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禅月的梦

深夜, 明月当空,忠义侯府后宅大花园中。

淡淡的月华穿过抄手长廊,晾挂树梢间, 月下树影斑驳, 微风吹过半圆拱门, 摇晃庭下芭蕉叶、缓缓吹向梨木花窗。

梨花木窗“嘎吱”一声晃开,女子阵阵轻泣声便随之溢出。

“哥哥,禅月当真不知两位姐姐对胭脂过敏,更没想到两位姐姐会偷我的胭脂用, 还请哥哥明察——”

西厢房内。

一扇翠玉点金屏风隔在后窗前,紫檀香木桌上摆着一支海棠花样式的赤金香炉,缕缕香气自花蕊间溢绕而出, 氤氲缠绵。

楚珩便隔着这些许烟雾,目光淡漠中夹着几分不喜, 冷眼看着对面的女子。

那女子削肩细腰, 正站在紫檀香木桌旁, 穿着一身雪色水绸束胸罗裙, 因为在哭,所以她整个人都颤抖着, 丘山剧烈起伏,娇稚的声音哽咽着落下时莫名的带着几丝勾魂的媚气。

偏生,那张鹅蛋脸又楚楚可怜,山黛远月波横,蹙眉含泪, 像是被人欺负了的猫儿,呜咽着找主人告着状,鼻尖哭的红红的, 杏眼里水光流淌,她抬眸间,窗外的月华落到她身上,为她沁出了一团朦胧的冷色。

天地间都成了暗淡的底韵,只有她泛着泠泠的光泽,暮云秋影蘸潇湘。

那柔软的脸蛋,精致的手指,似是都镀了一层银辉,似是江南雨乡才能娇养出的白莲,每一朵花瓣都雪白,柔软,沁着淡淡的幽香,于碧波池塘间,静静的绽放,等着人来品尝她嫩绿的枝丫,娇艳的花蕊,在她的呜咽声中含住她粉嫩的唇瓣,掐着她求救的手——

“哥哥。”

又是一声唤,落到了楚珩的耳中,叫楚珩微微拧眉,神色越发冷。

他看不惯这种妖妖娆娆的做派,想要训斥,却又碍于身份,不好教训的太直白。

这个自称“禅月”的姑娘,名唤“秦禅月”,是前些时日他父亲新纳的姨娘带进来的外女,若按身份,算是他的庶妹。

但是这秦禅月到底不是侯府的亲生孩子,没有血缘,他们侯府也算是天潢贵胄,不能引平民贱血入籍贯,乱了血脉,因此,她不能上楚府的牙牌,算不得侯府千金,只能继续姓秦,楚府的人便也只不清不白的唤她一声“秦姑娘”。

楚珩一向不喜秦禅月,因秦禅月的来路不算清白,叫忠勇侯府蒙羞,可偏生,秦禅月又不是个安分的,来了两日便生了事。

她采露做胭脂自己用,因做的太好,叫两个庶姐夺了去自己用,偏生那两个庶姐又对此花露过敏,生了一脸的暗疮红疹,因此又去追着秦禅月打砸,引来府内震荡。

楚珩的母亲去得早,上头没有主母,他父亲忠勇侯又是个花心滥情、宠妻灭妾的性子,从来都是那个美人儿更讨他欢心,他就更偏心谁,所以忠勇侯府的后宅一向乱,没有大小之分,罔顾门第礼节,一群人都不讲理,楚珩又不曾娶妻,一个男人,自然也管不了自己父亲的后院,所以这后院里一旦起了争执,除非忠勇侯在,否则谁都压不下去。

今日闹得太大了,恰好楚珩下职归来撞上,瞧见三个妹妹打起来太过胡闹,便由着他越俎代庖先来处置,将三个妹妹先分开,单拎着秦禅月去了一间客房,问一问事情经过。

才问清了来龙去脉,楚珩还未曾道一句话,便瞧见秦禅月向前一步,踉跄着向他跪下了!

“我们母女来此不易,还请哥哥不要赶我们走,禅月知道错了,日后,禅月会做胭脂送给两位姐姐——”

楚珩拧眉,冷着脸上前去扶起。

他一贯中正不偏,纵然不喜秦禅月,但也不会刻意苛待她。

即是那两个庶妹的错,他便绝不会罚秦禅月半点,但他的话还没说出来,秦禅月已经踉跄着扑过来、撞进了他的怀中。

姑娘纤细柔软的身子直贴着他的胸膛发颤,哭红了的脸蛋贴着他的脖颈,潮湿氤氲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一声声哭似是带着钩子,一下又一下的勾着楚珩的心,她的手指抬起,勾住他的云袖,哽咽着哭求:“哥哥,不把禅月赶出去好不好?禅月都会听话的。”

她每颤一下,楚珩的身子便紧一分,而她似是从未察觉一般,紧紧地贴着楚珩,甚至柔软的腰肢顶到了楚珩的腰腹间,楚珩的呼吸一重,下意识的想要松开她,退后,退后——

“哥哥!”秦禅月似是怕他走,哀求着昂起头来,又一次跪着扑向他。

楚珩自幼习武,身手不俗,一个小小女子的动作他自是躲得开的,但那一刻,他的筋骨似是生根般牢牢焊在了地上,叫他竟动弹不得。

他任由她,重重的撞在了他怀抱中。

隔着女子罗裙与男子锦袍,纤细温热的腰撞上了滚热的男子玉带钩,只这一撞,楚珩便觉得一股酥麻之意窜上后脊,他闷哼一声,下意识的摁住她单薄的背。

“秦禅月——”

