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斐之不太能理解这种突然的绝情,他知晓她单方面的情感,可在不能给予回应的前提下,他希望送她风风光光地出嫁,难道也有错?
因为爱而不得,就否定掉过往的一切恩情?
“我觉得,你需要冷静。”
冷静过头会变得虚伪,阮茵茵不想在感情里有半点虚伪,可这些,她已不想解释了,就像他从不愿与她解释。
“长夜漫漫,够我冷静了,就此别过,贺大都督。”说罢,她调转脚步,走向马车。
纤纤玉手挑起车帘,复又垂落,车厢内泻出的光被一瞬收回,唯剩阵阵车辙声。
当云鬓堆鸦的女子消失在视野里,贺斐之眉头紧锁,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潺潺涓涓流淌过血液,来到血管的分岔口,而阮茵茵就站在一个岔口,周身聚拢夜雾,仿若下一刻就会消弭不见,需要他快速做出抉择。
向左或向右,沿途的风景千差万别。
贺斐之低头看了一眼没有伸出去的手,幽寂的黑瞳微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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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贺府,阮茵茵为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灌下,却还觉得口渴,又连喝了数杯。
之后,她熄灭烛灯,倒在枕簟上,蜷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了婉翠的声音。
“姑娘,你发热了。”
阮茵茵睁开眼,觉得头昏脑涨,裹着被子坐起身,感觉到热意从掌心晕开。她身体乏力,歪靠在婉翠的肩头。
“奴婢给姑娘穿好衣裳,再去传侍医吧,也不知夜里何时发热的,别烧坏了身子。”
“不打紧。”阮茵茵懒洋洋地靠在她怀里,并没有要传侍医的意思,她以前在医馆做过短工,按方子抓药,再去煎熬,对治疗小病小痛的配方谙熟于心,“按我说的,去抓些草药来,小火煎熬,记得放糖,我怕苦。”
嘟嘟囔囔的一阵轻言,她搂住婉翠的腰,蹭了蹭脸,“姐……”
婉翠抚了抚她顺滑的长发,无奈笑道;“还说不打紧,都烧糊涂了。”
哄孩子似的将阮茵茵扶回被子里,婉翠先唤来侍医,又跑去一进院寻到赵管家。
“姑娘发热了,是否要请回主子?”
赵管家叹道:“让姑娘先睡下,主子那边还有事……”
婉翠自觉位卑言轻,没再多言,垂头丧气地回到客院,心想若姑娘是府中主母,赵管家怎么也要去请一趟主子吧。
想到此,她不禁胡思乱想起来,姑娘早晚是要嫁人的,到时候自己是跟着姑娘做陪嫁丫鬟,还是留在贺府?
再没有姑娘这样随和的主子了吧。
她揉揉头,走进客房,见阮茵茵软趴趴地躺在床上,心里不是滋味,总想着要为阮茵茵做些什么。
请不回主子,也许能请来榕榕姑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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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茵茵在混沌间,总感觉有道桂花香萦绕鼻端,她难受的嘤了一声,缩了缩身体。
风寒体虚,酸疼无力,喝了药也不能立竿见影,肌肤依然很烫。
倏地,额头一凉,好像有人将拧了冰水的脸帕搭上她的额头。
记得劫后逃生那晚,她同样发了热,整个人窝在长姐怀里,挨到天明。
那晚,长姐同样是用这个法子为她降温,还不停说着:茵茵,要活下去啊。
记忆残缺,长姐却是她黯淡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光束。
“姐......”
坐在床边的榕榕没有听清阮茵茵说了什么,附身靠过去,“嗯”了一声,语调上挑。
阮茵茵却没了反应。
榕榕直起腰,看向婉翠,“等她醒了,别告诉她我来过。”
“为何呀?”
“让你别说就别说。”
婉翠捂嘴笑,感觉这位泼辣的榕榕姑娘完全是刀子嘴豆腐心,当听见妹妹烧得昏睡过去时,二话不说赶了过来,还说不在乎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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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碧空如洗,燕语莺啼,阮茵茵慢慢睁开眼,被半敞的窗外春光晃了下。
刚巧婉翠端来盛水的铜盆,关切道:“姑娘可觉得好了些?”
阮茵茵坐起来,一半轮廓罩在晨曦里,“好多了,昨晚……是你在照顾我?”
