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禅月的梦3

楚珩这般一问, 秦禅月的耳垂都泛起了红意。

世间许多话本就词不达意,一个女子的脸红,能胜过大段对白。

楚珩一眼瞥见, 心底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来, 叫他自己都有些口干舌燥, 攥着秦禅月手腕的手掌越发用力。

“哥哥……我,我并非贪慕虚荣,侯府给我的,已足够多了, 禅月只是——”

秦禅月此时似是被他训斥的羞臊极了,不敢再抬头看他,瞧着方寸大乱, 只低着头,哽咽着说:“禅月只是心慕哥哥光风霁月之品格, 想与哥哥亲近。此番都是禅月的错, 哥哥既厌我, 我, 我——”

听到“心慕哥哥”的时候,楚珩手指一颤, 钳制着她的手便这么松了。

秦禅月似是被戳穿了心思,觉得羞耻,后面的话也没脸说出去,艰难爬起来,落荒而逃。

素色罗裙在赤金光芒中荡出一个圈, 消失在了屋内,厢房内的楚珩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过了片刻, 楚珩才听见自己的心凶猛的撞击。

她不是爱慕虚荣,而是爱慕与他,一而再再而三的靠近与引诱,不过是想要与他亲近一些罢了。

楚珩一贯冷硬的面容竟有片刻的怔然。

他们并无血缘,秦禅月入府时间不长,又生于乡野,以前大概也从未见过他这般男子,喜爱上他也属常事。

此虽为背德,但人之喜爱,亦不该被罚。

少女心思如雨后萌芽,一时难以抑制、做了错事也是情有可原,倒是他,不分青红皂白,只因对李姨娘的恶感而先入为主,以为秦禅月是想攀附权贵,去呵斥与秦禅月,凭白给了人难堪。

地上那手帕也在这一刻变得极为烫眼,竟叫他心底里涌起些愧意,连带着胸口还泛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欢快的奔腾的东西。

他迟疑许久,才缓缓俯下身,捡起了那手帕。

——

此时,秦禅月已经面容含泪的奔出了厢房。

门口不远处守着的小厮瞧见她两眼含泪的出来,顿时一惊,赶忙询问道:“秦姑娘,这是怎的了?”

秦姑娘来了侯府,一向是谨小慎微的,被两个庶女欺负也不敢说话,见谁都扬三分笑脸,对奴婢丫鬟们也极为客气,客气到甚至有些畏惧的地步,瞧着怪招人怜惜的,今日怎么还哭成这般了?

秦禅月似是被他吓了一跳,怯懦了片刻,小声回了一句:“大公子不允我再过来,训斥了我。”

说完,秦禅月便抹着眼泪离开了。

小厮听的哀叹了一声。

瞧瞧,他们大公子就是这般严苛,从不肯怜香惜玉,只要对方稍微有一些逾矩,便要严惩,倒是可怜了秦姑娘。

侯爷与她娘亲搅和在一起,又怪她什么事儿呢?人家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凭白因着出身背了大公子的恶感,啧!

秦姑娘好生可怜啊。

——

戌时中,秦禅月已出了雅书院,行走在抄手游廊、伴着竹林夹景、白墙灰檐,穿过宝瓶门,向后院莲香院而行。

她走出去时倒是没再哭了,可那双杏眼红彤彤的,一瞧便是落过泪,有心人一打听便知道。

没过片刻,整个府内的人都知道,秦禅月做了糕点去找大公子,不知为何又惹了大公子发火,被大公子训斥哭了。

但提起这事,府内的人也不多诧异,因着京中皆知,侯府楚大公子最是厌恶这些出身不洁、不自爱的女子。

只因楚珩的母亲。

楚珩的母亲是忠勇侯府的正妻,本是雍容华贵、性情温婉的豪门主母,该一生顺随的,可偏生,忠勇侯府是个性子浪荡的败家子。

忠勇侯虽有爵位在身,但从未曾考取功名,原先是有荫蔽下来的一门官位的,但因办错了事,也被革职了,被革职了之后,忠勇侯便纵情享乐,四处找女人,纳妾宠奴便不提了,甚至还频频去招惹良家女子。

楚珩的母亲在忠勇侯府郁郁寡欢,诞下楚珩的弟弟之后,被气的缠绵病榻,便这么去了,临去之前,只有六岁的楚珩日日守在塌前。

楚珩自幼便见惯了父亲伤害母亲的场面,因此格外厌恶他父亲,更厌恶多情浪荡之男子,因此严以律己,弱冠有三亦无妻妾,循规蹈矩到古板严苛的地步,暖房的丫鬟一概没有,甚至伺候的人都是小厮,从不曾碰过一个女人。

楚珩后宅如此干净,本该是好事,该引来不少女子喜爱的,可他这个人性子太过古板执拗,又常年泡在大理寺的案子里,瞧着怪渗人的,那些姑娘便都不愿与他多亲近,又没了母亲,故而现在也没个婚事。

这样的人,自然不会喜欢李姨娘和李姨娘带过来的秦禅月——虽然忠勇侯府外面的人都不清楚,但是他们府内的人都知道,那李姨娘跟侯爷好上的时候,还是有夫君的!