一声低喝,楚珩骤然从睡梦中惊醒,他身着中衣,坐在床榻间,周身带汗的瞧着他面前的景象。

彼时正是夏日辰时,朝阳将整个东厢房主卧晒得通透明亮,屋内角落摆着冰缸降温,花鸟木屏风挡着窗外的光,点点光芒透过屏风落下来,照映在地板上,映出一朵朵花影。

床榻间的男子赤着上半身,露出麦色的、大理石般千锤百炼过的坚硬纹理,男子的血热气似是都在空气中飞浮悬转,他的呼吸沉重的落下,一张冷硬端肃的面容微微泛着几丝热汗,似是硬生生逼熬而出的,其处直挺挺的顶着,几乎要将亵裤顶破了!

梦中的旖旎深夜与现实的夏日和熙撞在一起,给人一种庄周梦蝶难分真假之感。

楚珩在床榻间僵坐片刻后,低头瞧了一眼亵裤,面色顿沉。

他又梦到了秦禅月。

自那一日,秦禅月撞入他怀抱起,他夜夜都会梦到秦禅月与他私下相处的那片刻,每个细节都被反复推敲,在他的梦中重演。

楚珩意识到这里的时候,冷硬的面容上都添了几分恼,闭了闭眼,厌恶的拧起了眉。

那个贫贱出身,依靠母亲的裙摆钻入侯府里的女子,与她母亲一般!

那一日晚间,秦禅月一而再再而三的撞上他、扑着他,用娇嫩的身子蹭着他,他便察觉出不对了。

男女大防,深夜间秦禅月如此行径,怎能说是秦禅月不懂?

必定是秦禅月心有预谋,引诱于他。

之前府里那些姨娘都说,秦禅月的母亲李姨娘是个攀龙附凤的女人,为了嫁给他父亲,使了不少手段,分明是个已成婚的他人之妻,却又频频引侯爷入床帐,想方设法进了侯府过好日子。

那时候,楚珩并不信,只当是女子间的嫉妒之言。

但偏偏,秦禅月那般行径,叫楚珩不得不信!

这对母女,荣华富贵都想疯了不成?李姨娘诱他父亲,秦禅月便来诱他!聚麀倒笼,罔顾人伦,何其浪荡下贱!为了点银子,连脸面都不要了!

思及他的梦,楚珩锋锐的眉拧压而下,周身的气势更冷。

他怎的偏生一直做这个梦!

一个勾栏样式的女子,不守妇道,他到底在梦什么!

“来人。”楚珩冷喝道。

门外的小厮快步走进来,还未来得及行礼,迎面便被瞧见一条亵裤被丢在了地上,还未曾去捡,便又听楚珩冷声道:“去烧了!”

小厮讶然抬眸,正见楚珩起身穿衣。

宽敞的床榻间,楚珩起身来,拿起文人袍自己穿上。

他挺拔的身形皆为麦色,手臂上有坚硬的肌理,他并不像是寻常武夫一般粗壮,而是身形劲瘦,似松柏林立,肌肉的轮廓匀称漂亮,蕴藏着男人的野性美,转而便被衣袂飘飘、宽大的文人袍掩在其下,窥探不得,只露出来一张严苛厉色的脸来。

楚珩为侯府大公子,时年二十有三,自幼提刀拿笔文武双全,性子重规守矩君子端方,穿上一身文人袍挺拔出众,一张面容寒漠端肃,瞧着就是个冷硬心肠、刻板重礼的,命令一下,叫人不敢多问。

因着气势压人,所以不像是弱冠少年郎,反而像是个岁年颇大的老教条。

“是。”小厮匆匆将亵裤捡起,才惊觉其上黏腻,心中暗道:果然!这几日频频如此,大公子自出仕后一直未曾娶妻,亦不纳通房,不通人事,许是压不住燥了。

这也算常事,日后娶了大少夫人便好了,只是不知,为何大公子这几日醒来时总是带着火气的,似是被谁惹怒了一般。

“大公子,方才二公子来了。”小厮几个念头急转间,压下了那些不着调的腹诽,转而道:“二公子去您书房中挑了您的一本诗集走,估摸着是要去诗会上与人斗诗。”

楚珩当时正在自己穿衣,他自幼习武,不喜人近身,又因性子古板,不喜女子贴身伺候,所以穿衣上簪都是一个人来,听闻此言时,正目光微冷的看向小厮。

小厮只得勾着腰,抱着亵裤赔笑道:“二公子非要拿,小的们实在是拦不住。”

京中的人都知道,这忠勇侯府有两个公子,两位公子相差六岁,性子也截然不同,大公子重礼重规,严以律己,二公子却是个混不吝的草包,百无禁忌,性子恶劣。

二公子为了讨丞相千金欢心,所以一直往诗社跑,却又因为诗词不好,所以天天来偷楚珩的诗词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