“此事若传出去,五十大板。”

细听,他声线都有些发紧。

小厮连忙点头称是,低头退下,人都退出了好远,才惊觉今日还要上朝。

但是那小厮想了想,看着那扇重新被大公子亲手关上的木门,没敢进去叫。

而此时,楚珩正转而回到屋内,神情复杂的拿着诗集与画卷,望着床上的秦禅月看。

秦禅月还在昏睡,似是浑然不知。

秦禅月,秦禅月,桃之禅月,灼灼其华,卧在他怀中时发颤的样子美极了,当藏于官袖之间,做他不可言说之物。

但这念头才窜出来,便叫楚珩骤然压下!

不可!

他是侯府长子,秦禅月是李姨娘带进来的女儿,这等关系,他决不能对秦禅月生情,否则侯府与他,与秦禅月,都要沦为笑柄。

他是长兄,行事不可乱,规矩重如山。

秦禅月不懂事,但他不能如此毁了秦禅月。

君子守礼,这四个字画地为牢,是他一生都不能越过的心魔。

楚珩立于厢房内,良久,将手中诗集与画卷放置到了秦禅月的枕头旁,又亲手去取了火盆来。

——

秦禅月醒来时,周身还是湿的,没人替她更换。

她只瞧见一道身影背对她,站在屋中。

正是楚珩的背影。

秦禅月初初醒来时,鼻音都重了几分,可怜的吸了一口气,唤了一声:“哥哥。”

楚珩没回头。

秦禅月不会水,落水之后浑身发软,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正瞧见枕边放着她的书和画,床沿下摆着火盆,里面烧着炭火。

秦禅月心中微紧,指尖才扣住掌心,突然便听见楚珩开了口。

“炭盆。”他说:“那些诗集和画,便在这烧了。”

秦禅月一惊,清亮的眸子去瞧楚珩的背影,面上悲切,似是雨夜屋檐下躲雨的猫,无处可去,湿淋淋、惶惶然。

但楚珩没回头,所以他看不见。

“近些时日,我会筹备娶妻,也会替你选个如意郎君,日后,给你一个安稳生活,有侯府为靠,你夫家定不敢欺辱与你。”他继续说道,声线比冬日的风都冷:“那些事情,你最好藏牢,若是露出半点,你与李姨娘都会被赶出侯府。”

秦禅月心口微震。

“烧。”见她没有动作,楚珩又一次开口命令。

秦禅月只得从床榻上下来,含着泪将诗集烧掉,她烧掉之后,似是还想与楚珩言语,但楚珩却只背着她回了一声:“走。”

他大概是不想让秦禅月在此多留,所以连衣裳都不让秦禅月在此处换,只给秦禅月床头放了一件翠绿色披风,叫她自己披上离开。

秦禅月咬着唇,自己走了。

她从房间内离开的时候,楚珩一直没回头,等到她人都不见了,楚珩才回过头来,对着床头焚烧成灰的残卷发怔。

他如此绝情……怕是要伤了秦禅月的心了。

罢了。

只盼秦禅月日后能有一如意郎君,早日忘却他这场情。

他是颗死木,开不出桃花。

——

此时,秦禅月已经出了雅书院。

雅书院门口站着一个丫鬟,圆脸,笑模样,瞧着一脸憨厚,见了秦禅月便行礼,与秦禅月道:“禀告五姑娘,奴婢名小圆,是大公子派来伺候您的,小红因挑拨两院姑娘,已被大公子发卖了,日后,奴婢伺候您。”

听小圆叫了一声“五姑娘”,秦禅月便知道了,楚珩这是铁了心要跟她断了牵连。

她面上的戚戚然已经瞧不见了,点了点头,百无聊赖的扯着披风往莲香院走。

今日这计划,成了,但也没成,她是将自己又一次送到楚珩前面了,但是楚珩不咬钩,她怎么送去的,又要怎么回去。

她闷闷的想,以往那些人说楚珩正人君子,端方守礼,她还不信,只以为这天底下的男人没有不偷腥的,那忠勇侯又能养出什么样的好孩儿来?

但今日一看,竟真是如此。

那楚珩分明对她起了意思,回回她蹭过去时,硬的都叫她害怕,今日在救她时,楚珩身上的温度几乎都要将她烫软了,但这等时候,他竟还能不动她。

凭这一点,他倒是强过世间男子百倍。

秦禅月的记仇本本上,便这般划掉了楚珩的名字。

人家是个真正正直的人,那她又就放他一马得了。

她琢磨着,侯府幸而还有个二公子,否则,她的计划便行不通了。

她想要毁了李姨娘的一切,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侯府这两个公子才能替她做到。

她只要勾上其中一位,引得对方要娶她,肯为了她与忠勇侯反目,那必定会在忠勇侯府引来一场地动,李姨娘与忠勇侯之间必定成仇。

既然大公子不肯,那她想想法子,去与那二公子相识吧。

——

而此时,芳华院内。

芳华院是陈姨娘的院儿,陈姨娘早些时候诞下了三姑娘和四姑娘,一母同胞,俩庶妹凑在一起住。

今日,三姑娘在亭前推了秦禅月下水,心惊胆战的等着大公子查明真相,但是大公子查着查着,突然不查了,所有事便这么停了,只叫三姑娘回芳华院自己反思。

三姑娘回了芳华院,再去一打听——小红被赶出去了,但是其余的内情,她却一点都问不出来。

似是雅书院都替那秦禅月遮掩一般。

三姑娘抓心挠肝的好奇,不安,又隐隐有点慌,但她暂时也被秦禅月落水的事儿给吓到了,硬是憋着一口气,没敢再去找秦禅月。

这件事竟然就被这么压下了,秦禅月回去的时候李姨娘都未曾起身,她竟然都不知道秦禅月掉落过水,只问过一嘴为何换了丫鬟,小圆便抢在秦禅月之前答:“小红被管家调走了。”

此事便罢了,黑不提白不提的过去了。

——

忠勇侯府便这样短暂的安静了一两日。

直到七月下旬,忠勇侯府已出嫁的二姑姑,也就是忠勇侯的亲妹妹,平虞夫人自京外回来,归了忠勇侯府,办了一场赏花宴,宴请京中青年才俊,千金姑娘共来。

忠勇侯父母早亡,妻子早逝,虽然后院有一群女人,但都是姨娘,办宴不和身份,会遭人耻笑——忠勇侯也不是不想娶一门续弦,只是他名声太烂,女人太多,且还有两个嫡子,嫁过去也占不了什么便宜,京中要脸面的、自持身价,不肯嫁,不要脸面的、位份太低,忠勇侯看不上,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耽搁。

耽搁到了楚珩长大了,干脆也就不找了,找来了一个还要供着,哪有无人管束痛快?

只是家中没有顶梁的女眷,楚珩楚重、楚媗楚妍的婚事便无人操持。

现下平虞夫人归来,大有替这四个孩子把婚事全都办妥的意思。

三姑娘楚媗已有未婚夫,可先放置一旁,其余的三个孩子,可必须得定下来了,特别是楚珩,已经弱冠有三,再不成婚,成何体统?

因此,这赏花宴格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