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信,阮茵茵有些胸闷,为自己倒了杯水,饮下时才发觉水是冰凉的。
“婉翠,让老张备车。”
婉翠有些懵,“姑娘要去哪儿?”
“城南客栈。”
夏春交替,微风和煦,却依然挽不回枯萎凋敝的藤枝,那本该汇成花海的木香和紫藤变得枯黄,成了姹紫嫣红中最多余的存在。
错付的精力可以忽略,那真心呢?
耳边的风无法给予回答,阮茵茵歪头靠在侧壁上,想要借此积蓄一点心力。
马车抵达城南客栈,阮茵茵带着婉翠步上二层,最靠里的屋子敞着门,有光线倾泻而出。
阮茵茵来到门边,看清了屋里的女子。
弱柳扶风是对这名女子最好的形容。
屋内,沈余音转头,对上阮茵茵的目光,心道丹书铁券一事,这丫头应该已经知晓了。
只是,她为何投来那种目光?
正室来质问外室吗?
想到此,一股羞耻感徒生,沈余音低低地笑了起来。世态炎凉,从贵女跌成妓子,连一个孤女都能来踩一脚。
“来了便是客,茵茵姑娘坐吧。”
毕竟是将门养出的嫡女,又有丹书铁券一事给了她底气,沈余音娉娉婷婷地走到窗前,拉开疏帘,转身吩咐小二上茶。
既然贺斐之给了她底气,那就借此好好膈应一下贺斐之和他身边的女人。
阮茵茵走了进去,没有质问,没有撕扯,更没有挖苦和讥嘲,只是捏着衣角,平静地问道:“你约我来,是何目的?”
“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女子拿捏了贺斐之。”
“你言重了,我没有拿捏谁。”
沈余音不着痕迹地打量起阮茵茵,忽然发现她紧抿唇瓣时,腮边有两个酒窝。
酒窝,梨涡……沈余音忽然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笑你傻,我也傻。”
“什么意思?”
两个酒坑并不代表什么,可沈余音存心报复,专挑不中听的切入,“看不出来?”
阮茵茵仔细凝睇她的脸,忽然在那薄凉的笑靥中看懂了对方的讥嘲。
回顾往昔,心一点点下沉,“茵”和“音”,酒窝和梨涡......真的是巧合吗?
阮茵茵从不是个阴阳怪气的人,她缓和着语调,问道:“你和贺斐之是两情相悦吗?”
就算被无形的刀捅了心口,她也要“伤”的明明白白。若真是两厢情愿,她绝不会叫自己继续深陷。她接受不了被人当作替身,更不会破坏别人的感情。
沈余音冷笑,她恨贺家人还来不及,又怎会承认喜欢贺斐之,不过,能亲手毁掉贺斐之和别人的姻缘,是件开心的事,何乐不为?
诚国公府的人,一个也不配善终,更不配得到良人携手白头。
绕过桌子,她来到阮茵茵身侧,附耳道:“我和贺斐之青梅竹马,若非出了那件事,早就谈婚论嫁了。你说,是不是两情相悦?”
阮茵茵闭眼静默,陷入自己的思绪。
沈余音靠在桌边,笑里有自己都没察觉的窃和癫,“以后少笑,别露出酒窝,否则,会让贺斐之觉得似曾相识。”
“你够了。”阮茵茵语气无力却平静,“我笑不笑,与你们无关。”
喜欢一个人,也不该失去自我,阮茵茵有自己的小小风骨,不容别人践踏。
沈余音冷哂,“想自欺欺人,谁也拦不住。”
即便难过,阮茵茵也能感受出对方的刻意,可贺斐之故意分不清“音”和“茵”,是不争的事实。
门口站了许多人,除了婉翠,全是贺斐之的影卫,他们是负责保护沈余音的安危,而自己成了他们此刻的“眼中钉”。
阮茵茵觉得头晕,打算以仅有的体力去会一会贺斐之,当面问清楚。这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春花如候鸟,万点不恋枝,散落长河,涌向黄昏,留慕春之人徒生愁。
阮茵茵回到贺府时,已是夕暮时分,红纱灯影交错横斜,打在雾青色的罗裙上,有种雾霭醉晚霞的凄楚美。
跟赵管家交代完,阮茵茵一个人走进花苑木廊,盯着那片枯萎的藤枝,忽然有种冥冥之中的悲鸣。
这是为贺斐之种下的花海,却是园中最多余的。贺斐之说过,当年初见了邻家的棣棠,觉得独特,便在府中种了一片。
如今,那片棣棠汇成了花海,是睹物思人的最好见证吧。
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多难得的感情。
阮茵茵自嘲一笑,曾经,她竟痴痴地以为,自己对贺斐之是最特别的,特别到可以渗入他的心里。
暮色沉沉,赵管家从衙署回来,目光带着怜惜,“主子去了城南客栈,姑娘先歇下,别等了。”
去了城南客栈......
阮茵茵低头笑笑,好委婉的说辞,是怕她承受不起吗?
皎月依旧,可望月的人,心境变了。
没与赵管家商量,阮茵茵独自去往马厩,带着车夫再次去往城南客栈。
三更砌愁云,银月入丹槛,白日里喧闹的街道阒静幽幽,与夜行者相伴的,永远是月幕星云。
城南客栈前,飞絮缭绕,阮茵茵提灯站在垂柳前,仰望了一眼二楼临街的客房,孤灯一盏,人影成双。
不知是贺斐之还是盛远。
迈开莲步,鬟上冰梅纹的流苏坠子轻晃,折射出暗冷的光,她走进客栈,将六方风灯交给车夫,提裙步上楼梯。
看守的几人一见到她,礼貌问道:“姑娘怎地又来了?”
