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黛当时蹲在床榻前, 听着婆母说“下药了”的时候,脑袋都跟着“嗡”了一声。
周渊渟给她下药了。
她给婆母吃了药了。
婆母被下药了!
周渊渟疯了不成,给她下这种药做什么!
救命啊婆母要八个男人!她哪里有八个男人啊!
她哪里有啊!
那时候正是热夏午时, 窗外的蝉鸣知了知了的嗡叫个没完, 胖胖嫩嫩的世子夫人蹲在地上, 觉得自己脑子都变成浆糊了,直到婆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在她额头上一点,道:“这便忘了?婆母不是送了你八个男人么?”
那可是秦禅月精挑细选出来的八个男人呢, 个个儿高大威猛。
柳烟黛后知后觉的记起来了。
那八个男人之前是在书海院跟她一起待着的,后来她来了王府里,这八个男人就也一起跟过来了, 只不过对外宣称是做私兵的,一直留在旁的院子里。
这八个男人她一直都不敢多看一眼, 现下, 现下竟然要给婆母用了!
比起来一脸慌乱的柳烟黛, 秦禅月才是真的看得开的那个——找几个男人算什么?周子恒都背弃誓言出去养了个外室, 甚至孩儿都与秦禅月的一边儿大,秦禅月怎么就不能去外面来找了?等周子恒死了以后, 她也一定是要找个好看的男宠留着解闷儿的,现在不过是提前了些罢了。
只是这事儿要小心来办。
“带过来的时候要仔细些。”秦禅月拧着眉叮嘱她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媳,道:“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叫他们每个人把嘴都闭严实了——罢了,你做不好就去叫李嬷嬷来做。”
被下药这种丑事不能张扬, 要小心隐瞒。
这事儿若是发在侯府还好,但发在王府,难免有些施展不开手脚。
柳烟黛慌慌的从地上爬起来, 手忙脚乱的说:“婆母等我,我现在便去告知李嬷嬷。”
柳烟黛是真头一回碰上这种事儿,从厢房中跑出去的时候,还被门槛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在地上,头上的珠花都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她出了厢房门,便着急忙慌的去找李嬷嬷,偏生,偏生!李嬷嬷竟不在王府中!不知道跑出去忙什么事情了!
柳烟黛急的在绿荫长廊里直转圈儿。
一旁的丫鬟瞧得好奇,便问:“世子夫人有何吩咐?告知奴婢们,奴婢也能去办。”
不行呀!这等事,怎能假与人手呢!
夏风吹过长廊上挂着的草席,带来细微的挂动声,娇媚圆润的世子夫人在长廊里转了两圈,一狠心,道:“不用,都让开!”
李嬷嬷不在,现在只有她一个人能扛起来这面大旗了!
不就是挑几个男人来伺候婆母吗?有什么做不到的!要不是她稀里糊涂的把周渊渟送过来的东西拿给婆母喝,婆母能中招吗?说来说去,这件事儿的根源还是在她的身上,她怎么能哭哭啼啼的不担事儿呢!
婆母对她这般好,她就不能为了婆母豁出去一次吗?
就让她在这群男人之中挑一个出来,好好教训他们闭嘴,然后洗干净了丢进婆母的厢房里!
婆母!烟黛可以!
在秦禅月看不见的地方,她那胆小如兔的儿媳如雨后春笋一般成长起来了!
柳烟黛一昂脑袋,攥紧拳头,气势汹汹的娇喊一声:“所有人都让开,我回来之前,不准靠近我婆母的厢房!”
瞧柳烟黛那样子,简直像是听到了号角声的战士,她燃烧起来了!