“还有榕榕姑娘,不过她不让奴婢告诉姑娘。”
姐姐……阮茵茵鼻头一酸,按捺不住激动地攥紧被子。
婉翠服侍她漱洗用膳,又监督她服下汤药,“姑娘今日在府中歇着,养养身子,哪儿也别去了。”
阮茵茵凝着婉翠的眼睛,片刻后,展臂抱住了她,徐徐说起自己的打算……
前半晌,阮茵茵去往花苑,与花匠老伯浇花剪枝,还为他点燃了烟锅,陪他畅聊天南海北,嘴角始终挂着笑。
后半晌,又调皮地惹怒老夫子,再主动递上戒尺,笑看老人家吹胡子瞪眼。
一切都看似如常,直到夕阳西下,在老夫子准备离开时,阮茵茵站在游廊中,忽然曲膝,行了一个师生礼。
“从今日起,学生不再借宿贺府,与先生之缘止于此刻,但先生之教诲,学生永记心中,自律自持,绝不敢忘。师徒一场,先生请受学生一拜。”
蝉声起,梅子熟,她以她的方式与春日作别,与教会她很多道理的夫子作别。
她要体面地离开,腰杆挺直,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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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茵茵的告别极为决绝,与府中人逐一打了招呼,便背起褡裢,头也不回地走出贺府大门。
她的行囊空荡,来时带的不多,走时亦然。
被留在府中的婉翠拍拍脑门,着急地拉住赵管家的袖子,“您倒是劝劝姑娘啊!她孤零零一人,能去哪里啊?!”
除非去投奔酒坊的榕榕姑娘,可那地方,也不能常住啊。
赵管家也是为难,难不成要将人五花大绑困在府中?主子从没有限制过阮姑娘出行,自己也不好擅作主张。
“我去一趟衙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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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最后一日,绿柳如绦花如靥,到处洋溢着春末夏初的繁茂。
阮茵茵来到程氏酒坊,叩响了房门,“姐,我来接你回家。”
榕榕站在晚霞里,对上妹妹水汪汪的杏眼,拒绝的话噎在了嘴边。昨晚,她已从婉翠那里得知了妹妹的处境,也知朝廷那位大官没打算娶妹妹,既如此,她也不放心将妹妹留在那边,什么也不去管。
血浓于水,更何况,她从未真的冷心冷情。
剪剪清风,疏疏柳絮,这一次,榕榕没有再推开阮茵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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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从班军中抽调精锐,且不让季昶截胡,贺斐之离开城南客栈后,又与兵部周旋了一整日,回到衙署已是掌灯时分。
当瞧见赵管家时,贺斐之似有所感,沉声问道:“府中怎么了?”
“阮姑娘离开了......”
从衙署等了几个时辰,赵管家已从火急火燎中缓释过来,语气较为平静,但还是声音发颤。
离开了?能去哪里?
想想便能猜到,无非是程氏酒坊或宁府。
贺斐之坐回大案,倒也没像赵管家和婉翠那般焦急,泰山压顶尚且能够面不改色,何况是这桩事。
但心里终究不太舒坦。
昨晚的不欢而散,实在算不上体面。
“去打听一下,她现在何处。若是在酒坊,跟程三爷打声招呼,别让她受到酒客觊觎。若是在宁府,送些物资过去,再加派人手护在府邸周围。”
她的身份一经暴露,会掀起不小的议论,恐有人会上门滋扰。
赵管家面露疑惑,“宁府?”
“她是前任工部尚书宁坤的幺女。”
赵管家大为震惊,待反应过来,又不禁生出疑惑,只是去保护姑娘,而不将姑娘接回吗?
见赵管家欲言又止,贺斐之猜出他的想法,一时无奈,还处在气头上的小丫头,如何接得回?
再者,住在宁府,比住在贺府名正言顺得多,对她也有好处。
赵管家躬身退出衙署,转身时重重叹息,本以为阮姑娘能柔化主子的冷硬,如今看来,是自己多想了,有生之年,怕是见不到能让主子失了阵脚的女子出现了……
衙署陷入沉寂,贺斐之照常拿起案牍翻看,却是一个字也没有读进去。
侧额有些发紧,他靠在椅背上闭目,让人将盛远传了过来。
“从你手底下挑两个影卫。”
要给沈余音安排护卫吗?盛远点点头,又想起另一件事,“今儿沈姑娘说,客栈的被子太沉了,想换榨蚕丝的。还有衣衫,想要换轻薄的罗和絺。”
“你看着安排。”
“那选好影卫,卑职直接带去客栈?”
给沈余音安排影卫,得安排个脾气好的,否则,容易发生口舌之争,可他手底下的兄弟们个个脾气火爆,万一真闹起来该如何是好?
谁也不愿意去伺候一个阴阳怪气的人啊。
倏然,闭目的男子道:“不是叫你给沈余音安排,而是给阮茵茵安排。”
“啊?”盛远还不知阮茵茵已经离府,压根没有反应过来,等与赵管家打听后,才意识到严重性。
“阮姑娘是要与大都督彻底断了往来啊!”
赵管家止不住地摇头,“希望还有转机。”
可转头,二人就齐齐回到衙署禀告,说是阮茵茵从外面雇佣了四个护院、一个婆子,将他二人安排过去的物资和影卫统统拒之门外。
贺斐之撇开手里的公牍,侧额越发紧绷。
作者有话要说:姐妹们,男主开始打脸预热,期待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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