“我来找大都督。”
几人已经知道阮茵茵的身份,没有阻拦,让开路示意她可以进去了。
道了声“谢”,阮茵茵来到紧闭的客房前,还未叩门,就听见盛远粗犷的嗓音传了出来。
“姑娘三更半夜折腾人,以死要挟,就为了让阮姑娘搬出贺府?阮姑娘是大都督的恩人,不是花草,哪能说拔就拔?”
阮茵茵垂下手臂,看来,贺斐之没在房里。
紧接着,沈余音带讽的声音传了出来,“贺斐之用丹书铁券换我自由身,是将我当成了家人,既把我当成家人,府上就不该再留别的女子。”
“不是,大都督将阮姑娘当作妹妹,在送她出嫁前,怎就不能留在身边?”
“送嫁?”
“是啊,大都督不止一次与我说,要为阮姑娘筹备嫁妆,送她风光大嫁,若不是当成了亲妹妹,怎会这般上心?”
“贺斐之才不是会轻易透露心事的人,除非他相中了你,想把阮茵茵嫁给你?”
“你别胡说,我也将阮姑娘当妹妹的!”
送她出嫁......没想到贺斐之还有这重打算……
如塌方的千层雪压在心头,阮茵茵无意识地后退,脚跟踩到了栏杆前的盆栽。
屋里瞬间没了声响。
门扉被拉开,盛远探出脑袋,“阮姑娘......快进来坐。”
阮茵茵走进去,不停告诉自己,她是来找贺斐之要个说法的,不能铩羽而归。
屋里没有贺斐之的身影,阮茵茵刚想开口询问盛远,沈余音却抢先道:“盛将军,女儿家说几句私话,劳烦回避一下。”
担心两人起冲突,盛远离开时没有关门。
屋里剩下两人,沈余音提起桌上的紫砂壶,为阮茵茵倒了盏茶,“适才,我与盛远的交谈,你可听清了?”
见阮茵茵不理自己,沈余音自顾自道:“我也很诧异,没想到贺斐之想要为你送嫁。说真的,在我印象里,他是个寡冷的人,从不掺和别人的事,想来,你是他珍重的人,视如姊妹。”
阮茵茵忽然笑了,“你说话怎么绵里藏针的?想讽刺就讽刺,没必要拐弯抹角。”
“你倒是直接。”
“拐弯抹角多累,难怪你活得沉重。”
“你懂什么,经历过大难的人,哪里还有笑颜可言?”
阮茵茵笑意不减,没有提起自己的经历,都是不幸之人,何必用苦难对比苦难。
被将了一军,沈余音有些烦躁,“你来做什么?”
“来找贺斐之,他人呢?”
沈余音故意道:“我有些饿,他可能去煲汤了。”
多讽刺的一句话啊,在相识的十个月里,何曾见过贺斐之亲自下厨。阮茵茵握了握拳,咽回了心中的苦涩。
门口传来脚步声,她转头看去,见男子身穿一袭藏青深衣,双眸冷寂地站在那里。
面上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始终是那个不近人情的贺斐之。
他手里没有药碗,也不知是不是去煲汤了,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椅腿在地面发生摩擦声,阮茵茵起身向外走去,侧眸道:“我有话问你。”
贺斐之与盛远交代了几句,大步跟了出去。
子时万籁俱寂,贺斐之来到客栈前,见阮茵茵伫立月下,背影有种比初遇时更为单薄之感,他走过去,隔着三步距离,“找我何事?”
阮茵茵转过身,万千疑问终是词穷,“我的婚事,你有怎样的安排?”
事关于她,不算僭越吧。
贺斐之已经听盛远说起阮茵茵偷听到他和沈余音对话的事,并没有因为阮茵茵的提问失了阵脚。
原本,他就是想要凑合她与盛远,今日全当快刀斩乱麻。
行与不行,还需要她的一句回答。
“我中意的人是盛远,他家境殷实,无妾无婢,性子温厚,体魄强劲,双亲慈爱,兄弟友善……”
提起盛远,贺斐之不吝赞美之词,可阮茵茵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走上前踮起脚,以食指点在他唇上,忽而一笑,“那你也不差呀,容貌俊美,文韬武略,手握大权,自立门户,后院清净,体魄......”
她下瞄一眼,红着眼笑了,“你是我救回的人,体魄如何,我不是更清楚。与其嫁给盛将军,还不如嫁给你。”
女子的指尖凉凉的,贺斐之侧身,避开了她的触碰,“小阮,我把你当妹妹,当晚辈。”
面对面听见拒绝的话,阮茵茵眼眶更红,似乎下一息就将落泪,“不是妹妹,也不是晚辈吧,贺斐之,你其实是将我当成了替身吧。”
贺斐之皱眉,这些年里,他之所以一遍遍书写“音”这个字,是为了反复提醒自己,沈余音对他的重要性,以至于不忘恩师的托付,救沈余音出火海。
而之所以故意将“茵”写成“音”,是为了……为了减弱阮茵茵对自己情绪的左右。
可这些,他不愿解释。
没得到解释,阮茵茵笑着后退,一步,二步,三步,拉远了彼此的距离。
心芽也如同木廊上的蔓藤,枯萎殆尽。此刻,有没有得到解释已经不重要了,一个心里没她的人,喜欢谁,又与她何干!
胸口还是发闷,丝丝缕缕地抽搐,可她不想让自己看上去怯懦卑微,即便伶俜一人时,也没让自己卑微到尘埃。
她,生性磊落、不卑不亢。
“入府以来,承蒙照拂,甚是感激。”
浅浅的酒窝消失了,连同眼中爱慕的流光,阮茵茵肃了表情,直视男人的双眼,“贺斐之,你不欠我了,从今往后,你我陌路,各不相干。”
盈盈梦一场,不再希冀与你共望星河。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抱抱茵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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