那丫鬟虽然不知道柳烟黛在燃个什么劲儿,但是主子吩咐了,下面的丫鬟自然点头应下。
说完后,柳烟黛一路直奔向她那八个私兵住着的院子。
这八个私兵本身就是秦家军的后代,原本就是镇南王分给秦禅月用与近身保护的私兵,现在又回到了镇南王府,就跟鱼游入水一样自在。
镇南王府没什么女人,整个王府里面过一条狗都是公的,所以也不分什么前院后院的规矩,那八个私兵直接被送到了后院里住着。
柳烟黛跑去挑这八个男人的时候,动静不算小,引来了有心人——镇南王副将的注意。
秦禅月和柳烟黛的一举一动,都是落到副将的眼中的,王爷昏迷着,他就需要做王爷的那双眼,镇南王倒也不是要监视这两人,只是现在朝中动向不明,背地里很多势力交杂着互相较劲,偏这两个女人一无所知,镇南王是怕她们两个人被人坑害了。
所以发觉到这两个女子好似有什么不对劲的时候,副将立刻跟上来了,但是他没有直接去惊动镇南王,而是悄悄溜回了镇南王所住的外间中。
要汇报,也得先查出来是什么缘由,才能禀告到王爷面前去。
外间内宽敞明亮,一进门,迎面便是一张漆黑如墨的木茶案,茶案上还摆着用剩的吃食,副将放慢动静走到茶案前慢慢蹲下,拧着眉瞧着这几盘点心,还有一壶酒,秦禅月坐的方位旁边摆着酒杯,这酒杯跌到了地面上,将地面上的白毛儿羊毯都润湿了一小块。
玉色酒杯落在地上,也无人捡起来,只孤零零的倒着。
副将沉吟片刻,选择将秦禅月和柳烟黛吃过的东西仔细检验了一番。
他是个聪明人,她们二人吃过东西之后,秦禅月突然便被扶出去了,瞧着面色也不对,他心里便留了个心眼,回来便来查一查她们用的东西。
吃的糕点倒是没什么问题,但是这酒——
副将将酒送到唇舌边,稍稍品尝了一口之后,惊觉这酒中竟然有药!而且竟然是那种腌臜药!
这是谁送来的酒,竟是给夫人喝了!
副将匆忙站起身来,下意识望了一眼内间的门。
木门还关着,里面躺着一位“昏迷”的将军。
他踟蹰片刻,不敢直接叫醒,而是选择跟上柳烟黛。
柳烟黛当时正鼓着一口气,奔到后院去。
她借着这一口莽劲儿,将平时不敢干的都干了,先是将所有人都摒到院外去,后让八个男人在廊檐下站好,然后挨个儿盯着他们看。
柳烟黛细细挑选之后,挑出来了一个长得最好的亲兵,瞧着也就弱冠年岁,高大威猛,让她很是满意。
副将刚到,正趴在墙头上,顺着墙上的菱形镂空花窗往里看,他才这么一看,便听见柳烟黛指着一个男人说道:“你,现在去沐浴,马上洗干净,半刻钟之后跟我出来!”
副将瞧见这一幕,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站都站不住了,转头就往王爷的厢房中跑去。
完蛋了,世子夫人给夫人选上男宠了!还在镇南王的眼皮子底下啊!
在这一刻,副将觉得自己的八辈族谱都在颤抖。
真要是让夫人在镇南王眼皮子底下跟别的男人睡了,那可真是太岁爷脑袋上动土了,夫人不用怎么样,他这一身皮都不用要了!
于是他连滚带爬冲回了镇南王的厢房里。
他穿着铁靴,一跑快,便将那木制地板踩出“咣咣”的动静,一路跑到镇南王的厢房里,竟是直接扑进去,跪在地上喊道:“不好了,王爷,出大事了!”
此刻,厢房间一片寂静。
镇南王的床榻静了几息后,终于有了动静。
那一直躺着的高大男人缓慢从床榻间坐起,一双轮廓锋锐的单眼平静的看向副将。
他静坐于此,如巍巍高山。
跪在地上的副将只觉一阵压力扑面而来,虽然镇南王不曾说一句话,但他莫名的觉得后背更重了几分。
副将便低着头,将今日之事缓缓道来。
“夫人今日——”
“属下查了那酒——”
“也不知道是谁竟这般恶毒,竟然给世子夫人和夫人下药,也不知道是想害谁!左右,现在中药的是夫人。”
“夫人正在隔壁躺着。”
“现下,世子夫人正在给夫人挑男人呢!”