当初,李姨娘还是他妻,便与侯爷勾三搭四,后来,李姨娘丈夫亡故了,李姨娘凭借着枕头风,吹动侯爷带她与秦禅月进了侯府。

这等做派,比之青楼女子还要遭人唾弃,最起码青楼女子不曾在婚时叛夫——因此,李姨娘在府内很不招大公子待见,连带着秦禅月也抬不起头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两个庶女才敢欺压秦禅月。

秦禅月在忠勇侯府,是最底下的那一层,虽是小姐,但丫鬟奴婢背地里都瞧不起她。

——

而此时,秦禅月已经穿过两道月拱门,走到了莲香园的边缘。

这个时辰,李姨娘估计还在祷告,她可以晚点回去。

忠勇侯府大,假山游廊数不胜数,戌时末,金乌已落了屋檐,明月高悬夜空,银辉落于翠绿的叶脉间,秦禅月行在侯府小路中,脚步渐渐放慢。

莲香园在最偏远的地方,临近后院墙围,另一头靠近祠堂,鲜少有奴婢小厮路过。

秦禅月独身一人踏着月光行路,也算自在,她走动时,还伸出手掌,在月下瞧她的左手。

这只手纤细秀美,指甲粉嫩圆润,瞧着似是玉琢而出,其上有淡淡青筋静美纤覆,瞧着没有半点油脂气,反而透着氤氲的女子清香,唯独白嫩的腕上有一圈红痕。

是方才楚珩攥出来的。

当时,她袖子中的锦帕一滑落下来,那位号称正人君子的侯府大公子身子都绷紧了。

想起来楚珩那张薄情寡恩的脸,秦禅月素雅的面容上掠过一丝讥诮的笑意。

还称正人君子呢——她跪着、脸贴过去的时候,可是硬邦邦的。

还说将她赶出府呢,秦禅月根本不信,她想,楚珩现在应当还揣着那手帕乱情呢。

用不了两日,她便能把楚珩那张重礼端方的脸给撕碎掉!

忠勇侯府的男人,都是一样的贱。

秦禅月的手摆弄着她的袖口的手指忍不住用力。

她想,这锦帽貂裘簇拥着的侯府,其下却是一片腐烂生疮的臭地,又能养出什么样的好人呢?

恰在此时,秦禅月听见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回眸望过去。

夜色之下,一个锦衣少年正沿着墙面疾驰,十七岁的模样,俊朗逼人,眉目间带着几分桀骜,正一个鹞子翻身,落到墙沿上。

秦禅月一眼看过去,便认出了对方是谁。

侯府二公子,楚重,因着自幼没有母亲管教,性子十分跋扈,楚珩越是管教他,他越是逆反胡闹,常年在外惹是生非。

据说,今日白日间,管家由着楚珩的吩咐,将楚重抓起来押到了祠堂去。

但瞧着现在这样,楚重应该是自己跑出来了,莲香园地靠偏僻,正好是最外围的墙沿,楚重要翻墙离开,正好碰见回来的秦禅月。

当时夜色极深了,秦禅月昂面看过去,只瞧见了楚重半张面影。

但楚重却迎着月光,将秦禅月瞧了个清楚。

他知道秦禅月,刚进侯府的外来女,旁的他就不清楚了,只知道这人儿性子绵软懦弱,谁都能踩一脚。

今日一瞧,果真如此。

小姑娘鼻尖通红,一脸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儿,不知道又被谁欺负了,发鬓都有些乱,站在原地怯怯的看着他。

楚重只看了一眼,便不耐烦的收回了视线——嫩生生的,没什么意思,还哭啼啼,他看了就烦。

他今夜还得去给丞相府千金庆生呢,没时间耽搁,谅她这个懦弱性子也不敢去告状,楚重压根没放在心上,一转身,便下了院墙,不见了。

秦禅月也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

她自来了侯府里,对这位性情顽劣的二公子也只是听说过,这还是第一回见面。

瞧着,比他那哥哥蠢多了。

秦禅月收回目光,继续向莲香院而行,走过一条花路,便瞧见了莲香院。

莲香院地处虽偏,但却有一片池塘,其上小亭游廊,塘内月色莲花,瞧着景色分外美。

回到莲香院时,她面上的眼泪已经散了,一张素白的脸蛋上没了泪,也没了在面对楚珩时的畏惧与不安,在月色下顿了片刻,便入了清净的莲香院。

院内分东西厢房,秦禅月和丫鬟住在西厢房,李姨娘住在东厢房——秦禅月本是有一个丫鬟的,但是都被李姨娘带去诵经了。

东厢房单独开辟出来了一个佛堂。

她途径东厢房佛堂时,透过半开的窗柩,能瞧见里面一片烟雾缭绕,李姨娘跪在佛前求子,三个小丫鬟跟她一起念经。

李姨娘不过三十年岁,臀丰乳肥,眉眼与秦禅月有三分像,也如秦禅月一般,瞧着小家碧玉,但眉眼勾人,似是熟透了的水蜜桃,沾着清晨的露珠,等着被人啃咬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