副将一句句说完,头都不敢抬,一直老老实实的跪在地上。
他跪着,那坐在榻上的男人也不说话,整个厢房之中陷入了一片寂静。
副将当时一咬牙,盯着膝盖下的地板,硬着头皮补了一句:“王爷,若是您不过去,夫人怕是要去恩宠一个她之前都不认识的毛头小子了!这岂不是便宜了那小子?”
这一句话说完,副将是真的不敢动作了,只跪在地上听吩咐。
如果副将敢抬头,大概就能看到镇南王面上的迟疑与茫然。
运筹帷幄了半辈子的镇南王在这一刻竟然有些慌乱,他迟疑的坐在榻上,第一次觉得无措。
他可以去战场上杀七个来回,血溅满身也从不说一个“怕”字,他可以任凭蛊虫撕咬他的血肉,然后面不改色的将腐烂生虫的地方挖出来,他可以从尸山血海里淌过去,一刀斩下南蛊人的头颅,像是从不知畏惧,痛和忍耐是他人生的常态,他早已习惯。
但当他听到副将说,秦禅月现在身中媚毒,需要一个男人的时候,他却坐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动作。
他像是被困在一个死城里,这里的每一砖每一瓦每一片土地都是他自己建造的,城门就立在他面前,但他没有推门出去的勇气。
他怕秦禅月不能接受。
他如果一直做她的哥哥,做她一辈子的哥哥,就能一辈子和她在一起,但他一旦吐露心声,按着秦禅月的性子,下半辈子一定不会见他。
秦禅月是那样黑白分明的人,爱了就爱了,把最好的都给过去,不爱就不爱,绝不会和旁人有半点牵扯。
他害怕,害怕不能跟秦禅月再相见,所以他再也不敢在她面前提爱。
他怯懦的像是一个不战而逃的败兵,只能将那些念头沉沉的压在最下面,变成砖瓦,然后画地为牢,重新困住他。
直到有一天,这扇门被他的副将叩开,与他说了一遭这样的事。
他的妹妹被人下了药……现在需要一个男人。
是谁都可以,只要是一个男人都可以。
既然是什么男人都可以,那为什么不能是他呢?
他的外貌才情比不过周子恒,并不能讨秦禅月的喜欢,但是他还比不过一个小小的私兵吗?
就算是不能与她久伴,就算是只做这么一回的——
那些压在最下面的欲念开始翻腾,如同被煮熟了的沸水,咕噜咕噜的冒着泡儿,酝酿出某种饱含着欲念的水雾,钻遍了镇南王的骨血,在他的血液之中叫嚣,翻滚,催促。
他应该做些什么。
片刻后,镇南王终于缓缓站起了身。
“去将下药的人抓出来。”他道。
这件事他要亲自解决。
跪在地上的副将挪着膝盖,无声无息的钻到了一旁去,让出了一条路来,随后低下头,应了一声“是”。
镇南王早已走出了门外。
与此同时,在隔壁厢房里,柳烟黛终于带着一个洗漱好的私兵来到了厢房门口。
她将四周的人都先摒散,然后郑重其事的将这私兵塞进了门里,并且站在门口,亲自守门。
门板“嘎吱”一声响起,将门关上的那一刻,白嫩嫩的世子夫人靠着门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婆母,烟黛做到了!
——
夏日午后,秦禅月的厢房内。
热。
角落处的冰缸散发的凉气杯水车薪,并不能解身子内翻涌的燥热,艳丽的夫人在床榻之间来回翻滚,难耐的抓皱绸缎,珍珠履早已被她踢掉到了地上,露出裹着绫罗丝的雪白足腕。
足腕在绸缎上磨蹭,裙摆被拧成绽放的花朵一般的形状,似是某种无声的邀约——任人采撷。
当厢房门板处传来动静的时候,她趴伏在床榻间,抬眸看过去。
外间内半晌没人进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呢喃着低下脑袋,等的焦躁极了。
身子像是被火烧起来,理智被烤焦,变成了一碰就碎掉的粉末儿,人的身体变成了干涸的泥土,露出深深的裂纹,当欲念被无数倍放大,身体便坠落到深渊,与放纵沆瀣一气,人,便无比渴望一场暴雨。
在这混沌之间,秦禅月听见有人走近她。
她挣扎着睁开眼,便瞧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走来。
窗外的光影模糊了他的轮廓,只能瞧出来十分高壮,身上穿着一身丝绸的薄绸亵衣。
等他走近了,秦禅月才瞧见他的面上居然还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银质面具,盖住了他的五官眉眼。
这就是柳烟黛她们为她选的男宠吗?
怎的还戴了个面具,难道见不得人吗?
那伏在榻上的女人撑起身子来,如方才逗过来柳烟黛一般,伸出一根手指,缓缓向他勾动了两下。
而那戴着面具的人在原地僵立了片刻后,缓慢地,摸索着,行到了床榻旁边。
他没有直接爬上床榻,而是缓慢地跪在了榻前,他太高了,所以当他跪在榻前的时候,胸口与伏在榻上的秦禅月齐平,秦禅月一抬眼,便能瞧见他饱满的胸膛。
他是武夫,身形壮硕,与那些瘦弱的文人不同,武夫常年练武之下,身子被千锤百炼,每一丝肌肉的纹理都那样美,才一靠近,他身上便飘来滚热的气息,直直的扑到人的面上。
秦禅月已经完全被药效淹没了。
她失去了理智,隐约间觉得这个人有点熟悉,但是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而很快,药欲翻滚而上,将她短暂的思考冲散,她遵循本能,伸手抚向他的胸膛。
好烫。
烫的要命,像是冬日里的火炉,坚硬的触感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一种强有力的威慑感扑面而来,像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大型野兽,只要她开绳索,他就能扑上来,将她吞吃入腹。
但只要她不松开绳索,他就会跪在这里,不会有半分逾矩。
他是她的野兽,她的名字就是他的锁链。
秦禅月的脑海一片恍惚,她只摸了摸他后就不动了,而那跪在地上的人手指发颤,脊背都随之发抖。
——
楚珩从不曾体会过这种感觉。
他从不曾与秦禅月贴的这般近过,近到他一低头,就能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牡丹的花香,那样醉人,他想要贴近她,可是她不动,他便不敢再动。
他从来都不敢伤她。
窗外正是热夏,树枝摇曳间,蝉鸣阵阵,厢房中的热气一而再再而三的翻腾,越来越躁,越来越热。
比起来秦禅月,楚珩才更像是那个被下了药的人,他的心如擂鼓,胸腔中都回响着猛烈的心跳声,耳廓中仿佛只剩下了那“怦怦”的撞击。
他的胸腔几乎要被自己的心撞碎了,这还不够,他的后脊发麻,他的骨头窜出一阵痒意,他要被烧着了,他的呼吸一声比一声急促,可偏偏这个时候,秦禅月不动了。
他怎么能不急?
她现在就是要他的命,他也愿意捧过来,可是她不动了。
他的脊梁一阵又一阵的发麻,驱使着他的身体一点点向前,她不来摸,他就将自己的胸膛送到她的面前来,他紧咬着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可是身体却难以自控,他用尽力气,去贴上她的手。
在触碰到她的手掌的瞬间,他的肌理瞬间紧绷到一起,喉咙里溢出难耐的轻哼声,他依旧跪着,昂起头来,用渴求的目光望着她,像是在求她的恩典。
像是一只巨大的狼狗,急不可耐的摇着尾巴,喉管中发出“嗯嗯”的祈求声,用舌头舔她的指尖。
如果祈求有声音,那整个长安都会听见他的爱意在嗡鸣。
终于——
那榻上的人像是渐渐回过神来,艳丽的长指甲在他的胸膛前轻轻的一勾。
楚珩的城门就此被击碎,他的膝盖缓缓压在床榻间,片刻后,猛地扑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